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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思考认知革命

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导演的影片《2001太空漫游》( 2001:A Space Odyssey ,1968 年)并不是从 20 与21 世纪之交开始的,而是以一个名为“人类的黎明”的场景开场。这个场景设定在智人出现之前的一个未知时间点,太阳从广袤荒凉的纳米比亚沙漠上升起,一群类人猿醒来,发现了一块由外星人制造的黑色巨石。音乐家理查德·施特劳斯(Richard Strauss)的名曲《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Thus Spoke Zarathustra)响起。其中一只类人猿拾起一根骨头,用它作为武器,打死了一只貘。后来,它与几个挥舞着骨头的伙伴一起痛揍了外来的类人猿族群,杀死了对方的头领,将它们从极其珍贵的水源边赶走了。狂喜之下,类人猿将手里的骨头旋转着抛上天空。镜头随着这根骨头上移,接下来便是影史上最著名的一幕,观众跟随镜头穿越了数千年——甚至可能是几百万年的时间,看到了环绕地球运行的空间站。这些片段的言下之意是,那块黑色的巨石奇迹般地开启了人类技术发展的进程。掌握了“把骨头当作武器”这种基础技术之后,我们的祖先食用到了更多的肉类,大脑发育的速度加快,开始了发明和创新,最终让人类征服了这个星球甚至外太空。

一块黑色大理石板推动了人类的进步,这种想法显然荒诞不经。但“7 万到 3 万年前可能发生过一场认知革命”的论点也不过是空想而已。首当其冲的问题——这件事如何发生、为何发生——都没有令人满意的解释。赫拉利认为,智人交流能力的提升是一次基因突变的结果。然而,遗传学家尚未找到任何能够支撑这一观点的证据,也没有解剖学上的迹象能表明我们的大脑在那个时间段发生过改变。 29

还有一种说法是,食用富含Omega-3 脂肪酸的鱼类能够促进脑组织发育,增强认知功能。直到不久以前,人们都一直相信只有智人会食用海味,但一则 2020 年发表于《科学》杂志的论文显示,10.6 万到 8.6 万年前生活在里斯本附近的尼安德特人也会捕捉并食用贻贝、甲壳类动物和鱼类。所以,他们曾与智人受益于相同的营养物质。分布于欧洲沿海的尼安德特人的饮食中可能含有大量海洋动物,但能够证明这一点的证据已经在上一个冰河时期的末期被上升的海平面破坏殆尽。 30

近期发现的证据对认知革命观点进一步提出了挑战。证据表明,智人早在现代人类走出非洲的很久之前就已经能够做出象征行为了。其中最惊人的证据是近期基于对肯尼亚奥洛戈赛利耶一处干涸湖床发掘的研究。 31 考古学家发现了可能在 30 万年前被用于制作颜料的石块:被磨碎制成黑色或深棕色颜料的锰矿石,还有用于制造赭石的富含铁元素的矿石。这些赭石并非来自与此处最近的产地,这表明它们是因为色泽特别鲜亮而被人特地从较远的地方运送过来的。因此,在智人逐渐成为独立物种的同时,他们就在下大功夫着手制作颜料,用于装饰自己或为物品上色了。这则发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证明智人并没有经历特定的认知革命;相反,当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类出现时,现代人类的行为也在同一时间出现了。

但如果智人已经在 30 万年前习得了象征行为,并因此凌驾于所有其他人类种群之上,那么为何他们还是花了 25 万年之久,才冲出非洲来到世界各地呢?答案很简单。近年来大量的发现指向了一个事实——智人实际上并不比其他人类种群聪明。

1856 年,一位名为约翰·卡尔·福尔罗特(Johann Carl Fuhlrott)的教师在德国西部尼安德峡谷中的一个洞穴里发现了彼时尚不为人所知的人类种群的骸骨。3 年后,随着《物种起源》( On the Origin of Species ,1859 年)一书的出版,这一新种群的所属在生命之树上的位置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这种奇怪的类人生物究竟是智人演化的源头,还是属于另一个完全独立的分支?保守的古生物学家与天主教会沆瀣一气,极力强调这两种生物之间的差异。他们希望将尼安德特人描绘成一种与智人有着极其遥远的亲缘关系的物种,以保留我们作为一个独立物种的一枝独秀的地位。1908 年,三名天主教牧师在位于肖维岩洞西边约 300 公里处的圣沙拜尔发现了第一具完整的尼安德特人骨架,为确保这具骨架落入自己人的手中,牧师一方还使了一些手段。巴黎的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古生物实验室主任马塞林·布勒(Marcellin Boule)根据骨架重塑了人们对尼安德特人的认识。在他的描述下,这种生物看起来更像猿人而非人类,它的头向前突出,肩膀下垂,弯腰驼背,膝盖弯曲,甚至连大脚趾和其他脚趾都离得很远。布勒的研究是存在缺陷的,但它仍对此后半个世纪学界对尼安德特人的认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且至今仍使大众对穴居人抱有长得像猿猴的刻板印象。 32 33

不过,人们认为智人与尼安德特人之间在认知能力层面的差异更大。布勒认为尼安德特人的身体素质和精神特性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其“野蛮”而“笨拙”的姿态表明他们过着一种“纯粹的植物或野兽一般”的生活。 34 坚称尼安德特人是独立物种并为之命名的地质学家威廉·金(William King)确信,尼安德特人不具备“道德和有神论观念”。 35 19 世纪末,对纳粹意识形态产生重大影响的德国动物学家、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和科学种族主义倡导者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提议,将尼安德特人命名为“愚人”( Homo stupidus ),以区别于智人。 36 尽管现在已经无人再使用这个名称,但公众对其的理解并未产生真正的变化,在大众的观念里我们仍旧是优越的。辞典中对尼安德特人的定义有一条是“未开化、不聪明或粗鲁的人”,这恰好概括了该物种的名称在英语口语中消极的使用方式。

然而,在过去的数十年间,人们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很多直到不久前都只能与智人联系在一起的复杂行为,尼安德特人其实也能做到。考古证据表明,尼安德特人会制作需要一定认知水平和熟练度才能制作的石制工具, 37 他们也会为满足需求而自主生火, 38 能从欧洲大陆航行到克里特岛和爱奥尼亚岛, 39 40 会用桦树的树皮制作胶水, 41 并且似乎还能用具有麻醉和抗菌疗效的药用植物治疗疾病。我们曾在尼安德特人钙化的牙菌斑中发现了白杨树的DNA(含有水杨酸,即合成阿司匹林的天然灵感来源)和青霉菌(青霉素的来源)。 42 43 1989年,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块尼安德特人的舌骨,这块精巧的U形骨由喉咙里的韧带和肌肉固定,是人类能否说话的关键。这块骨头证明尼安德特人能够说话,尽管音调非常高。 44 [1] 虽然我们对尼安德特人的语言一无所知,但他们与智人之间的行为差距并不大,这充分说明了他们的语言复杂程度应该与智人相差无几。 45

研究发现,尼安德特人显然会埋葬死者。20 世纪 50 年代到 60 年代期间,美国人拉尔夫·索莱茨基(Ralph Solecki)和他的团队在伊拉克北部的沙尼达尔洞穴发现了十具尼安德特人的遗骸。这些遗骸中至少有一部分是被有意埋葬的。其中一具骸骨所用的葬俗被称为“花葬”,因为研究团队认为,在其附近发现的花粉块表明此人被安葬在野花铺成的床上。这些野花包括洋蓍草、欧洲千里光、葡萄风信子和黄色星蓟。尼安德特人采摘野花铺垫在所爱之人的坟墓中,这样的画面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们与我们是何等相似。索莱茨基声称,他的发现揭示了“人类普遍的共性和对美的热爱超越了智人这个物种的界限”。 46 47 然而,近期的研究表明,这些野花花粉也可能是后来被穴居啮齿动物波斯沙鼠带进坟墓的。 48

沙尼达尔洞穴中还有一具遗骸属于一位男性,他的死亡时间大约是 4.5 万年前,去世时可能是 40 多岁。这位男性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伴有严重的残障问题:他幼时头部遭到重击导致一只眼睛失明;右臂萎缩,可能已被截肢;右脚曾跖骨骨折,已经愈合;耳朵已经彻底失聪。 49 此次发现令人震惊,因为这表明居住在沙尼达尔的尼安德特人群体愿意并且有能力照顾他们族群中非常脆弱的成员。人们普遍认为,这种表达同情的做法是文明社会的主要特征之一。在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看来,当我们开始照顾弱者和病人时,人类文明就已经开始了。

在过去的几年里,考古学家发现了许多表明尼安德特人有象征行为的手工艺品,其中就有 11.5 万年前经赭石染色的穿孔海贝,这些可能是用于制作首饰的。 50 该证据比已知的智人类似行为的最早案例早了数万年。从荷兰马斯特里赫特找到的证据表明,尼安德特人在 25 万年前就在使用产自 40 公里外的红色赭石了。这只比在奥洛戈赛利耶的重大发现稍晚一些,在奥洛戈赛利耶的发现表明智人是在 30 万年前做的同样的事情。 51 我们还知道,17.6 万年前,在现在法国西南部布鲁尼克尔洞穴的距离洞口 330 米处,一群尼安德特人弄断了 400 根石笋,总重量达 2 吨,他们用这些建造了一个石圈,估计是用于祭祀的。 52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近期的研究表明,尼安德特人是最先创作石洞岩画的人类种群,而石洞岩画是证明象征行为存在的必要条件。西班牙有许多洞穴都绘有史前艺术品,包括红色和黑色的几何图案和手印。2018 年,研究人员通过铀-钍定年法估算出了这些岩画最上层形成的矿物薄壳的年份。 53 该研究的结果从根本上挑战了“智人是能够进行复杂思考的唯一物种”的观点。结果表明,这些岩画至少有 6.5 万年的历史,是全世界已知最早的洞穴艺术作品。这些艺术作品的创作时间比欧洲西部最早的智人生存迹象还要早 1 万年,意味着这些旧石器时代的涂鸦一定是尼安德特人所为。 54 55

最近,伦敦自然史博物馆人类演化研究负责人克里斯·斯特林格(Chris Stringer)及其合作者总结道:“尽管尼安德特人与智人之间一定有所差异,但他们行为上的差距似乎已经缩小到相差无几的程度。” 56 考虑到相关的证据严重不足,你可能会想,为什么会有人认为尼安德特人与智人之间有显著的认知差异呢?答案似乎是盲目的偏见。最近的一篇学术文章认为,这种想法的出现是“现代人类优越感”造成的结果,而《纽约时报》引用的一位匿名考古学家的文章也提到了“现代人类优越论者”一词。 57 58 诚然,尼安德特人没有创造出任何能够与肖维岩洞岩画或史前狮子人雕像等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相媲美的作品,但直到尼安德特人消失时,智人同样没能做到这一点。

这些 4 万到 3 万年前在西欧仿佛凭空出现般的杰出艺术成就,可能是尼安德特人与智人在分化了几十万年之后开始融合并交流思想时创作出来的。 59 虽然“智人的创造力爆发受到了尼安德特人的启发”的说法只是猜测,但一定有其可信度。大卫·赖克(David Reich)列举了尼安德特人曾模仿智人的工具制造技术的证据。历史上还有一些其他实例能够证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之间的互动能够引起创造力的大爆发。爵士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起源于 19 世纪末到 20 世纪初新奥尔良的非裔美国人社区,将由西非奴隶带来的音乐传统(如切分节奏和即兴演奏)与欧洲古典音乐的和声及乐器相结合。

显然,尼安德特人与智人交换了绘画技巧的假设既无法被验证也无法被反驳。但在过去的 20 年间,我们对两个物种之间的交流有了更多的了解,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物种曾多次相遇。

[1] 如果你对尼安德特人的声音感到好奇,我推荐你去观看纪录片《高音理论》( High-pitched Voice Theory )。 Oh/eoaRhygnidnQiPr75g5YOP6Ae2I5/IG/NKqP6Cj3SsR7Z9PeoIpLx6N5Iof7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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