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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发展期

“乾隆朝以后,清廷刻意追求所谓‘厚往薄来’。经过清廷多年的努力,朝鲜不再仇视清廷。更重要的是,朝鲜有识之士鼓吹的北学思潮得到广泛认同,清朝的大国地位得到承认,双方最终形成了稳定的宗藩关系。” 孙卫国先生认为:“乾隆以后,朝鲜内部出现了北学派,主张向清朝学习,双边关系开始进入一个和谐融洽的时期。” 此时中朝关系趋于缓和,朝鲜人“小中华”“视清为夷”的观念也逐渐弱化。康熙、乾隆时期,清政府对朝鲜施以“德治”,对朝鲜使臣采取优厚待遇,加之乾隆时期清朝社会稳定,经济、文化繁荣,使得更多的朝鲜文人开始对清朝产生向往,燕行文献中褒扬清朝的文字逐渐增多。另外,朝鲜英、正年间(1724—1800),“二君致力于文艺,大量需要书籍,尤其正祖,以罕见之好学君主,极重视中华文物。每使臣回还,便召见详问文物一般,并多方努力输入汉籍” 。朝鲜君主喜好中国书籍,命燕行使者们尽可能搜求古籍。使者们除收集君主所提供的书单所载书籍,也会留意中国历代书画古籍,如米芾、颜真卿、赵孟頫、董其昌、明神宗等人作品。这也为朝鲜文人与清人的交流提供了客观条件。在这一时期,以燕岩师门为代表的朝鲜文人之燕行,将中朝文人的文化交流推上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燕岩师门是指在十八世纪末期,以朴趾源为首,主要以师承关系和共同的史学思想为纽带,集结了李德懋、柳得恭、朴齐家等文人的一个朝鲜学术团体。” 朴趾源号燕岩,为十八世纪朝鲜著名的文学家、哲学家,实学思想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受到实学派先驱柳馨远和李瀷先进思想的影响,积极提倡研究社会现实问题,主张应该积极地接受清朝的先进文化和技术,学习西洋科学。许多青年人才在他的门下接受指导,形成了一种新的学风,世人称他们为“北学派”。朴趾源、李德懋、柳得恭、朴齐家四人均为北学派代表人物,主张学习清代先进文化,在文学、艺术、思想、科学、经济、天文等领域均有所建树。

鉴于燕岩师门的成就和影响,同时由于前期朝鲜燕行文人的大力推介,他们在未出使之前就早已名扬中国。如柳得恭的叔父柳琴在 1777 年出使中国时,曾将李德懋、柳得恭、朴齐家、李书九四人的诗文合集《韩客巾衍集》介绍给清代的学者,并请李调元、潘庭筠为它写了序和跋文。李调元跋《韩客巾衍集序》云:

延谈之馀,因探怀出其《巾衍集》,为李懋官、柳泠斋、朴楚亭、李姜山四家之诗,而为弹素所选订者,乞余批定。余既细阅之,而乃益叹诗学之未亡也。夫诗之失古久矣。唐人之作,其声中正和平,去汉魏未远。迨宋元以降,而矗厉噍煞之音起。好滥者淫,燕安者溺,趣数者烦,敖辟者乔。由是被之声,高者琨而下者肆,陂者散而险者敛,侈者符而弇者郁,均未可以道古也。有明诸人,自言不读秦以后书,稍稍振起矣,而优盂之诮所不免焉。今观四家之诗,沉雄者其才,铿鉼者其节,浑浩者其气,郑重者其词,有一类于前之所讥者乎?

李调元读完《韩客巾衍集》后赞叹不已,认为诗学一脉未断,又道出作诗常犯的错误,认为四家诗作沉雄豪迈、超逸不羁,无前举之错。其后潘庭筠跋云:

昨于李吏部雨村斋头,得柳君弹素所录海东四家之诗,多刻画景物、摅写襟抱、妍妙可喜之作,讽诵数四,不忍释手。余虽未悉四人之生平,而因以诗想其为人,大抵皆高旷恬淡之士也。国多君子,岂不信然哉?柳君又嘱吏部丐余评定此卷。余诗学疎芜,未足为鸡林之重,而惟是天涯旧雨怅触于怀,盖有不能已于言者,即以此序四人之诗可欤?又湛轩尝寄余其弟葆光诗一卷,诸体并工,不在四人之下,而柳君独未之及,岂不识其人欤?抑仕宦出处与四人者有异欤?余告柳君,归而合葆光、养虚之作,都为一集,为东方竹溪之六逸,不亦可乎!

李调元与潘庭筠二人为四家作 154 则评语,并为诗集《韩客巾衍集》撰序题跋。

该书后来在清朝刊行,令四人的诗名为人所知。这就为他们到北京后,能顺利地与众多上层文人展开交流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燕岩师门四人燕行前都曾与前期燕行使者沟通或阅读前辈们的“燕行录”,从中了解清朝文人的情况,为燕行做好准备。所以他们都怀着非常积极的交友心态前往中国,并准备清心丸、折扇、笔、墨、韩纸、书籍、书画作品等物品作为见面礼送给清文人。在此条件下,相比洪大容,他们结识了更多的清朝文人。作为朝鲜使者,燕岩师门四人陆续于 1780—1801 年间出使中国,通过笔谈、赠求、序跋、书信、现场交流等形式与当时清朝多位书画家、鉴藏家如翁方纲、铁保、罗聘、纪昀、伊秉绶、张道渥、张问陶、陈鳣、黄丕烈、潘庭筠、李调元等人进行了频繁且密切的书画交流。

一、朴趾源

朴趾源在燕行之前就非常关注中国。他从洪大容等人处了解到清人的情况,并为洪大容《会友录》作序。他对自己的中国之行充满了期待。在《留宿潼关》一诗中,他这样写道:“自幼读书中国事,从兹观俗大方家。” 他对朝鲜士人的“鄙夷”和“攘斥”观念和访清时种种不良做法提出强烈批判:

游中国者有五妄:地阀相高,本是国俗之陋习。有识之居国也,且耻言两班,况以外藩土姓,反陵中州之旧族乎?此一妄也。中州之红帽蹄袖,非独汉人耻之,满人亦耻之。然其礼俗文物,四夷莫当,顾无寸长可与领伉中土,而独以一摄之翼自贤于天下。此二妄也。昔月汀尹公根寿奉使皇明,道逢御史汪道昆,屏息路左,瞻望行尘,尤以为荣。函夏虽变而为胡,其天子之号未改也,则阁部大臣乃天子之公卿也,未必加尊于昔而有贬于今也。奉使者自有见官之礼,而耻其公庭拜揖,辄图宽免,遂成规例。时有接遇,率以亢简伪证,恭谦为辱,彼虽不与苛责,安知不侮我之无礼乎?此三妄也。自知文字以来,莫不借读于中州,谈说历代,无非梦中占梦,乃以功令之馀习,强作无致之诗文,忽谓中土不见文章。此四妄也。中州之人士,康熙以前皆皇明之遗黎也,康熙以后即清室之臣庶也,固将尽节本朝,遵奉法制。若造次谈论,输情外藩,是固当世之乱臣贼子也。然而一遇中州之士,见其夸张休泽,则辄谓一部《春秋》无地可读,每叹燕赵之市未见悲歌之士。此五妄也。

乾隆四十五年(正祖五年,1780)六月,朴趾源以正使随行人员的身份出使中国。朴趾源在燕行期间结识 50 余位清文人,书画艺术方面的交流也是其结交清人的途径之一。

使团七月十四日行至一家首饰店铺,朴趾源不由请索,主动即席挥毫,引得众人围观求字:

栏干下有数本绿蕉,四人围桌而坐。就中一人方据桌写“新秋庆赏”四字,纸红墨紫,白月临之。虽未仔细,运笔甚艰,仅成字样。余心里暗忖道:“看渠笔法若是其拙,正吾得意之秋也。”诸人争看,即贴之堂前正中门楣上,盖赏月贺榜也。皆起向堂前,负手瞻玩。桌上更有他纸,余因坐椅,浓蘸馀墨,不顾是非,大书特书曰:“新秋庆赏。”一人回顾见余书字,疾呼诸人趋至桌前,叫呶欢笑曰:“高丽好书字!”或曰:“东夷书字同。”或曰:“字同音不同。”……一人持红纸来请书,招朋引类来者渐多。余曰:“红纸写字非佳,更持卵白的来也。”一人忙去,即觅数张粉纸而来。余遂剪作柱联,书之曰:“翁之乐者山林也,客亦知夫水月乎?”于是诸人俱大欢乐,争为磨墨,来去纷纭,皆觅纸故也。余遂随展随写,手不停笔,如题讼牒。

朴趾源的书法受到清人的热捧,众人“招朋引类”纷纷寻纸向朴趾源索字。而朴趾源也有求必应,一时手不停笔,如同在案批写讼词一般。现场挥毫的气氛热烈,可见朴趾源与清人相处之融洽。

除赠送清人书画外,朴趾源也多次与清人探讨书画真伪。艺粟斋雅聚笔谈时朴趾源曾与沈阳文人田仕可、李龟蒙、穆春、温伯高、吴复、费樨、裴宽等人论及古董收藏与鉴别之事,后又独往艺粟斋,与田仕可探讨古董鉴藏之事。最后,朴趾源请田仕可“开录”文房、书画、古董的藏鉴别指南:

余曰:“可感先生如此披诚。仆明日早朝发向皇都,愿先生开录文房书画鼎彝诸器古今同异、号名真伪,以为冥途指南。”田生曰:“先生若不见外时,不难为此,当于《西清古鉴》《博古图》中,参以陋见,清单仰报。”

田仕可将列举各种古代青铜和瓷器名称的清单送给朴趾源,并言:“古书古画,鉴即未到,癖又不深,不敢强其所不知,率尔臆对。大约俱非前贤手迹,亦系名笔善摹,虽无老成,可见典刑。米蔡苏黄俱宜按名。” 田仕可自谦于书画一道研究不深,不敢随意乱评,且认为市面所见古书古画大多应该都非前人真迹,而是后人仿造。

二、李德懋

李德懋于乾隆四十三年(正祖三年,1778),以书状官沈念祖随行人员的身份随使团出使清朝,与之同行的另有同为燕岩门人的著名诗人朴齐家。与朴趾源一样,李德懋同样对中华文化有着无限的渴慕,曾言:“夫中原文献之渊薮,生于外国,不深喜中原,虽自命为豪杰文章,毕竟孤陋寡闻而止也。” 于是在燕行期间“日与闽、浙间骚人墨客之来游宦者饮酒赋诗以为乐” 。他在《耳目口心书》中提出“人物性同论”和“华夷一致”的观点,批评朝鲜士人的故步自封,主张向中国学习:

大抵吾辈,朝鲜国人也,语音衣服,风俗法制,一从我国。若欲超脱违俗,非妄人则狂夫也。然其意思度量,则中原不可舍也,何必躬到中原然后可也?今经籍莫非中原人所为,若善读则吾之意思度量,始不局缚耳。

李德懋认为中国为文化之渊薮,朝鲜学者应学习中国文化,否则永远都是孤陋寡闻。

出于对中国的向往和对中华文化的渴慕,在入燕前李德懋就通过不同的途径去了解清文化和清文人的情况。如他通过阅读金昌业和洪大容等人的燕行记录,去了解中国的人文现状和中朝文人的交游情况;通过阅读李调元等同时期清文人的作品,去体味中国文人的诗文创作;通过洪大容和柳琴等友人的介绍,去熟悉清代文坛和文人。李德懋到中国后,见面交流过的清代文人主要有翰林院庶吉士潘庭筠、李鼎元,户部员外郎唐乐宇,翰林院编修祝德麟,《四库全书》誊录官徐绍薪、黄道煚、李宪乔,贡生王綍,孔子书院诸生金科豫,沈阳书院秀才裴振,苏州府秀才沈瀛、查祖馥、李骥元,浙江诸生马照、沈心醇、孙有义,五柳居书商陶正祥等,涉及社会各个阶层的文人。但来往最多的,当属来自社会上层的文人,如潘庭筠、李鼎元、唐乐宇、祝德麟等。

在以上诸人中,李德懋与潘庭筠、李鼎元二人交情最深,见面的次数也最多。李德懋多次向潘庭筠求赠诗文书画,如请潘为自己的书斋“青庄馆”题匾,并撰《青庄馆记》《青庄馆集序》等。他还请潘介绍其他名流大雅如袁枚等为他撰写序、记。回国后,李德懋一直与潘庭筠保持着书信交流,赠诗求画,往来不断。李德懋和李鼎元的关系也极为密切,在京期间频频会面。为了让李德懋结交到更多的中国文人,李鼎元还积极地把自己认识的朋友介绍给李德懋。通过李鼎元的引荐,李德懋还与纪昀、翁方纲、铁保等在朝的达官显贵取得联系。如在李鼎元的介绍下,李德懋得以认识当时的书法名家铁保,并求得铁保为自己题写“青庄馆”匾额。

除了求赠清人书画作品,李德懋在信中多次向清人询问中国书画相关知识:

钱香树先生大夫人陈氏,画法可仿。元明以来何人耶?与赵文淑孰优?

中国书札之末,或有书“左冲”二字者,此果何义?亦谨空之义耶?

近世中国人,多用斋、庵、亭、堂等作字,此风昉于何代?恐似不雅,先生字秔塘,亦何义耶?(《青庄馆全书》卷十九,《雅亭遗稿》卷十一)

李德懋向潘庭筠询问钱香树先生大夫人陈氏绘画,并与明代女画家赵文淑相比较,另外又询问中国书札之中书写“左冲”与中国传统文人斋号的问题。可以看出李德懋对中国书画家的关注和学习书画知识的渴望。

三、柳得恭

柳得恭先后于乾隆四十三年(正祖三年,1778)、乾隆五十五年(正祖十五年,1790)、嘉庆六年(纯祖二年,1801)三次出使中国,与其结识的清文人可考者共 99人,其编选《中州十一家诗选》对其中 11 位清朝诗人及其诗作予以重点介绍。除朴齐家外,柳得恭是 18 世纪与清人交流次数最多的朝鲜文人。

在京期间,柳得恭与“扬州八怪”之一的画家罗聘(号两峰)多有来往,进行书画艺术的交流,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罗聘为柳得恭画像,旁边画折枝梅花并题诗寄意:“驿路梅花影倒垂,离情别绪系相思。故人近日全疏我,持一枝儿赠与谁?”(《滦阳录·罗两峰》)柳得恭则赠以《苏定方平百济碑》和《刘仁愿纪功碑》二拓。临别时,罗聘有《题泠斋小照》三绝相赠。诗曰:“怀古诗吟廿一都,长身落落最怜渠。达官清瘦将何拟?天上高飞鹤不如。”“卷开如中鹅黄酒,情洽同深鸭绿江。愿化离心为斥堠,送君千里不成双。”“才逢欲别意迟迟,后会他生或有期。残月晓风容易散,柳耆卿对不多时。”(《并世集》卷二)柳得恭亦有诗记之,曰:“诗情画笔总闲愁,清昼茶烟掩寺楼。他日相思空怅望,二分明月古扬州。”

由于罗聘的援引,柳得恭还认识了张道渥和吴照。三人一见如故,书画题赠,相谈甚契。柳得恭有诗记张道渥:“笔意清狂未可删,喜为金碧夕阳山。大江南北交游遍,直到三韩洌水间。”(《并世集》卷二)

柳得恭在书肆中结识了数位清文人。在《燕台再游录》中记录了其中一位举人黄成画成《芍药图》一幅赠柳得恭,并题七绝诗一首:“眼底丰姿果不群,且凭彩笔寄清芬。染衣或有他年事,今日先逢九烈君。”临别时,黄成又作《嘉庆辛酉五月朔,奉送朝鲜内阁朴、柳二检书归国》长诗相赠。柳得恭归国后,亦有七绝二首,以和其诗。

另一文人曹江也与柳得恭相交甚厚,并有诗书相赠:“奇缘万里种,握手一欢然。雅望中朝着,新诗古驿传。投情缟纻外,归路海云边。纵复来持节,相逢也来年。”(《燕台再游录》)

李鼎元曾与多位燕行使者有过交流,如李德懋、柳得恭、朴齐家、李书九、朴长馣、蔡济恭、申纬、沈念祖、金正喜等。柳得恭第二次到京时即拜访过李鼎元兄弟,第三次到京时再次与之相会,并进行了多次笔谈交流。柳得恭曾为李鼎元的《登岱图》《过海图》两幅画题诗:“罗江诗话姓名留,西笑如今又几秋。燕邸青灯东岱帖,梦中人作画中游。”“球阳风物问如何,诏使楼船百丈峨。姑米村娘呈板舞,彩毫题遍竹枝歌。”(《燕台再游录》)

此外,柳得恭还与当时的清朝名流纪昀、潘庭筠、孔宪成、翁方纲、铁保等人交往,互有诗、书相赠。

四、朴齐家

朴齐家是燕岩师门中燕行次数最多的一位,分别于乾隆四十三年(正祖三年,1778)三月、乾隆五十五年(正祖十五年,1790)五月、乾隆五十五年(正祖十五年,1790)十月、嘉庆六年(纯祖二年,1801)二月四次出使中国。朴齐家较系统地总结了北学论思想,主张对外开放。朴齐家极为反感朝鲜文士的封闭心态,曾言:

今不识陆陇其、李光地之姓名,顾亭林之尊周,朱竹垞之博学,王渔洋、魏叔子之诗文,而断之曰:“道学文章俱不足观。”并举天下之公议而不信焉。吾不知今之人何恃而然欤!夫载籍极博,理义无穷,故不读中国之书者,自画也;谓天下尽胡也者,诬人也。中国固有陆、王之学,而朱子之嫡传自在也。

可以看出朴齐家与李德懋同样提倡学习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他又言:

今也以堂堂千乘之国,欲伸大义于天下,而不学中国之法,不交中国之一士,使吾民劳苦而无功,穷饿而自废,弃百倍之礼而莫之行,吾恐中国之夷未可攘,而东国之夷未尽变也。故今之人欲攘夷也,莫如先知夷之为谁;欲尊中国也,莫如尽行其法之为逾尊也。若复为前明复仇雪耻之事,力学中国二十年后,共议之,未晚也。 (《北学议》《尊周论》)

朴齐家提倡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多个领域向清朝学习,反对朝鲜传统的“华夷”思想,始终以一种开放的精神来对待清朝各个领域的先进文化。其北学思想也渗透到书法理论之中。他说道:

文章之道,在于开其心智,广其耳目,不系于所学之时代也。其于书也亦然。学晋人者最下,学唐宋以后帖者稍佳,直习今之中国之书者最胜。岂晋人唐宋之书不及今之中国者耶?代远则摸刻失传,生乎外国则品定未真,反不如中国今人之书之可信而易近。古书之法,犹可自此而求也。夫不知拓本之真赝、六书金石之原委与夫笔墨变化流动自然之体势,而规规然自以为晋人也、二王也,不几近于尽废天下之诗,而胶守少陵数十篇之句字,以自陷于固陋之科者耶?

朴齐家通过与清人的交流也认识到清朝书法的独到之处,提倡后人学习清朝书法:

今书家动引钟、王(指钟繇、王羲之),唐以后则概乎不欲观也。余尝谓学魏晋书不若学宋明人书,宋明人书不若直学中国今人书。试取中国书肆账薄视之,无论工拙,皆风气迥殊绝矣,有非东国诸公终身习学者所可几及。先透此关,然后可论时代。又况书籍愈古愈失其真,既僻在海外,见闻不广,安能一一辨其真赝?

由于朴齐家北学思想的影响,在与清人交流时朴齐家始终以一种开放的精神对待中国书法,以一种积极的姿态学习清朝各个领域的先进文化。对于书法,朴齐家认为学晋莫如学唐,而当世书法则更胜晋唐人书。因为所见古人法帖难辨真假,而今人书法更为可信。此时期清朝训诂考据学逐渐兴盛,金石学获得了突破性进展,乾嘉时期金石学家均着意于收集各地金石碑版,清朝书坛正迎来碑帖书风转变的关键时期。在此基础之上,清朝书画迅速传入朝鲜,改变了朝鲜书坛固有的面貌,中朝文人在书法上的交流也真正发展至繁盛期。

与燕岩师门其他人一样,朴齐家也喜爱结交清朝饱学之士,认为“人一日无友,如手左右失” ,并坦言喜好交游:

余百无一能,乐与贤士大夫游。既与之交好,又终日亹亹不能已也,颇笑其无闲日焉。

因此朴齐家成为最频繁与清人进行书画交流的朝鲜使者之一,四次出使中国,结交清人中可考者有 170 余人。这些清人中不乏乾嘉时期著名书画家、金石学家,如罗聘、翁方纲、铁保、伊秉绶、李鼎元、张问陶、吴照、张道渥、孙星衍等人,其所创作的 128 首“怀人诗”中有一半以上为描写清代著名学者。

在与清文人的交流中,朴齐家多次展示自己所藏《芦洲百雁图》,并请友人鉴赏题跋。罗聘观赏后为其题诗三首《乾隆五十五年八月十有八日,苕翡堂朴检书出此卷索题,因成三绝句应教》:

模糊小印何人笔?雁食飞鸣百雁俱。展向客窗生远思,纸屏竹榻在江湖。

雁门秋意谁能写?别有《江南秋思图》。雪积沙汀烟在水,梦里元只有菰芦。

大抵元人异明代,笔能松活自生姿。宁惟清硬夸奇品,想见苍茫用意时。

翁方纲题诗云:

云影苍茫极海东,秋生诗思淡空蒙。最无人态谁传得?只有昏阴衬蓼红。

花之老衲墨参禅,渚意料量接远天。记取城南斋十笏,窗光对拭海苔笺(花之寺僧,罗两峰道人别号也)。

除罗聘、翁方纲之外,王肇嘉秀才也曾于《芦洲百雁图》卷首题字。王肇嘉(字苹溪)为清代著名学者王昶之子,曾与朴齐家会于罗聘处。他因慕朴齐家之名为其篆刻姓名印两方,并求朴齐家书写扇面赠送。朴齐家为其作《寄王苹溪秀才》(苹溪为余未面而刻寄姓名表德二小印,求余书扇,后定交于两峰画所)诗三首:

所学非功令,其人君子哉。耻作风流想,偏怜尔雅才。羊脂方寸印,蕉叶数巡杯。芦雁图中字,篝灯展几回。

感深贴铁笔,风致说王郞。昼卧留章草,清谈怜晋装。事皆存画意,语辄带书香。珍重诗人旨,榛苓托兴长。

我定为客死,逢君一惘然。时名方鹊起,美谓本蝉联。六艺还今日,三苍熟早年。忆曾寻又处,携手玉河沿。

在罗聘创作的绘画题材中,《鬼趣图》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种。其笔下之鬼多变形夸张,光怪陆离。朴齐家曾为罗聘《鬼趣图》题诗,其《贞蕤阁集·三集》中载《题罗(两)峰先生〈鬼趣图〉卷》:

墨痕灯影两迷离,《鬼趣图》成一笑之。理到幽明无处说,聊将技俩吓纤儿。

此外,罗聘也多次画扇题诗赠送朴齐家,两人交往甚密。

朴齐家燕行时期结识了数位以鉴藏、校勘等方面闻名的清文人,如陈鳣、黄丕烈、江德量、孙星衍等人。朴齐家与他们诗文酬唱,甚为融洽,又有楹联、碑帖等物相赠。

朴齐家与清文人论书赏画,多有酬赠题跋,广受清人欢迎,因此当时市场中也有售其书法作品。成中大在《送朴在先赴任永平序》中描述:“入燕都者三,尽与其英豪交结,名声照灿一时。或窃模其书法,以售重货。” 朴齐家在《燕京杂绝》中戏称写对联赠予罗聘,请其出售:“贞蕤检书书,厂中传赝本。晨兴写十联,寄与两峰饭。”

燕岩师门的多次燕行经历促进了 18 世纪末期中朝两国文人交流的极大发展,相较于前期燕行使者,其无论在交流人数、交流频率、交流深度还是交流方式上都有所发展。 mIOfAoIrr+6j6Ga561v1cn8ecqn75wOvtK0AxP3wvysI5e594xaubs+rOpwRFX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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