话说那天我与师兄赌气,把木匠工具担子往路中间一扔,便头也不回地气呼呼回来了,可到了“杏子岭”脚下,我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岭岗,见师兄挑着那担木匠工具正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攀爬……他虽然是木匠做枷锁——自作自受,但我心里除了解气以外,后来想想还是有些歉意和愧疚感的,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出去了的话和做出来了的事,也就不用再去自责,况且师兄他做得也太不地道了,摆架子也摆得太过分了!这样的师兄没有也罢!想到这里,心里便释然了许多。
其实,跟着师父学徒一年,虽然没掌握多少的木匠基本功和技巧,但额外学到了一些务农的本领。那年头,农村刚好是分田到户的时候,“家家都是单干户,人人都是农技师。”师父让帮工的老务农手把手教我怎样糊田畻、做秧板、撒谷子……这些农活我倒是一学就会。
还有拔秧种田倒不用教,因为我在自己大队、生产队,每年学校放暑假我都去参加“双抢”(抢收抢种)或叫“双夏”(夏收夏种),种田的水平比“十足劳力”差不多一样高!尤其是种不规则的“山坞头田”,沿田畻和里坎坑自然弯度种的“游蛇带”,如农村大妈缝鞋底,一圈圈煞是漂亮。
那天给师父家种田,我大显身手。师父看到后走过来对我说:“国新,你干务农活倒比干木匠悟性高啊!”我听着师父的话,心想:木匠师傅的细眼,不如种田师傅的屁眼哩!可嘴巴不敢说出来。当时还真不知道师父他是在批评我还是在表扬我?总之,让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师母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农村家庭主妇,她辛勤、节俭地支撑着这个家,照顾培育二子一女的学习、生活。她不仅在家来料加工做裁缝补贴家用,还在仅有的一间二层砖木结构住宅楼梯下的猪栏里,喂养着两头大肥猪……
对于这种“人畜同居一屋”的奇事,如果说给东北朋友听的话,就会惊掉下巴。是的,这是真事,当年我们就是呼吸着这种猪粪味长大的,因为几乎每家每户都如此。那时,如果换个没有猪粪味、没有猪呼噜的屋子住,说不定晚上还睡不着觉哩!不过,现在整个诸暨也很难再找出一家这样人畜同住一屋的场景了。
猪栏外面地上还有一个像地窖一样的猪尿澄,猪在栏里吃喝撒拉,两三天就是满满的一窖猪尿,因此,隔两三天我就用一个“浇七”把猪尿舀起来,倒入两只尿桶,然后挑出去倒入外面的粪坑,与人粪尿混合,到时再挑到田里地里给庄稼施肥。
当挑完猪尿,盖上猪尿澄板,再挑三担水把水缸挑满,那时还没有自来水,吃的水和生活用水都得到台门外一百多米的水井里去挑。
当干完这些,才简单洗漱一下,赶到村里或外村东家家里去吃早餐,然后干木匠活。
很多次的晚上,当我与师兄从东家干活结束吃完晚饭回到师父家,看到师母一个人在吃力地斩猪草,旁边是小山一样的“草子”(冬春时长在田里,人工培育的饲料草类)或薯藤,我俩就帮师母一起斩猪草,往往到半夜才能结束。
而记忆最深的一次,是那段时间由于连续阴雨天气,收割在家的几梱油菜籽,不仅不能晒太阳开壳脱籽,而且有腐烂掉的可能。师母急煞了,要我与师兄在东家吃完晚饭后早点回来,用手工剥油菜籽壳。这可难坏了我俩,要知道,这可是比张飞绣花还细的活啊!这样剥到半夜,也剥不出一手把的油菜籽啊!
好在剥了三个晚上的油菜籽,第四天天放晴了,我与师兄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学徒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当正月里,尤其是三月初六、三月半、三月十八、七月初七这些特定的庙会日子,最能勾引年轻人的灵魂了。
在我们老家农村干木匠活,一般都是在东家门口廊步里干的,把“作凳”往廊步柱一顶,就可“哗!哗!”刨木料了……
而在门口干活,总能看到路上一群群小伙子、大姑娘走着或骑着自行车,嬉闹着、说笑着去看戏文、赶庙会,我心里也痒痒的,也有点“游心野肝”和想入非非了……
记不得是哪位名人说的话了?他说:“当一个人,在该吃苦的时候,选择了享受,那么,当他在该享受的时候,将承受吃苦。”在那时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后悔没能坚持复习下去,继续参加高考,因为分数比我低的同学他们后来都考上了大学。这应验了那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还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天下买不到后悔药啊!
师母在几年前因病去世,我在东北因没有人通知而浑然不知?我只能遥寄哀思。
师父八十多岁了,我在老家时,曾去看望过他几次。而每次回来后,竟记不起他现在的模样?脑海里反而都是他四十岁时的音容笑貌。也许这就是典型的老年综合症状开始的节奏了:“……坐着打瞌睡,躺下醒来了;现在的记不住,以前的忘不了。”
衷心祝愿我尊敬的师父健康、快乐、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