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D4-7R
2018年10月一个潮湿的早晨,我在父亲的旧书房里向一个小试管里吐了25分钟的口水。当时我在伦敦做短暂停留,和母亲一起住在半个多世纪前我出生的房子里,那时的我正处于两份工作交替之际——前一份工作在柬埔寨,新工作在突尼斯。这里依然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最接近家的地方,它总能激发我内里的童真。
2014年3月,我曾短暂地回到这个家,陪伴我濒死的父亲。6个月后,他去世了,我又开始四处奔波。我变得有点像一个流浪者,后来我在亚洲和非洲做过一些短期工作。在BBC国际媒体慈善机构的工作让我比大多初到一个国家的人有更多接触当地人的机会。我的签证、航班和住房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还能拿到工资,我感到非常幸运。然而,当我回到伦敦后,一些已经认识我大半辈子的人提出的问题和假设让我感到既怪异又偏执。他们问我什么时候才会安定下来,待在一个地方,对此我无法简单作答,便难免烦躁。他们的发问让我觉得自己似乎选择了一种违背自然法则的生活方式,没有家这一点使我有些不配为人,全部家当都在两个行李箱里似乎显得我穷困潦倒。我显得有些古怪,就像没长大,或者不合群。
我不善于向同龄人解释自己——原因很简单,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是这样,而他们不是。但我感觉我似乎有一种欲望——我渴望迁移,渴望到一个新的地方,渴望和与我不同的人接触,这些是我的一部分。对单调的恐惧和对新鲜事物的兴奋是毋庸置疑的——比如在一个新的城市里探索交通系统,考虑午餐该吃什么当地菜——但这种感觉其实要更深入,就好像过度好奇是我基因的一部分。
的确,有些人认为好奇心基因是存在的,他们也有了确凿的证据,即我们的基因组中被称为DRD4-7R的一串标记。它是一个大规模存在于所有人类族群中的古老突变基因,但在美洲的第一批居民中尤为普遍。据推测,这也是他们迁徙至世界尽头的部分原因。当然,这一点无法被证实——遗传学无法回答雅甘人前往火地岛的动机问题。
尽管如此,DRD4-7R已经有了自己的虚拟生命。在谷歌上搜索这个代号组合,你会很快进入一个很火但往往不可靠的基因伪科学的奇怪世界。数十篇关于DRD4-7R的文章,将其归结为领域宽泛的一系列极其松散的行为和状态:好奇心、承担风险、冒险、吸毒、旅行癖、寻求新奇、青少年犯罪、滥交、自闭症和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
“‘旅行癖基因’是真的吗?你有吗?”《每日电讯报》(Daily Telegraph)的大字标题触目惊心。天体物理学家马里奥·利维奥(Mario Livio)在《兴奋科学》(Excited Science)播客中一反常态,他不讲天体物理,而是提出问题:“你有‘好奇心基因’吗?(它会让你更成功吗?)”而《另类日报》(Alternative Daily),一个健康和保健网站,宣称:“如果你喜欢旅行或冒险,你就拥有这个基因。”
甚至还有一个名为“DRD4-7R背包客贴吧”的旅行博客,上面是一个50多岁的流浪者辛迪·希恩(Cindy Sheahan)的沉思、遭遇和想法,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独自旅行。希恩女士解释了她给博客命名的缘由。
DRD4-7R,这是什么鬼?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是约6个月前……它被称为“不安分基因”或“旅游癖基因”……我不是什么科学家,但我是个浪漫的人,所以我接受这个理论,并宣布我确实有这个基因,也受到了DRD4-7R的影响。
对此,科学上仍未有定论。但举个例子,确实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包括DRD4-7R在内的一些遗传标记与特定族群在史前迁徙过程中从非洲迁徙的距离间存在联系,但这远不足以解释他们长距离迁移的原因。当然,仅靠基因本身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些人有旅行癖,而其他人没有。
这些警示并没有阻止我被勾起兴趣,甚至是好奇。在读了几篇这样的文章后,我突发奇想,决定检测一下我的DNA——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那个10月的早晨往试管里吐口水。我不仅是为了检测好奇心基因,还因为我了解我的家庭,或者说我觉得我了解——我知道我的生父并不是大家表面看到的那样,他不是抚养我长大的那个人,不是我承传姓氏的那个人,也不是给我一半法国血统的那个人。我很好奇这些是否会显示在我的DNA中。我也想知道,我那拥有18世纪就生活在英国的犹太人的血统的外祖母的基因,会不会清晰地通过我的唾液呈现出来,里面也会有其他迁徙的痕迹吗?最重要的是,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情感的原因,我希望能测出我与尼安德特人有近一点的亲缘关系。
于是我密封了这管唾液,把它装入检测公司提供的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里。它会长途跋涉,经由伦敦西部的一个邮局和荷兰的一个配送中心,到达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实验室。我有望在5周后了解到更多关于我的祖先的情况——或许会有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