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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年夏天，两名德国游客在奥地利和意大利边境之间的阿尔卑斯山脉登山时，发现了可怕的景象。融化的冰川中露出一个人的遗体，皮肤多处覆盖着文身。这具干尸在冰冷干燥的环境下被保存得如此之好，以至于登山的旅行者以为它是不幸在恶劣天气中遇难的同伴的尸体。但将这具尸体复原后，人们发现它非常非常古老。这个被称为“冰人奥茨”的人死于大约5 300 年前。
过去的 30 多年里，科学家对奥茨进行了极为细致的研究。 46 研究了解到，他 40 多岁时因肩部中箭而死，彼时身穿一件由绵羊皮和山羊皮制成的外套，最后一餐食用过单粒小麦。而且，他饱受多种病痛的折磨，不仅患有莱姆病，衣物上还布满跳蚤；他的肠道中有寄生虫卵；臀部、肩部、膝盖和脊椎都有明显磨损过的痕迹。奥茨的衣物、饮食和健康状况都表明，他是一名农民而非狩猎采集者。
DNA分析结果证实，奥茨并不属于“切达人”所属的那类拥有黑皮肤和黑头发、在新石器时代之前就居住在欧洲西部的西欧狩猎采集者。他来自另一个拥有独特遗传特征的种群，遗传学家称该种群为新石器时代欧洲农民。 47 ， 48 他们与当时生活在地中海沿岸的种群外貌相似，有着橄榄色的皮肤和黑色头发。奥茨的祖先在约 4.3 万年前从西欧狩猎采集者中分化而来，在采用定居农业生活方式之前，他们生活在小亚细亚半岛。在约9 000 到 8 000 年前，农耕从现在的土耳其向北方和西方传播，欧洲人口的基因构成随之发生了变化。大部分西欧狩猎采集者（如切达人）被新石器时代欧洲农民（如奥茨）取代了，这一现象在不列颠群岛表现得最为明显。大约 6 000 年前，开始务农之前的人类遗骨DNA显示，当时的人口 100%是西欧狩猎采集者。但在采用定居农业生产方式之后，骸骨中新来者DNA的比例占到了 70%到 80%。 49 ， 50
我们并不完全清楚为何西欧狩猎采集者会被如此迅速而彻底地取代，但可以尝试拼凑出一些线索。定居农业能够养活远比之前多得多的人，也许其中还包括无须直接参与食物生产的专职战士。因此，我们也许可以相信，新石器时代欧洲农民征服了这片大陆，并杀死了大部分土著人口。然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农业的传播会伴随着大规模暴力冲突，即便它能够解释人口为何会发生剧烈更替。尽管狩猎采集者明显个头更大，身体也更健壮，但他们面对数量多得多的农民几乎没有胜算。 51 由于考古记录过于模糊，我们无法断定这种事没有发生过，但对古DNA的研究确实暗示了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新石器时代欧洲农民曾经通过暴力以燎原之势横扫这片大陆，那么我们会预设入侵者理应大多是男性；但对该时期人类的DNA分析表明，向西部迁徙的男性和女性的人数大致相同。 52 事实上，他们都是以夫妻为单位，甚至举家搬迁去建立农场的，这说明他们几乎没有遭到西欧狩猎采集者的任何攻击。难以想象，土著采集者会听任他们的土地被窃取，生活方式被摧毁。那么，如果农业并不是通过征服而传播的，又会是如何发生的呢？
最有可能的答案是，农民在不知不觉间受到了新石器革命之后出现的病原体的帮助。自从新石器革命于新月沃地开启以来，数千年间，病原体从动物身上传播到了农业社区之中。起初传染病会杀死很多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通过特异性免疫和基因免疫抵抗这些疾病。相较之下，新石器时代欧洲农民在向西方迁徙时遇到的狩猎采集者对这些病毒和细菌几乎毫无抵抗能力。这正是美国历史学家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Alfred Crosby）所称的“处女地瘟疫”产生所需的条件。 53
为了了解欧洲的狩猎采集者首次接触新病原体时可能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看一看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里，亚马孙地区先前未曾接触外界病原体的社区中所发生的事件。我们以南美洲人口规模为 6 000 到 8 000 人的卡亚波部落为例。卡亚波人在1903 年接纳了一名传教士，而这次接触导致了该部落的毁灭。1918 年，部落仅剩 500 名幸存者；1927 年，只剩下 25 人；1950年，只剩下 2 到 3 名卡亚波人后裔。 54 一则距今更近的案例发生在 1983 年。秘鲁伐木工人从与世隔绝的纳华原始部落绑架了四名年轻男子，将他们带到了最近的城镇，向他们介绍了啤酒和其他的一些事物。这几个年轻人再回到亚马孙雨林时，身上已经携带了流感、百日咳和其他疾病病毒。尽管得到了医疗救治，但部落中还是有多达 1/2 到 2/3 的人很快死亡了。 55 数十年后，纳华原始部落的人数仍旧没有回到接触这些传染病之前的规模。
西欧狩猎采集者在与新石器时代欧洲农民第一次短暂交流之后，必定也遭遇了类似的灾难性瘟疫。所以，当第一批农民在 9 000 到 6 000 年前向西横扫欧洲大陆时，遇到的可能是已经被传染病摧残过的人群。随着定居农业生活方式的普及，欧洲人口激增，因为农民中的女性生育了更多子女，而男性劳动力对土地的利用比采集者更有成效。从考古遗址中发现的文物和花粉种类都能看出这一点。花粉的种类显示，更多的林地被持续开垦，耕地面积不断扩大。 56
在运输巨石、立起巨石阵的数百年间，欧洲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移民浪潮自东部开始席卷整个欧洲，拥有橄榄色皮肤和黑色头发、将农业带到不列颠群岛的奥茨的后代，在此期间被移民所取代。 57 埃姆斯伯里弓箭手就是这些新移民中的一员。2002 年，在巨石阵数公里之外，建筑工人们在为一所新学校打地基时发现了他的坟墓，坟墓中的文物比当时在英国发现的任何墓葬都要多。其中包含 16 枚燧石箭镞、金属加工工具、3 枚铜制刀片和 1 对黄金发饰——这是不列颠群岛上出土的第一件黄金制品。他的身边还埋着一些钟形酒器，那是从伊比利亚半岛向北传来的，是那时最流行的陶器。 58 对埃姆斯伯里弓箭手牙釉质的氧同位素的分析表明，他是在如今的瑞士或其附近长大的第一代移民。在这一独特族群来到不列颠群岛后的最初几个世纪里，他们祖先的人口占比各不相同，但我们通过分析古代遗骸中的DNA发现，到了公元前 2000 年，新来者的比重高达 90%。 59 换言之，不列颠群岛的人口已经在几个世纪里经历了一轮完全的更替。
这些新移民都是谁？被他们取代的人又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