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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而上的历史观

自然科学的一个又一个进展,揭示了人类在万事万物之中是多么渺小又无能,但人类对这些发展的反应十分迟钝。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仍然秉持着以人类为中心的世界观。在这个世界观里,人类掌握着支配自然的权柄,这颗星球只是人类表现自我的舞台。在大多数人对历史的理解中,这一点显而易见。

传统上,富于个人魅力,勇敢而有远见卓识的个体——大部分是男性——被视为历史发展的推动力。苏格兰历史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在 19 世纪中期写道:“世界的历史不过是伟人的自传。” 36 这种英雄史观被斥为助长了希特勒等极权主义独裁者崛起的推手,自 20 世纪中期起在历史学者那里便不复流行。尽管如此,诸多卡莱尔笔下的英雄仍备受推崇。人们真切地崇拜着耶稣、穆罕默德,对马丁·路德也怀有类似的情感;同时对亚历山大大帝、华盛顿、拿破仑和“欧洲的缔造者”查理大帝等英雄怀有敬意。20 世纪涌现了一批新的英雄人物,如列宁、斯大林、丘吉尔、罗斯福、毛泽东、戴高乐等。这些现代英雄中甚至出现了女性的身影,如艾薇塔·贝隆(Eva Perón)和玛格丽特·撒切尔。在图书馆的历史书和电视上的历史纪录片中,他们都是毫无疑问的主角。

将英雄史观取而代之的,主要是由法国历史学家吕西安·费弗尔(Lucien Febvre)于 20 世纪 30 年代初提出的“ histoire vue d'en bas et non d'en haut ”,或称“自下而上,而非自上而下的历史”。 37 这种历史观关注的是普通的群体,而他们往往是与剥削和压迫作斗争的群体。从这个视角上看,正是有了这些斗争影响的累积,才推动了社会、政治和经济出现进步性的变革。E. P.汤普森(E. P. Thompson)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1963 年)和霍华德·津恩(Howard Zinn)的《美国人民的历史》( A People's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1980 年)就是该思想流派的经典案例。相较于对少数英雄个体的崇拜,自下而上的历史观更具包容性,但它仍然将人看作历史发展的推动力。

本书提出了另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包含引言中描述的科学发展成果,其中不仅有弗洛伊德关于“人类在世界中占据的位置远比原先以为的更渺小”的基本观点,还有对于“微生物所发挥的作用远比我们几年前认为的更加重要”的意识。在医学上,致病机理( pathogenesis )一词代表疾病( pathos πάθος )的起源和发展( genesis γένεσις ),它尤其侧重于病原体感染细胞的方式及其对人体的影响。在本书接下来的篇幅中,我们将探讨病毒、细菌和其他微生物如何影响人类群体,即影响政治、经济、社会等各个方面。本书中的历史是从极微眇处出发的历史。相较于成千上万或数百万“小小的”人类携手努力改变世界的故事,我们更热衷于探索数十亿或数万亿微小病毒和细菌在历史上发挥的作用。

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McNeill)的《瘟疫与人》( Plagues and Peoples ,1976 年)的首次出版距今已有近 50 年了,但它仍是关于瘟疫对社会、政治和经济影响这一主题中受众最广泛,也是最重要的著作。不过,过去的近 50 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这个话题亟需全新的视角。实际上,威廉·麦克尼尔在开篇便承认书中“缺乏确切的信息来编写人类感染史”,当时主要通过瘟疫亲历者的陈述来记录相关的历史。这些资料为了解过去提供了宝贵的信息,但它们充其量也只是零散不全的碎片化的信息,并且内容在很大程度上侧重于近代史和有文字的社会。实际上,由于历史记录中存在大量空白,《瘟疫与人》一书为了拼凑出一套连贯而令人信服的叙事,不仅要依据史实,在同等程度上还要依赖于作者的想象。

在《瘟疫与人》成书的同一时期,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也试图通过分析古代的骸骨来寻找传染病的迹象。不幸的是,他们能得出的结论十分有限,因为绝大多数病原体并未在我们的骨骼上留下可见的印记。很多情况下,要想确切地判断一个个体的健康状况,唯一的办法是测量其身高。当时,我们对传染病与历史之间的相互作用的情况似乎已经了如指掌。但在过去数年里,DNA分析技术的进步彻底改变了我们对传染病历史的认识,我们远古时代先祖的遗骸开始揭示大量的秘密。本书汇集了这些开创性的研究成果,其中大部分都发表在收费的科学杂志上,少有学术界以外的读者能够读到。本书将这些研究成果置于考古学、历史学、人类学、经济学和社会学等其他学科的研究背景下展现。

传染病的暴发曾夺去数百万人的生命,也曾令文明彻底覆灭,但这种破坏也为新社会和新思想的出现及繁荣创造了机会。通过这种方式,病原体成了历史上许多重要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变革的主角:地球从多人类种群共存的星球变成智人一家独大的星球;游牧的狩猎采集社会被定居农业社会所取代;古代大帝国覆灭;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分别从巴勒斯坦和汉志的小教派发展为世界主要宗教;许多国家的社会制度从封建主义转变为资本主义;欧洲殖民主义给世界带来毁灭性打击;农业和工业革命出现,现代福利国家开始建立。希望当这本书完结时,我能够改变读者们对历史和我们人类在其中的位置的看法,说服诸位相信现代世界是由人类与微生物共同塑造的。 LWGOVX4oIUNyfgUQmHXM80YGX1Xlx73/p+LagzrZ2P0CXgr4KPcXX7pw0+1uaC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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