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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南”风俗的人文要素

(1)关于“江南民俗”的人文表述

说起江南民俗,首要的问题就是对“江南”这一概念的厘清与定位。尽管唐宋以来数不清的学者,都对“江南”的地域概念作出了各种各样的阐释,但究竟何谓“江南”,何谓“江南文化”,至今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权威的说法。事实上,在漫长的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江南”一词的内涵一直比较模糊,众说歧出。以常备工具书《现代汉语词典》对“江南”的解释为例:“(1)长江下游以南的地区,就是江苏、安徽两省的南部和浙江省的北部。(2)泛指长江以南。”按照第一种解释,那么充满人文底蕴的南京和扬州就被排除在“江南”之外了,而事实上,南京和扬州都是江南城市中的翘楚;按照第二种解释,“泛指长江以南”,那么广东、福建等都在长江以南,是否也要将粤闽之地都纳入江南的范畴?

“江南”地域概念上的模糊与混乱,首先是历史上行政地理的变更所致。江南,作为一个地区的名称,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指代着不同地区。从春秋战国到秦汉时期,再到隋唐,由于统治者一直以中原地区为地理坐标的中心,所以唐代以前的江南,一般是指今湖北的江南部分和湖南、江西一带。唐代设置“江南道”,所辖区域“东临海,西至蜀,南极岭,北带江” ,因为辖区面积太大,难以管理,后来又分为“江南东道”(相当于今福建、苏南、上海、浙北等区域)、“江南西道”(大致指今湖北东南、湖南、江西、皖南等区域)。唐代置“江南道”的意义是很大的,成为定义现代“江南”含义的开端。唐肃宗乾元元年(758),江南东道被拆解为浙西、浙东、宣歙、福建四道;到了宋代,则置“江南东路”(辖区相当于今赣东北、皖南、南京一带)、“江南西路”(管辖着今江西大部和湖北东南地区)。

元朝至正十六年(1356),尚未取得政权的朱元璋在自己的割据之地建立了“江南行中书省”,治所在应天府(今南京),管辖江苏、安徽一部分地区。洪武元年(1368),大明王朝开国,朱元璋定都南京,为了建一个大的首都直辖区,“江南行中书省”遂改称“中书省”,除了江苏、安徽,甚至将浙江的一部分也都划了进来。到了清代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清顺治二年(1645),置“江南省”,江南省不仅包括部分江南地区,还包括了大片的江北地区(淮北、苏北),管治着今江苏、安徽二省兼及江北各地;又置“江南布政使”,“领江、扬、淮、徐、通、海六属”,这就形成后世狭义的江南的概念,原江南西道演化为今江西省,而江东地区则以南京为中心,主要包括苏、浙、皖部分地区。清代设两江总督署,辖江苏省(含上海)、安徽省、江西省。这说明,历史行政区划因朝代的兴废而划来划去,如同今日“长三角”“珠三角”“大湾区”“环渤海”一类的名称一样,作为历史地理学名称的“江南”,其地域的概念总是有点扑朔迷离。

那么,古代典籍中的江南是一个什么概念呢?通过查考,对“江南”的表述也是说法多样,有一种多义阐释的倾向:

第一种说法出自《尔雅》。《尔雅》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书,堪称中国古代最早的词典,也被认为中国训诂学的开山之作。《尔雅》的说法是:“江南曰扬州”,认为“扬州”是典型的江南;

第二种说法出自南朝梁萧统编著的《昭明文选》,它是中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文选》载南北朝时期诗人谢灵运诗:“采菱调易急,江南歌不缓。”吕延济注:“采菱,江南皆楚越歌曲也。”显然,这里的江南大抵是楚(今湖南湖北)越(今浙江)的概念;

第三种说法出自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五松山送殷淑》:“秀色发江左,风流奈若何。”王琦辑注云:“江左,江南也。”这里的“江南”又称为“江左”。明末清初散文家魏禧《日录杂说》云:“江东称江左,江西称江右,自江北论之,江东在左,江西在右耳。”北宋天禧四年(1020)分江南路为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北宋时期,今天江西省的大部分区域属于江南西路,江西是中原人士南下移民开发的重点地区。自元朝之后,伴随着江西行省的设立,江西和江右都主要指今天的江西一带了。

古人对于“江南”的释义,除上述三种之外,可能还会有其他解释,但不论哪一种解释,显然与我们今天对“江南”的理解大相径庭。

现在,我们一般所指的江南,大体上有广义的江南和狭义的江南之区分:前者沿袭了唐代以来的看法,一般将江南理解成长江中下游一带,主要地区是现今的浙江、上海、江苏的中部与南部,江西、湖南、湖北的中部与南部,福建北部,安徽大部等;而后者则是指苏南和浙北地区,但具体范围并不很明确,这个概念大概从唐末开始,到明清时期成型。最明确的江南核心地带,是环太湖流域和钱塘江以南部分地区,指江苏、浙江的“八府一州”,即江苏的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江宁府、太仓州,浙江的杭州府、嘉兴府、湖州府。

历史上行政区划变动不居是一种常态。实际上关于“江南”一词的定义及其运用,自古及今,就从未统一过。

我以为,在中国历史上,不能将“江南”仅仅理解成一个地理概念,而应理解成一种文化概念。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这个陕西渭南汉子与江南有着某种难解的情结。他那首脍炙人口的《忆江南》,表达了人们对江南的最普遍的看法。直到现在,中国人形容某个地方富庶时,用的词往往是“江南”,如“塞上江南”、“塞外江南”、“赛江南”。这个功劳应该归功于白居易。

不独白居易,唐宋的第一流诗人和第一等画家都曾有游历江南的经历,留下了大量的关于江南山水、文采风流的吟咏与画作,正是这些创作,实际地建构和形成了江南文化。江南山水美丽而独特,江南风土人情独步华夏神州,但是如果没有唐宋以来一大批文人墨客的歌咏、描绘,就没有江南文化。他们异口同声地吟咏、描绘着江南风物,也异曲同工地向世人展示了江南之美的一个个文化视角:

中唐诗人张继一首《枫桥夜泊》,成为千古绝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短短四句诗,写尽了一个旅人对于苏州空灵夜色的描绘,诗人运思细密且具诗意的语言,构造出清幽寂远的意境:江畔秋夜渔火点点,羁旅客子卧闻静夜钟声。所有景物的挑选都独具慧眼:一静一动、一明一暗、江边岸上,景物的搭配与人物的心情达到了高度的默契与交融,共同形成了这个成为后世典范的艺术境界。

诗人韦庄是晚唐五代花间派中成就较高的词人,与温庭筠并称温韦。韦庄的词注重作者情感的抒发,如《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他学习白居易、刘禹锡《忆江南》的写法,追忆往昔在江南的游历,把平生漂泊之感、饱经离乱之痛和思乡怀旧之情熔铸在一起。

北宋杰出的政治家王安石,他的《泊船瓜洲》同样脍炙人口,千古传诵:“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这首著名的抒情小诗,抒发了诗人眺望江南、思念家园的深切感情,不仅借景抒情,情寓于景,情景交融,而且叙事也富有情致,一个“绿”字写活了春风下的江南美景。

宋代另一位天才作家和诗人苏轼,也曾在江南许多地方主政为官。苏轼在杭州为官,自比当年的白居易,疏浚西湖,用挖出的泥在西湖旁边筑了一道堤坝,就是现在著名的“苏堤”,给西湖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道美景——苏堤春晓。他从杭州卸任后,做了密州(即今山东诸城)太守,那年的元宵节,苏轼写下《蝶恋花·密州上元》,将江南钱塘(杭州)的热闹气氛与山东密州的节日气氛做了对比,明显地道出了词人对江南的怀念。苏轼给江南的山水赋予了那么多的灵性,流传下歌颂江南山水的千古绝唱。

分析这么多林林总总的唐宋诗人和大家对于江南的吟咏,就是想说明考察江南不仅需要一种地理上的诠释,更应从独特的文化视角来探析——中国人对江南的理解,脑海中铺展的关于江南的画卷,是与这些传颂千年的篇章不可分割的。

当然,江南也是带有政治色彩的,历史上有过两次中央王朝南迁,于江南承继大统。一次是西晋灭亡后东晋政权的建立,另一次是北宋灭亡,南宋政权的建立。作为偏安一隅的全国性政权,一方面,对于收复北方中原失地、统一华夏的渴望,给江南文化注入一种忠勇情怀,这种情怀可以从南宋许多志士仁人的诗文中得到充分的印证;另一方面,“偏安江左”,达官显贵一味纵情声色,寻欢作乐,表现出醉生梦死、苟安怯懦的心理状态,对于江南文化也是有着深刻的影响。“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这首《题临安邸》就是对南宋统治者不思收复中原失地,只求苟且偏安的一种强烈抨击。

为什么不把这种政治性的因素,作为江南文化的核心要素来评述呢?因为,相对于中国数千年的文明史,南北分治的时期毕竟短暂,不能构成对江南文化历史积淀的核心要素,江南自身的秀美山川和人文意蕴,才是建构江南文化无穷魅力的核心成分,这就是自唐宋以来,那些林林总总的诗人画家、文坛巨子讴歌描绘江南的原因所在。“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 。可见,从文化上考察江南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独特视角。

(2)水是江南风俗中的核心要素

坊间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老话——“江南是水做的”。这句俗语指出了江南文化与水的关系。江南之胜,独在于水。水是江南的灵魂,河港、池塘、湖漾、沼泽,正所谓“一曲溪流一曲烟”,河流纵横交汇,众多的港汊和河塘,形成了江南秀美的灵气和景致。

江南不仅河湖港汊纵横交错,水系甚为发达,而且水还是江南之所以成其为江南最可辨识的因素。水在江南拥有了全新的内涵,这便是水的人文化:受水的限制,江南一带出行多靠舟楫,于是盖屋建房时也巧妙地利用了水,形成了“小桥、流水、人家”的迷人景致。“三山万户巷盘曲,百桥千街水纵横。”江南诸多古镇的民居大抵傍水而建,众多人家沿河聚集,鳞次栉比的房屋都是乌瓦白墙,明净淡雅地参差错落于水道两岸,房屋多为一层、二层的砖木房,纵深递进,封闭内向,在布局上有进深小、占地少、结构紧凑的特点。

唐代大诗人杜荀鹤做过一首歌咏江南小桥的诗:“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唐代,仅苏州城内的桥就有“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之说。在浙江绍兴,城内外河网密布,大小河流现有长度10000多公里,桥梁10000余座。据清光绪年间绘制的《绍兴城衡路图》记载,绍兴城内有桥229座,而当时城市面积只有7.4平方公里。江南吴越之地的桥梁之多,据此窥见一斑。绍兴自古有水乡、桥乡之称。已故著名建筑大师陈从周教授曾有“万古名桥出越州” 的名句,准确地概括了绍兴地理风貌的特点。

有了桥,河流纵横的水乡也就形成了一个整体,深壑巨谷因溪流奔泻而相见不相通的村庄能够互通往来,促进了生产发展和民众的生活,一座座桥梁又记录和展示着各个时期的历史与风尚,构成绍兴独特的文化风貌。河道穿街绕户,构成独特的水巷风貌,造就出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优美风光。人们居在水畔,行在水上,出门行路不是舟楫就是桥梁,生产、贸易、饮食等无不受此影响。

江南地处南温带,湿润多雨,特别是公历6、7月份,江南地区的梅雨季,细雨加上阴沉,这个气候特点导致了江南草木繁茂,自然风光绮丽迷人。特别是春雨,是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才子佳人们流连忘返而又最生心仪的景致了。烟雨江南、秦淮红楼、柳岸兰舟,那倩姿丽影,是才子佳人们品爱饮恨、玩风弄月的最好情韵。正是春雨的丰沛,使得江南春天不仅色彩丰富,生意盎然,而且氤氲、灵动、多变,魅力无穷。发生在江南的许多动人的故事几乎都与春雨有关,在中国最为著名的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故事不就发生在春雨时节吗?

江南的春雨,其实除多情之外,还透着活力,透着和谐,更透着辛劳。“添得垂杨色更浓,飞烟卷雾弄轻风。展匀芳草茸茸绿,湿透妖桃薄薄红。润物有情如著意,催花无语自施工。一犁膏脉分春陇,只慰农桑望眼中。”宋代女诗人朱淑真的一首《膏雨》,把江南的春雨的多情、活力、和谐、辛劳写得真是细致入微。

水是万物之母,生命之源,是人类得以生存与进行文化创造的最宝贵的资源。早期农业生产需要大量的水进行灌溉,人类文明的起源大多都在大河流域。由于水对生命的重要意义以及它的独特性,在文学、神话、民俗和艺术等各个领域中,经常会出现带有特殊寓意的水的形象和借代。

构成江南主要属地的吴语片区,可以说,从史前时期开始直到近代,其民众更多地利用自然水源和人工水源,形成了一个以长江三角洲为中心的,包含今江、浙、沪、皖、赣的水网系统,它为养育江南地区的人民,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繁荣江南文化起到十分重要的积极作用。

无论是水乡之“水”,还是水乡之“乡”,都与中国传统文化和民众情感息息相关。数千年来,人们赋予“水”和“乡”的含义已远远超出其字面意义,实际上,“水乡”一词,已经糅合了人们特定的情感和乡愁,隐含着对一种理想文化的体认和呼唤——这种文化,有别于嘈杂纷乱的都市喧嚣,有别于辽阔粗犷的大漠孤烟,也有别于匆匆碌碌的市井生活——这是一种天人和谐的居住文化。人们对水乡的向往,对水乡的眷恋,其实是出于对这种居住文化的认同与追寻。人类惯于以自身作为万物的尺度,对环境的评判理所当然是从人类自身的感官认知、生活习性、文化模式、历史经验等因素出发。

人是文化的产物,人所欲求的水乡必然是为文化所限定的水乡,也就是说,江南水乡,只要它在人们的脑海里代表一定的意义,那它必然就具有人文的品格。水乡的完整含义,就是其地理意义与人文意义的有机结合。对江南水乡的强调,是为了突出水乡的人文内涵。不同的水乡,之所以显出不同的特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文化的百花争艳、各有千秋。 Aj3YM3Hfx2h4hoDe2IxWxThjoyhkEvxBqBnErWmKcLvjaR2fsCX+Z2aBAGRiSu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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