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提出“中医学何以可能”这个“康德”之问,是因为当今的哲学和自然科学进步,有机会在中西两种思想文化中比较探索。
中医学是一种医学方式,在西方被归类为“替代或补充医学”,主要是相对于以科学主义为中心的传统西方医学而言的。医学表面上是一门工具学科,在这个意义上就是防病、诊病、治病,使病人转变为健康人。但是,如果仅仅把医学作为工具来理解,医学的实践方式必定异化为纯粹的工具,而失去其人文价值。医学的真实价值在于其人文价值,在于对人的观照和理解,医学的对象是人不是机器。在工具的意义上,工具最终还是文化的工具,文化不但是人们内心体悟所创造的,而且是人存在的心灵依托和慰藉。文化寄托的是人的生命情感,在不同的时代,人们都形成对“人”当下和未来的理解和期待,共同形成人们的集体生命诉求,而整个社会及各个方面就围绕这个集体诉求运转。因此,医学即使作为工具也必然承载和负责实现人的生命情感诉求,这一点是需要强调的,不然医学的伦理和期待就无所依附。
现代医学由于过度依赖静态实体的思维进路,实践上偏重于人的空间物性内涵,并依此划分专科,医学的人文意义不断减弱。中医学以万物生成的自然过程性为思维进路,以阴阳五行、精气及藏象理论刻画生命的自然过程,关怀社会中人的整体生命及生命情感诉求,而不专注于形质,因此中医学在绝大多数医疗过程中都天然地能够更多地将医学的人文意义融入。但显然目前中医学所提供的人文意义与当下人们的“生命情感”诉求发生了不小的冲突,中医学如何为现代人的“生命情感”诉求提供依托?这正是我们这个时代对中医学各个方面责问的重要原因。现在的问题其实同中医学历史上的许多发展转折点类似,例如中医学的实践能否像当年解决“伤寒”“温病”等重大疾病一样,为目前的重大临床问题如癌症、衰老、代谢性疾病、精神疾病等开辟出新的境界?这种新的境界必定伴随着中医学的医学人文光照大地!要回答这个根本性的问题,首先就要解决中医学何以可能的问题。
对人的生命价值意义的理解和在工具意义上的实现是中医学实施和发展的内在要求,是中医学成为中医学的内在需要,否则就无所谓中医学了。在中医学的实施方面,任何情况下,我们只要践行中医学,就意味着我们在中医学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下工作,假若没有对中医学世界观和价值观的理解和认可,我们就无法进行真正的中医实践。对于患者而言,接受中医的诊疗,同样意味着他们对中医学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一定程度认可,否则单纯在工具意义上接受中医也很难受到完整中医的诊疗。中医学要发展,不是中医学应如何实现重大的突破,而是中医学要在不同的时空场合满足人类的医疗需要,解决新的问题,中医学就要维持其自身的存在,获得自身的身份标志,就必须维持其自身世界观和价值观的独立性,同时能够说服中医学的操作者和接受者践行中医学,达到其生命的工具目的,支撑起中医学自身的实践。显然,人文特征是中医学的重要特征,也是中医学的真正奥秘所在,这也是促使今天的我们仍怀着极大的好奇心追问“中医学真的可能吗”的原因所在。
作为一种独立的应对人类身心健康问题的学问,中医学具有完整的理论和实践体系,包含“理论”和“知识”两个关键的部分,那么中医学在理论和知识两个方面可能吗?如果“未来的大部分事实蕴含于当下和过去的经验中”这条经验很大程度上成立的话,那么历史和现实的经验提示中医学是“可能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中医学何以可能”,即中医学在理论和知识上何以可能?
而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呢?就是因为中医学的医学范畴和概念不具有实体性,不具有坚实的静态基础,不具有机械系统的确定性,不重视生命运动的稳定空间特性而专注于时间过程。由于这种思维视角非常隐秘晦涩,除了在中医学及中国的传统技术中取得一定成功外,其能不能胜任当今现代方法难以解决的医学问题尚不得而知。今天,提出“中医学何以可能”这一问题,实际上就在问:“从事物的时间动态或变动不居、时生时灭的现象本身入手,如何演绎出解决现代实际问题的知识和理性?”
拙著即将出版,首先非常感谢导师陈泽雄教授多年来对我的教导和培养,以及作为主审对本书做出的审定和指导,将此书作为一份礼物献给他!我的学术成长还离不开一位重要的老师——贾跃进,他不但对书稿提出了许多修改建议,而且书中许多思想的种子也是在和贾老师的交往中不经意间播下的。最后感谢暨南大学出版社对本书的细心审校。
码完字才发现,广州三月的清晨如此宁静和凉爽,虽近来晴雨不定,但久违的朝阳穿透深蓝天空下朵朵云层,洒在窗外的树枝上,折射出粼粼光彩!
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