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赵佶痴迷书画艺术,并自任皇家画院“院长”。为提高画院画家的地位、待遇与积极性,他对之前的佩鱼制度进行了改革,这成为中国皇家画院发展史上的一项重要举措。
鱼袋之制始于唐,原先主要是用于符契,到了宋代,转变为身份贵贱的标志。《宋史·舆服志》载:
太宗雍熙元年,南郊后,内出以赐近臣。由是内外升朝文武官皆佩鱼。……京官、幕职州县官赐绯紫者亦佩,亲王武官、内职将校皆不佩。真宗大中祥符六年,诏伎术官未升朝赐绯紫者,不得佩鱼。仁宗天圣二年,翰林待诏、太子中舍同正王文度因勒碑赐紫章服,以旧佩银鱼,请佩金鱼,仁宗曰:“先朝不许伎术人辄佩鱼,以别士类,不令混淆,宜却其请。”
由上可见,虽然“佩鱼制”在北宋各朝执行得稍有不同,但“伎术人”不得佩鱼却是惯制。
在神宗允许翰林学士佩鱼之后,徽宗结合自己的喜好,利用特权,一举改变祖制,“独许书画院职人佩鱼”,使得画院画家真正跻身于“士类”。另据南宋邓椿《画继·杂说·论近》记载:“又他局工匠,日支钱谓之食钱,惟两局则谓之‘俸直’,勘旁支给,不以众工待也。”画院画家不但能够“佩鱼”,发的工资也不叫“食钱”,而称为“俸直”。宋徽宗的这些举措,将画院画家在俸禄与服饰上高于其他艺人,地位与待遇大幅度提升。
宋徽宗本人既是皇家画院的“院长”,又亲任“教授”,对画师们的指导十分仔细。邓椿《画继》中记载徽宗在画院“时时临幸,少不如意,即加漫垩,别令命思”。明代朱寿镛《画法大成》记载:“宋画院众工,必先呈稿,然后上真。”这些文献的记载均说明了徽宗指导的认真程度。
徽宗主导下的北宋画院体现了三方面的显著变化:第一,画院画格与画家思想的变化;第二,画学建制的变化;第三,表现题材偏向于花鸟、山水。
由于内府收藏的丰富以及皇家画院的便利,画院画家们可以定期在画院中观摩与学习皇家内府珍藏,但是为了防止遗失与被污染,负责押送的官员要签军令状。邓椿《画继》卷一中对此做了明确记载:“每旬日蒙恩出御府图轴两匣,命中贵押送院以示学人,仍责军令状,以防遗坠渍污。”
朝鲜李朝郑麟趾《高丽史》(成书于明景泰二年,即1451年)中还记载了宋徽宗让画师与高丽著名画家进行画艺交流的史实,这使得画家们在切磋之中受益,利于画艺的提高。
如前所述,北宋的画院模式与画学教育的影响是深远的,造就出一批优秀的画家,并在“靖康之变”后南渡成为南宋高宗画院的骨干力量。比如,李唐刚开始谋生时就以卖画为生,在徽宗时进入画院,南渡后流落临安,后来进入南宋画院任待诏。李唐若无当年北宋画院系统的学习与训练,打下深厚的底蕴,否则就不可能成为开创一代南宋画风的大画家。
南宋刘松年《松阴鸣琴图》,绢本设色,纵249厘米,横24厘米,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从北宋太祖开国至南宋亡国,即960年—1279年,记录在册的两宋宫廷画家共计约有160名。其中不乏黄居寀、崔白、郭熙、张择端、王希孟以及“南宋四家”中的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这些流芳百世的杰出画家,他们的绘画作品创立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对后世影响深远。
现藏于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的《松阴鸣琴图》,尺幅虽不大,但作者刘松年将抚琴者的投入、听琴者的专注、童子的恭谨刻画得十分到位,藤墩、琴几、香几以及前景密集的丛竹、远景苍厚的松树,均表达得颇为精妙,营造了幽静的艺术氛围,显示了刘松年作为一流宫廷画家的精湛画艺。
在中国绘画史上,宋代院体花鸟画图像精妙传神,影响广泛。北宋真宗年间的花鸟画家赵昌,为了求真与创新,常在清晨趁朝露未干之时,在花圃中一边观察,一边着色,从而获得了“写生赵昌”的美名。徽宗赵佶深受其影响,在画院中对于“求真”的要求很高。
据南宋邓椿《画继》卷十《杂说·论近》记载:
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画宫中屏壁,皆极一时之选。上来幸,一无所称,独顾壶中殿前柱廊栱眼斜枝月季花。问画者为谁,实少年新进。上喜,赐绯,褒锡甚宠。皆莫测其故,近侍尝请于上,上曰:“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发差,故厚赏之。”
徽宗要求画家能画出花卉在四时、朝暮中花、蕊、叶的不同之处,一位新进的画家之所以能够得到厚赏,是因为他描绘出了月季春天中午的真实形态,而且“无毫发差”。
南宋林椿《果熟來禽图》,绢本设色,纵265厘米,横27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上曰:“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数日,再呼问之,不知所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服。
当时画院的所有画家在绘制孔雀时,均没有真实地展现出它的实际合理动作,徽宗经过深入观察,发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脚。这一点令画院所有的画家们心悦诚服。
画院界作最工,专以新意相尚。尝见一轴,甚可爱玩。画一殿廊,金碧熀耀,朱门半开,一宫女露半身于户外,以箕贮果皮作弃掷状。如鸭脚、荔枝、胡桃、榧、栗、榛、芡之属,一一可辨,各不相因。笔墨精微,有如此者!
一幅画院画家的图像作品刻画了一位宫女出门倒垃圾的情景,甚至连筐里的垃圾杂物,鸭脚、荔枝、胡桃、榧、栗、榛、芡等,均一一清晰可辨,笔墨精微之处令大鉴藏家邓椿也感到惊讶。
笔笔皆精准的画像风格是宋代帝王审美的直观体现,有了这样一系列的榜样作用,画院这一皇家图像生产单位从内到外,上行下效,求真逐渐成为风尚,许多画家甚至专门饲养花鸟虫鱼以供观察和写生,来表现对象的真实。因此,今天流传下来的许多宋代院体画多体现了精工细作、细致入微的特点,其出发点正在于追求作品与物象之间的相似性。
以活跃于南宋孝宗淳熙(1174-1189)年间的画院待诏林椿为例,他工花鸟、草虫、果品,赋色轻淡精雅,深得写生之妙。林椿是南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卒年不详,由于画艺精湛,曾被皇帝赐金带。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果熟来禽图》是林椿的传世代表作,绢本设色,纵26.5厘米,横27厘米。在尺幅之间,画家直接以色彩分出物象之浓淡,层层晕染其阴阳向背,轻匀透明,饱满莹润,笔触工细,布色鲜明,将果实与小鸟描绘得栩栩如生。静中寓动,富于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