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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茨菲尔德

3月的一天,我站在一个老旧的墓园里——因为墓园里没有合适的停车位,所以我把车停在了墓园门外的草地上。似乎不应该把车停在这里,尤其是当我想象着这辆租来的尼桑车现在所停的位置曾停着马车,还举办过古装剧中的葬礼这样的场景(马儿们呼出的热气,一身黑衣的妇女们,手拿高帽、面无表情的男人们)时。但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停车,而且冻结的车辙印表明,我不是第一个在这里停车的司机。

墓园大致呈正方形,四周被石墙包围着,有些地方的石墙已经坍塌了。我从石墙夹缝中的几个啤酒罐判断出,有些石墙是被故意推倒的。在墓园的西侧,有两棵树与石墙连在一起,似乎墓园的建造者想借助树的力量,或者节省建石墙的材料。

在石墙和大一点的墓碑北面的阴影深处都有积雪,但很快就会消融。开车到这里时,我收听了广播,在天气预报之后是对几个伯克希尔农民的采访。他们说:现在的条件——夜晚霜降,白天解冻——差不多是在枫树上安装水龙头的理想条件;随着季节的变换,枫树树液会发生变化,可以被提炼成颜色更深、味道更醇的糖浆;有一种晚熟的深色枫树树液制成的糖浆,人们可能很少吃到,因为不那么受煎饼爱好者的欢迎。我知道自己不会记住这些有关枫树的新知识,但当我听着这些农民的声音时,我有一种感觉:世界终究会好起来的。

这片墓园所处的威廉斯街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街道之一。现在这里比我小时候骑自行车来回穿行时要繁忙得多,虽然现在皮茨菲尔德的人口少了。穿过墓园就到了一个火鸡养殖场。这是一个传承了四代的养殖场。我们会在感恩节时去那里,有时候平常的日子也会去看看。墓园东边的山上,圣诞树种植园依然还在,人们依然可以摇摇晃晃地走过雪地,来到这里,自己动手砍圣诞树。

在威廉斯街上有两根破旧的绿色柱子,它们标记着一英里测距的起点和终点——我曾经以为,皮茨菲尔德有独属于自己的计量单位。约翰逊夫人住在街道旁的一条小巷里,她是我高中最后一年的英语老师。现在,我走在墓碑间,回忆起她不戴眼镜时常用链子把它挂在脖子上的样子,回忆起有一天她从黑板前转过身——因为她听到有人在议论我(但我没有听到)——大声呵斥道:“我的课堂不允许出现恐同行为。”我一想到这里,泪水就会盈满眼眶。

威廉斯街还有一个让我难忘的原因,那就是它靠近独木舟草地。这是一个自然保护区,它最初是美洲原住民的墓地。在欧洲人在这里定居的一段时间里,莫西干人 陆续来到这里,把他们乘坐的桦木独木舟从河里拉出来,由此诞生了此地的英文名“Canoe Meadows”(独木舟草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时常会慢跑、滑雪或开车经过独木舟草地。有时我会想,当我和哥哥决定把父亲的部分骨灰撒在这儿的河里时,以及两年后我们把母亲的部分骨灰也撒入这儿的河里时,我们一定想起了这个故事的某些片段。

皮茨菲尔德位于伯克希尔县的中北部,在马萨诸塞州的最西部。它和纽约州之间只隔着一个汉考克镇,曾被称为“和平之城”——巴格达和拉巴斯过去也被称为“和平之城”——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杰里科”,因为据说伯克希尔丘陵与庇护着那个遥远之地的山丘很像。

我出生的城市位于山谷中,海拔约300米。飞行员会把世界各地城市的机场按海拔高度进行比较,它的机场的海拔高度比瓦加杜古的高一点,比日内瓦的低一点。皮茨菲尔德被群山环绕着,群山间点缀着湖泊、农场和比它们小很多的居民点。森林从这里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尽管事实上这些森林并不像我曾经以为的那样古老。19世纪,许多原始森林变成了牧场,或者被砍伐变成了木炭——用来为该县的钢铁厂和玻璃厂提供普通木材无法比拟的优质燃料。从生态学角度来看,这里的森林已经重新生长,它们还很年轻,不似我记忆中那样古老。

皮茨菲尔德的人口在20世纪60年代达到顶峰,接近6万人。我小时候是5万左右,现在正接近4万。

皮茨菲尔德也许只能算是一个小城市,也是波士顿最外围的一座城市,尽管它有大量忠诚的红袜队球迷。但我仍然有理由为它感到自豪。1791年颁布的名为《保护新礼拜堂的窗户》的法规,是美国已知的首个涉及这项全国性娱乐活动的法规。由于棒球的起源地众说纷纭,有些不太严谨的公民就会声称自己的家乡是这项运动的发源地。1811年,皮茨菲尔德举办了第一届美国农业博览会。19世纪50年代早期,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在这里的一间农舍里创作了《白鲸》( Moby-Dick )。1859年,皮茨菲尔德举办了全国第一场校际棒球赛。

皮茨菲尔德也是19世纪末完善实用电力变压器的地方。1893年在这里建造的一个4000千瓦的模型,据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机器。1921年,它在这座城市生成了100万伏的人造闪电。皮茨菲尔德除了以电力技术闻名外,另一个让人们对它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它经常被深及大腿的积雪覆盖。1936年,世界首次夜间滑雪运动在这里的一个斜坡上举行,而这个斜坡是在一个水貂养殖场的旧址上建成的。布斯凯特山造就了很多奥运选手,不是因为它特别具有挑战性,而是因为去那儿特别方便——它就在城区,而且价格实惠——因此,冬天时许多住在皮茨菲尔德的孩子每天下午或晚上都会去那里滑雪。

如此恶劣的气候,推迟了欧洲人来这个后来成为我家乡(一位早期的荷兰地图测绘者在他的地图上这片空白的地方写下了“冬季山脉”几个字)的地方定居,同样被推迟的还有马萨诸塞州和纽约州的边界之争,以及欧洲人与那些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在我的高中历史书中仍被称为“红种人”“异教徒”“画中人”的本地人的冲突。然而,到了18世纪40年代初,3个欧洲人后裔——他们的姓氏分别是利文斯顿、斯托达德和温德尔——分别被安置在我家的第一所房子、我和哥哥的儿科医生的办公室以及公共图书馆所在的街道上——他们已经获得了这些土地的所有权,而未来的城市将在这片土地上崛起。

1752年,第一批家庭住进了第一批移民为他们准备的小木屋。第二年,马萨诸塞最高法院将最重要的征税权授予了“普图西克镇的所有者”——“普图西克”在莫西干语中的意思是“冬鹿出没之地”。1761年,为纪念威廉·皮特(William Pitt)(我们现在称呼他“长老”)——这位英国官员“凭借在对法战争中的有力指挥,成了新英格兰各党派的偶像”——这座小镇建立了。

13年后,当皮茨菲尔德的人口增长到1.7万左右时,这里的公民同意放弃传统的新英格兰镇民会议政府形式,成立一座城市。

1891年1月5日黎明时分,一场大雪从天而降,被认为是“来自上天的祝福”。几小时后,詹姆斯·M.巴克(James M. Barker)法官向聚集在一起的民众发表讲话。他的第一句话里有一个词让人想起了促成罗马血雨腥风的那场对鸟类的观察:“我们在家里。我们在令人愉快的主持氛围里 聚集”。

事实上,没人可以指责巴克法官对这一天的重要性避而不谈:“旧秩序即将过去,新城市的脚步即将到来,它将占据指定的位置,承担所分配的工作!”盛大的演讲结束之后,人们在音乐学院举行了一场舞会。据说,出席舞会的800名宾客都充分展示了“女性的体面”和“男性的庄重”。25名音乐家为他们献上了小夜曲,42盏灯和1000支燃烧的蜡烛围成的五角星让舞会大放异彩。晚餐在午夜后才开始,舞会一直持续到凌晨4点以后。

皮茨菲尔德的所有故事都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有时很乐意花时间去琢磨这些庆祝活动的意义。(皮茨菲尔德作为世界上最新的城市这个记录保持了多长时间?一天还是一个星期?)我特别喜欢想象那些庆祝活动结束时的场景:耀眼的黄色灯光透过学院的大门,在雪地上投射出跳舞的市民摇摆的影子,刺骨的寒冷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泪水浸湿了他们的眼睛,他们或走路或骑着马消失在周围的黑暗里。而在遥远的东方,另一座新城市诞生之日的晨光从海上升起,穿过科德角的前臂,照射在波士顿的圆顶上。

然而,让我略感失望的是,在这些故事中几乎没有什么神话的元素。也许是因为这些细节被记录得太详尽了,也许是因为它们还没有久远到能够变成传说。毕竟,正如李维所写的那样:“将神圣的东西与人类结合起来,为城市的初建增添威严,这是古代的特权。”

不过,说到起源神话,创造新的神话永远不会太晚。

皮茨菲尔德以其风景如画的丘陵而闻名,仿佛置身于一个寓言故事中的世界。巴克法官在皮茨菲尔德的建城典礼上说:“罗马坐在美丽的宝座上,这在多大程度上帮助了它统治这个世界,我们可能不知道。”然后,他从永恒之城往西画了一条线,一直画到他面前的新城:“谁能说美丽的景色、优美的环境、宜人的气候迄今为止对我们有多大的帮助呢?”一个发生在有丘陵、湖泊和河流的地方的神话将为大家呈现皮茨菲尔德令人印象深刻的自然环境。它还会提醒我们,所有的城市——都是受地形支配的,它们往往是沿着河流建造的,或建在完美无瑕的天然港口上,或建在道路或铁路的交会处——都是先由大自然塑造,再由人类建造的。

皮茨菲尔德的创建神话也可能像罗马的一样,对那里的狼产生了影响。在我家乡建立之初,狼在新英格兰地区仍然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人们可以用它的头皮换取赏金。这里早期有一位女族长——风华正茂时,她以高雅的举止和优美、挺拔的身材而闻名——当她还是一位年轻的妻子时,有一次,她听到家里的羊群疯狂地撞击着羊圈的门,于是她打开门,发现一只巨大、憔悴、饥饿的狼正在急切地追赶那些羊,于是她开枪打死了它。

或者皮茨菲尔德的神话创造者可能会从萨拉·戴明(Sarah Deming)的故事中寻找灵感。1752年,26岁的她骑着丈夫所罗门的坐骑来到这里。她经历过战争、牺牲以及一个城镇乃至一个国家的诞生[她的儿子诺迪亚(Noadiah)是皮茨菲尔德革命服务记录中所列的三个姓戴明的人之一]。1818年,萨拉去世,享年92岁,她是皮茨菲尔德最长寿的女性之一,当然也是最后一位离开这片土地的人之一。

在这个寒冷的3月天,在这个墓园里,我走到写着她名字的四边形白色墓碑前,颤抖着把手塞进口袋里,摆弄着租来的汽车笨重的钥匙链,想起了在戴明公园玩耍时的情景,想起了高中时每个工作日我至少要穿过戴明街2次。我和哥哥骑自行车经过戴明街无数次,但当时我对她的故事一无所知,原因之一是我从未停下来读过她的墓志铭,尽管我面前的方尖碑上的墓志铭仍然清晰可辨:革命之母,以色列之母。

当我回到冰冷的车里,发动汽车,向左驶入威廉斯街时,我试着想象“皮茨菲尔德之母”几个字被刻在大理石上,和其他文字一样。然而,我无法想象,从所知的萨拉·戴明生平少数事实中会有怎样的传奇,我也猜不出她会如何讲述自己的故事,如何讲述这座在她坟墓西边成长起来的城市的诞生。

或者,我们可以想出许多神话来解释皮茨菲尔德的起源,让时间从这些神话中选择。当我前往我最喜欢的市中心的那家咖啡馆时,又经过了独木舟草地,那结冰的水面让我想起了大概7岁时的一个冬夜。哥哥和我穿着滑雪服在后院玩耍,他追着我跑到了一个我们称之为“金鱼池”的地方,虽然我们家从来没养过金鱼。那里夏天是沼泽,冬天是坚冰——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那天晚上,我从冰面上掉了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里的水可能只有半米深,但当时足以让我害怕。突然坠入冰冷的水里,我以为我马上要死了,或遇到大麻烦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我奋力向前爬,弄碎了一块又一块大冰块,直到被哥哥抓住,并被他抱了出来。当我们往回跑时,我一直在发抖,外套和衣服都变得很沉。院子在近乎黑暗的夜里呈现出蓝白色,而我们的房子似乎是由光建造而成的。

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在我开始对城市问题有很多思考的年龄。因此,让我试试用这个作为皮茨菲尔德的起源神话,或者作为我在随后几年里经常想象的那座城市的起源神话。

在一个晴朗的冬夜,两兄弟来到池塘边——他们早就该上床睡觉了。这里没有狼,但有一只北美红雀飞过冰面,在近乎黑暗的夜空中,哥哥几乎看不到颜色鲜红的它。就在这时,弟弟看到他前面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他走近一看,发现那只是月亮的倒影,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掉进了水里。哥哥把他拉了出来,抱回了屋里。他们俩盖着厚厚的毯子,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炉火的火光映衬着他们脸上的忧虑。在这个长夜的睡眠开始后不久,一座新的城市诞生了。在炉火的噼啪声中,在他们共同的梦境中,这座新城市的第一个世纪开始了。

这两兄弟中哪一个会被当作这座城市的创造者呢?不知道。好吧,那就假设他们会为了这个问题一直争吵不休吧,就像其他人家的兄弟为许多其他事情争吵一样。 2OdmjYmDyhmDEJrfBHvL1VAFwmRkxO41HWI4HY/ULxzXs/FnjCD2RsKlpKG5nU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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