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亚草原西起匈牙利和罗马尼亚,东至蒙古国和中国东北,绵延约 8 000 公里。新石器革命开启后,由于这里的雨水过少,无法满足农业所需,水体也少到无法维持兽群的生存,数千年以来基本没有人在这片广袤的区域耕作过。约 5 000 年前,阿尔泰山脉以西的草原突然迸发出勃勃生机,出现了一个有独特文化和遗传特征的族群,考古学家称之为颜那亚人,而遗传学家称之为西部草原牧民。他们受益于两项重大创新:通过轮子的发明,他们可以将牛套在车上,把从河里打的水运往远处,这让牧民第一次得以涉足大片的草原;通过马的驯化,牧民得以控制的动物比步行时能控制的更多,因此牧群的规模也显著扩大了。 60 , 61
草原牧民留下的主要遗迹是以数米高的土丘为标志的坟墓,这些坟墓被称为库尔干,遍布亚欧大陆西部的草原之上。有时坟墓中会出现陪葬的马匹和马车,这更凸显了它们的重要性。与之埋在一起的还有各种顶级的青铜器。DNA分析显示,草原牧民皮肤雪白,发色浅淡,身材高大。与新石器时代欧洲农民和西欧狩猎采集者不同,许多草原牧民能够耐受乳糖。 62 , 63 你也许会以为,即使西欧狩猎采集者设法驯化了乳牛,他们也无法享用奶酪。但实际上,近期的研究表明,即便欧洲的新石器时代农民并没有乳糖耐受基因,他们还是开始食用乳制品了,不过无法吸收其营养成分。在饥荒和瘟疫暴发期间,这成了他们生存的一大不利因素。 64
在古DNA分析技术出现之前的几十年里,识别不同史前族群最准确的方式是识别随葬的陶器。19 世纪末,考古学家注意到,约 4 900 年前发生了一件令人瞩目的事件:一种以绳状纹路为特征的新型陶器,取代了西起莱茵河,东至伏尔加河(毗邻欧亚草原)的广大区域原有的各种陶器。考古学家之前一直对这种泛欧洲大陆的绳纹器文化是如何出现,又是为何出现的感到毫无头绪。但过去几年里,DNA分析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团。
通过DNA分析,葬在绳纹陶器旁边的骸骨绝大多数属于草原牧民。通过鉴定这些骸骨的年代,我们得知草原牧民在 4 900到 4 800 年前开始迁徙,跨越整个北欧,很快便几乎完全取代了原有的农业社区。 65 考古学家难以理解,在欧洲边缘广阔地区游荡的一小群牧羊人,如何能够令人口已经非常稠密的农业社区出现如此明显的人口下跌现象。 66 他们认为,比起农业社区的人口,外来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根本不足以造成如此明显的变化。但遗传学证据表明,事实并非如此。
与数百万年前新石器时代农民的扩张不同,古DNA分析显示,草原牧民在涌入欧洲大陆时可能使用过暴力。90%的移民是男性,这一点暗示草原牧民向西部迁徙时,可能展开过由战士领导的,借助最先进的青铜武器、马匹和战车推进的入侵。 67 尽管入侵者的军事优势让他们能够征服并统治北欧,但这一点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人口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惊人的更替。大卫·赖克将草原牧民对欧洲人DNA的影响与历史上更加晚近的入侵作了对比。 68 莫卧儿帝国和英国先后征服南亚大部分地区并统治这片次大陆长达数个世纪,这一情况与草原牧民入侵欧洲时截然不同。这些入侵对南亚地区的政治、经济、语言和文化造成的影响至今仍是显而易见的,但它们几乎没有在现代印度的基因组中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草原牧民的迁徙所造成的影响反而更类似于欧洲人在 1492 年后对美洲的殖民。在西班牙人到达美洲后的数十年里,他们就设法征服了这个辽阔、复杂的帝国,有时仅靠几十个人足矣,而旧大陆的病原体则抢先他们一步,几乎消灭了美洲原住民。
在公元前最后一个 5 000 年的前半段,疾病是否有可能帮助一小群牧羊人取代北欧业已成熟的农业社会?尽管还没有确凿的直接证据,但已有强有力的间接证据表明,事实可能正是如此。在人们开始从事农耕后,这片地区的人口并未出现持续的增长。欧洲大陆西北部最初的人口增长期发生于 6 000 到 5 500年前,但随后人口数量就急剧下降;时至 5 000 年前,人口数量已比鼎盛时期减少了 60%之多。 69 此后的 500 年间,人口数量一直低迷。在不列颠,尽管人们还在饲养牲畜,但很多人似乎放弃了种植谷物,转而重新开始采集。 70 有意思的是,新石器时代农民正是在 5 000 到 4 500 年前——人口处在最低点的时期——大费周章地建造了巨石阵。也许,这是为了取悦神明,阻止人口继续衰败。如果当真如此,那么他们终究还是失败了。但人口崩溃最可能是由什么引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