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眼前是一个灰色的石洞。石洞不大,约莫六个平方。石洞外是一个更大的石洞。许多人躺着,每个人的身下都铺着张席子,人或平躺或侧躺在席子上头。
他在人和人之间的空隙中穿梭,发现这些人里没一个是他认识的。洞外,一轮红日正在山头探出一角。尽管只是一角,却足以将天空映得通红。他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禁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刚去除情绪指针的人总喜欢这样直视太阳。他一回头,原来是寸头。不过,你的眼睛马上就会提醒你了。像是为了证明寸头说的,眼睛出现了刺痛。他下意识捂住眼睛。你说……这是太阳?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那蓝星呢?他所知道的太阳——蓝星的前身经过彻底改造已然成了一颗平和的恒星。
寸头没有立即回答他。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蓝星是在安装完情绪指针后的第三年。那时,我们这些超过十四周岁的幸存者,早已成为了基遍的一分子。我是幸运的,毕竟和那些动辄被清除的人们比,我还活着;然而,我又是不幸的。尽管那些人不是因我而死,但我的存在却像是平白地偷走了他人的生命。这种思绪一直困扰着我。但更叫我痛苦的是我不被允许痛苦。一方面,我真切地希望体验痛苦,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靠情绪指针、情绪清洗器摆脱痛苦。所以,那天当我看到蓝星时,我被震撼住了。它是那样美丽、纯净,叫我再也没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听上去很讽刺是不是?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做好准备,离开情绪指针、情绪清洗器,离开基遍。流放名单很快出来了,因为总共只有一百来人(中途还有人放弃)。我们这些仍然坚持的则被押上一列火车,摘掉情绪指针。一路上,我们都有些忐忑,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我们以为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没有了情绪指针和情绪清洗器,我们必然会坠入情绪之渊。更不幸的,还极有可能重蹈覆辙——但我们都错了。
我是在醒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睡了很久的。四周黑黢黢的,能听到列车轧过铁轨时发出的轰隆声。我试图叫醒我身边的那个人,就在之前,我还和他互相打趣,我们在巴比伦或许都活不过十年。但无论我怎么摇他,他都醒不过来。
有人朝这里走过来了。我倏地意识到我得和其他人一样。果然,他们从我身边经过,边用手推搡着边说,这里没问题,这里也没问题。某种比死亡更可怖的感觉拢住了我。我还活着,但我活着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威胁。也就在那一瞬间,一个赤红的东西从地平线上升起,若某样活物般跌进了我的眼帘。我看呆了,旋即明白一切都是值得的。
太阳其实一直都是太阳?寸头瞥了眼他手上的情绪指针,还记得情绪指针第一次升级吗?那以后我们就好比成了色盲。他们希望的色盲。劳宇想起小楼外墙下的红色。可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因为这——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