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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真主,没有上帝

但丁(Dante Alighieri)的《神曲》( Divine Comedy )是最著名的描写基督教信仰体系中死后世界的作品。朝圣者但丁在游历地狱、炼狱和天堂的路途中,与我们在本章中提及的很多人物打了照面。他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带领下穿过了地狱火海。在地狱的第一层,他遇到了希腊与罗马文明中的善人和伟人们,他们身为异教徒而无法进入天堂。在专为谋杀犯和暴君准备的地狱第七层中,匈人阿提拉和亚历山大大帝被迫永远地站在沸腾的血河中。而后,但丁攀上炼狱山,升入天堂,在那里遇到了众多善良的基督徒,他们凭借在人间的善行赢得了天堂的位置,其中就有 527 到 565 年间拜占廷帝国的统治者查士丁尼一世(Justinian I),他被描绘成基督教信仰的捍卫者,以及将罗马城收回罗马帝国治下的人。

从表面上看,但丁对查士丁尼一世的正面描写似乎是符合事实的。查士丁尼一世曾在君士坦丁堡实施了一项大型建设计划,其中包括建造圣索菲亚大教堂。尽管这座建筑现在已经成了清真寺,但它是早期基督教建筑中的一大杰作,至今还是伊斯坦布尔市中心最显眼的建筑。532 年,查士丁尼一世与他最大的敌人——波斯人——达成了“永久和平”协约。该协约仅持续到 540 年,但这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去收复曾经属于帝国、当时却被日耳曼入侵者掌控的西部各行省。他的拜占廷大军在 533到 534 年于北非击败汪达尔人,又将目光投向了东哥特人掌控的亚平宁半岛,并很快夺取了西西里和那不勒斯。536 年,拜占廷大军攻占了罗马城;540 年,攻占了拉文纳;552 年,又从西哥特人手中夺取了西班牙西部地区。随着各行省回归帝国版图,帝国的军事和财政实力不断增强。一时间,“重建罗马帝国”似乎获得了成功,看起来罗马人将再度统治整个地中海世界。

但在最初的接连大捷之后,自然界似乎开始合谋破坏查士丁尼一世的成果。从 536 年开始,冰岛发生了数次大规模火山爆发,火山灰喷入了大气层。君士坦丁堡的目击者称,此后一连18 个月,天空阴沉,天气反常。而接下来的 10 年是近 2 000年来最寒冷的 10 年,气温降至 1.5~2.5℃。 54 541 年,一场致命的传染病从尼罗河三角洲最东端的贝鲁西亚开始扩散,传到亚历山大港,而后又传到君士坦丁堡,查士丁尼一世在那里染上了瘟疫,但侥幸活了下来。第一轮大流行一直持续到 544 年,影响了整个罗马世界及其他地区。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里,疫情又在欧洲和亚洲反复肆虐。

对于过去 1 000 年间袭击过希腊和罗马世界的其他致命瘟疫,我们只能根据粗略的描述初步推定其病原体,但这一次我们可以确信,查士丁尼大瘟疫就是鼠疫。根据目击者对症状的描述,特别是标志性的淋巴结肿胀疼痛,或者说“淋巴结肿大”,人们长期以来一直怀疑此次瘟疫的真身是鼠疫。近期,科学家从德国南部、不列颠群岛的剑桥、法国中部和南部,以及西班牙的瓦伦西亚挖掘出的 6 世纪中叶的骸骨中检测到了鼠疫耶尔森菌的痕迹,证实了这一判断。 55

导致查士丁尼大瘟疫暴发的细菌在青铜时代到公元 5 世纪之间的某个时期发生了基因突变。 56 这一突变带来的适应性使得鼠疫耶尔森菌能够在跳蚤的体内存活。事实上,这会让跳蚤感到特别饥饿,这样一来它们就更可能把牙齿——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口器——插入人体或者物品中。如此,细菌就不再需要通过飞沫传播,而可以在这些昆虫叮咬人类时直接进入人体的血液。这些跳蚤主要是由屋顶鼠传播的。屋顶鼠于公元前 2 世纪首次从东南亚被传入欧洲。罗马人对谷物的消耗量很大,需要经常搬运、储存大量谷物,这导致屋顶鼠渐渐无处不在。 57 在约 10 天之内,一片区域内的鼠类会尽数死于鼠疫,然后跳蚤就会转移到人类身上。 58

对鼠疫细菌来说,人类和屋顶鼠属于二流宿主,因为病原体进入这些宿主的身体之后往往会很快死亡。其他一些物种,特别是生活在中亚多山地带的大沙鼠和旱獭,对鼠疫耶尔森菌具有部分抗性。它们体内的环境让细菌能够在不杀死宿主的前提下繁殖。这意味着,鼠疫在人类和家鼠种群中迅速暴发然后迅速消亡的同时,其病原体还能在沙鼠和旱獭体内存活数个世纪甚至数千年,然后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再度外溢到家鼠乃至人类身上。

威廉·麦克尼尔指出了,生活在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是如何“用带有神话意味的解释去证明流行病学上应对从旱獭身上感染腺鼠疫的防疫规则是合理的”。规则中包含对捕捉和触摸这类动物的禁忌。但这些措施并不总能成功阻止鼠疫的传播。通过古DNA分析发现,在公元前 2 世纪中亚的天山地区有一名匈奴死于鼠疫耶尔森菌,在其身上发现的菌株与引发查士丁尼大瘟疫的菌株类似。 59 (该菌株似乎没有引起疫情大暴发,据推测可能是因为当地人的生活方式所致,在接触到其他人之前,他们往往就已死于疾病。)

然而,在 5 世纪 30 年代,气候明显变冷,沙鼠和旱獭被迫走出它们世代栖息的范围以寻觅食物。它们或迟或早要接触到屋顶鼠,感染的跳蚤就会这样从一个物种身上到另一个物种身上。一旦这种情况发生,鼠疫耶尔森菌就会无可避免地传遍北非和亚欧大陆西部。 60

来势汹汹的瘟疫给了查士丁尼一世刚刚复苏的帝国一记沉重的打击。拜占廷作家普罗柯比(Procopius)亲历了第一波疫情,他描述道:“全人类几近被消灭。”他还声称,在疫情的高峰期,君士坦丁堡每天有 1 万人死去。这可能有一定的夸张成分,但传达出的信息非常明确:此次暴发的疫情是毁灭性的。另一位见证者,著名的以弗所的约翰(John of Ephesus)也证实了这一情况。他是一位基督教主教,541 年瘟疫首次来袭时他身在亚历山大城,后经陆路穿越黎凡特和小亚细亚半岛来到君士坦丁堡。他观察到很多定居点“完全被弃置,无人居住”,成群的牲畜变成野兽,庄稼在田地里腐烂。约翰估计,君士坦丁堡的 50万总人口中有 25 万到 30 万人丧生。 61

瘟疫横扫欧洲,拜占廷帝国难以找到足够的男性加入军队,一方面是因为人口的减少,另一方面是因为税收基础的崩溃迫使查士丁尼一世取消了过去 200 年来为确保士兵忠诚而定期发放奖金的制度。在瘟疫暴发前,拜占廷军队的总规模约为 35 万人,一次派出 2.5 万到 3 万名士兵上战场的情况并不少见。在第一轮瘟疫袭来的数十年后,军队总人数只剩 15 万,一次派出 1万名士兵参战都变得很困难。 62 6 世纪 60 年代,被拜占廷帝国刚刚收复不久的西部行省再度落入蛮族侵略者手中。伦巴第人侵占了罗马帝国在意大利的控制区,斯拉夫人和阿瓦尔人进入巴尔干半岛,西哥特人征服了罗马帝国的希斯帕尼亚行省,柏柏尔人则占领了北非的大部分乡村地区。

在由斯巴达率领的希腊各城邦联盟成功击退薛西斯一世入侵以来的 1 000 多年里,希腊和深受其影响的罗马,以及波斯一直是亚欧大陆西部的主要强国。希腊及其后的罗马各朝各代与波斯之间多次交战,但都未能给对方致命一击。 63 7 世纪初,两国之间的关系尤为紧张。一开始,掌控波斯的萨珊人成功地战胜了被瘟疫削弱的拜占廷人:614 年,他们征服了耶路撒冷和中东的大部分地区,将圣物真十字架(即耶稣被钉死于其上的十字架)当作战利品夺走了;在 618 到 621 年间,他们又夺得了亚历山大港和埃及行省,而此地出产的大部分粮食原本是提供给君士坦丁堡的;626 年,他们甚至围攻了帝国首都,但最终未能得手。然而,在 627 年,局势发生了逆转,萨珊人遭遇了一场瘟疫,据说有一半的人口因此丧生,包括皇帝谢罗埃(Shirawayh),这场瘟疫也以他的名字命名。 64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拜占廷人收复了耶路撒冷,夺回了真十字架,而后重新征服了亚历山大港和埃及的其他地区。

随着一波又一波疫情的袭击,拜占廷帝国和萨珊王朝越发孱弱。与此同时,先知穆罕默德在麦地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切。 65 他从信奉基督教的拜占廷人和信奉琐罗亚斯德教的萨珊人身上,看到了自己试图在阿拉伯半岛那些信奉多神教的异教徒中传播一神教信仰时将要面对的斗争。从位于麦加的小型立方体建筑物“克尔白”的历史中,足见穆罕默德对这片地区所作的改变之大。在前伊斯兰教时代的阿拉伯,这座建筑物中奉有 360 尊来自世界各地的神明,包括埃及的女神伊西斯、古希腊的阿佛洛狄忒、古罗马的维纳斯、耶稣和圣母玛利亚,以及叙利亚的月神胡巴尔。 66 632 年,穆罕默德在去世前已成功让该地区皈依了伊斯兰教,这是此地各个部落第一次联合在一起,而它们至今仍然会前往克尔白朝拜唯一的真主。但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穆罕默德的影响范围远远超出了他的祖国。

在7 世纪 30 到 40 年代,阿拉伯穆斯林军队横扫中东和北非富裕而人口稠密的罗马行省。圣城耶路撒冷于 637 年被占领。古希腊文化的伟大中心亚历山大港于 641 年陷落。君士坦丁堡的统治者再也没能夺回这些领土,尽管这样,他们还是将实力大不如前的拜占廷帝国维持到了 1453 年。阿拉伯人还向东扩张到了美索不达米亚和波斯。7 世纪 50 年代初,萨珊人被彻底击败,萨珊王朝不复存在。数十年之内,正统哈里发时代掌控的地区从现今的阿尔及利亚一直延伸到巴基斯坦,从黑海一直延伸到印度洋。在接下来的 100 年里,阿拉伯帝国在倭马亚王朝治下继续扩张。不难理解,为什么 14 世纪的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认为这种扩张堪称奇迹。但是,有没有更现实的解释呢?

在团结阿拉伯半岛的不同人群方面,穆罕默德的思想所带来的影响至关重要。瘟疫、战争和气候变化的来袭,让很多人都相信末日即将来临,这时伊斯兰教的核心要旨——“崇拜唯一的真主,因为末日即将到来”就显得很有吸引力。 67 但宗教教义并不能解释阿拉伯帝国的突然崛起,因为被征服的罗马行省和萨珊王朝领土上的大多数居民并未立刻皈依伊斯兰教。因此,英国作家提姆·麦金托什·史密斯(Tim Mackintosh Smith)描述道,早期哈里发(继任者)统治的帝国就如膨胀的舒芙蕾般崛起。 68 基督徒、犹太教徒和琐罗亚斯德教徒只需交付税款,并尊重新征服者的政治权威,即可保留自己的传统。事实上,在阿拉伯帝国建国后的几个世纪里,哈里发治下的大多数臣民信仰的一直是基督教和琐罗亚斯德教。 69 70 叙利亚及巴勒斯坦地区直到 12 世纪才成为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地区,而埃及直到14 世纪才完成这一转变。而上埃及、黎凡特山区和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大部分人口直到 20 世纪前一直都信奉基督教。 71

阿拉伯帝国的建立是基于对拜占廷人和萨珊人所取得的一连串惊人的军事胜利,而这两者都曾惨遭瘟疫的蹂躏。在阿拉伯半岛的南部和西部,包括穆罕默德在内的许多居民都居住在永久定居点,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口是游牧的贝都因人。关于“阿拉伯”一词的起源,麦金托什·史密斯指出:“相比未知的历史,在已知的历史中,这个词往往指的是定居社会范围之外的部落群体……可以肯定的是,在 11 到 21 世纪中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正是这样生活的。” 72 因此,该地区极少发生由携带跳蚤的家鼠传播的疾病。相比之下,罗马帝国和萨珊王朝不仅在绝对意义上被削弱,实力也被新近由穆斯林建立的统一的阿拉伯帝国比了下去。

当穆斯林军队进发到新近征服的地区作战时,他们也开始饱受瘟疫的折磨。阿拉伯帝国遭遇的第一场瘟疫是发生于 638到 639 年间的阿姆瓦斯瘟疫。这场瘟疫造成叙利亚地区大量人口死亡,其中既有入侵者也有当地居民。随后的混乱导致了正统哈里发时代的终结。十年内斗之后的 661 年,倭马亚王朝崛起。但当时阿拉伯帝国的指挥官已经知道,当瘟疫袭来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将军队从城中撤出,退到隔绝疫病的高地或沙漠地区,直到危险过去。在疫病肆虐的时节,倭马亚王朝的哈里发也会采取类似的手段,退居沙漠中的宫殿,像贝都因人那样生活。 73

阿拉伯帝国的穆斯林军队踏遍旧大陆大部分地区的壮举令人称奇。穆罕默德去世后不到 100 年,倭马亚王朝的哈里发就主宰了一个疆域从大西洋一直延伸到现今印度北部和中国西部边境的帝国。它掌控了亚历山大大帝曾在亚洲征服过的广袤领土以及罗马帝国一半以上的领地,甚至没有动用酒精和野蛮的暴力手段。旧大陆的大部分地区正是在这一时期形成了如今的格局。即使统治西班牙的穆斯林在 1492 年被击败,这一在 7 到8世纪期间来到这片土地的新文明还是以某种形式一直延续至今。如果没有鼠疫耶尔森菌的致命影响,我们几乎无法想象伊斯兰教会从汉志地区的一小群信徒发展为现今世界上几乎 1/4人口信奉的大宗教,也难以想象阿拉伯语会从几个沙漠部落的语言变成如今北非和中东地区近 5 亿人使用的语言。 74 75

在被阿拉伯帝国征服地区之外的现代世界,帝国军队的扩张在这些地区形成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自“罗马治世”以来,无论是人员、货物、思想还是病菌,地中海都是让其从东方流向欧洲西北部的主要通道;但相较之下,当时的东方发达得多。随着拜占廷帝国的覆灭,这条大动脉被切断了。比利时知名历史学家亨利·皮雷纳(Henri Pirenne)有一个著名的观点:没有穆罕默德,就没有查理大帝。 76 西欧的农业衰退到只能勉强维持生存的水平。西罗马帝国覆灭后,金币和埃及的莎草纸在阿尔卑斯山北部还很常见,但在穆斯林征服这片区域之后,它们就再未出现在此后的考古记录中。欧洲西北部的政治真空导致新秩序出现,这种秩序由小王国、封建领主和繁荣的城邦拼凑而成,又因各自对基督教的信仰而达成统一,与南部和东部的穆斯林邻国相对立。 77 sFavL5bJn0oRPowIDDEUObncj5Cw5a0b+zrBF6ejEPuKhdLbnsDsKlEwiHOksRY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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