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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赵连米背后有个拿剪刀的女人

陈于豪的手机屏幕,我能看见,却辨不出内容——人还是物?文字还是视频?在我眼中只是花里呼哨、模糊旋转的一团,是此时我和陈于豪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是陈于豪即将永远无法再见、无法再混迹其中的世界。

屏幕的反光!会不会已经暴露了我的靠近?他只是不动神色,引我动手,然后躲闪,再抓住我的胳膊,企图反制?

我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想法,反而催促我尽快把榔头落下。

可正当铁疙瘩要划出一条半弧线,砸在他头顶上时,有人说话了!

“修好了没?咋没动静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判断清楚声音的来源和性别,本能地收回了右手。左手则撩起保安服外套,把榔头倒着,连手一同塞了进去——陈于豪如果此刻翻身下沙发,或扭过头抬眼,必定能发现我这一套动作。

奇怪的是,他纹丝未动。

难道是我出现了幻听?

正在发懵,后方较远处再传来“咔”的响动,像是不锈钢球锁被拧动,接着是门被拉开连带的轻微空气流动——客厅清静得只剩我自己的呼吸,听觉便骤然敏感得像林子里落单的病鹿。

这屋里,除了我和陈于豪,确实还有人!

待我确认了自己精神没出问题,不是幻觉后,还半卡在外套下边沿内侧的右手忙活了起来——我把榔头塞好,手取出放进裤带,一边摸着小纸盒,一边托住沉重的铁头。然后朝客厅中心退了几步,转身朝向发问人的方向。

陈于豪依然没有反应。

“修好了?嗯、嗯!”

从厅内靠左,也就是厨房同一侧的走廊里,过来一个女人,和气地问我。她嗓音干哑,问完还咳了两下,清理喉咙。

看上去,她得有5、60岁,很瘦,皱巴巴的脸上画着妆,眼神疲惫,口红扎眼。可惜妆容并未能显得她更年轻,反而多少有些吓人。头上戴一顶窄边的黄色呢帽,遮住了半拉额头,后脑勺也被包了进去。上身一件大花对襟袄,像有锦缎成分,散着弱光——像解放前地主婆似的。

深色裤子,鞋子……她的鞋上竟然套着跟我一样的蓝色塑料一次性鞋套!——也跟我一样,是个客人?我很吃惊。细想一下,的确,以我这段时间的窥探,从没见过这妇人出现在他车内,或身旁。

更令我吃惊的是,她手中拿着一把剪刀!

尖长的刀口冲上,与她的腰齐高。银色的刀页利用客厅天花上的大顶灯白光,反射她锦袄的颜色,呈现出一种瘆人而诡异的光泽。类似一滴汽油掉入水塘,晕开后的斑斓——美丽,却会因心知它有毒而不敢靠近。

这个女人,从走廊里的房间出来,为什么要举着一把剪刀?她看见我拿榔头对准陈于豪的脑壳了?不可能,我一直背对家中走廊。

还有,分明是我把榔头塞进裤腰后,她才开门走出的。

那,只要有人,拿剪刀出现就是她的习惯?随时防御?

“唔,快了。我,来找杯水喝。”

我答道。脑门上冒出了冬末初春少见的汗水,积聚起了成线滑落的趋势。但我不能去擦,因为右手还在裤兜里托着榔头——保住它不顺着我的裤管滑落才是重点。

陈于豪半扭回头来——我回话的声音不在“维修现场”厨房,而是冒出于后脑勺,是他打断自我沉浸的原因。

随即,他坐起身,不解地看着我。老瘦的花衣女人也不解地看着我。我在两束目光的交点中尴尬不已。

我想告诉陈于豪——别他妈拿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睛看我!背后偷袭不是我的风格,我不是那种猥琐的小人。如果不是还有个罗天旺要对付,我赵连米不可能站在你背后,而是会盯着你的眼睛,让你知道干掉你的人是我!就像20年前,我干掉那个人一样!

“陈老板,有水吗?我想喝口水。洗碗机很快修好了。”我尽力镇静地解释道。

“哦,喝水呀。小豪,有水吗?”花衣妇人问向陈于豪,然后垂下举剪刀的手,小步挪到沙发前,把剪刀放在了玻璃茶几上。再一边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开电视,一边挨着陈于豪坐下。

陈于豪鄙夷地瞥了一眼妇人,没说话。站起来,离开沙发,和我一前一后再次进了厨房。

我看他在厨房的吊柜子里找出一次性纸杯,去饮水机接水,便蹲下身,继续鼓捣洗碗机。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在这个气氛古怪的屋里的活路,回家休息俩小时,到屠宰场上班去——这次报仇的机会,无疑被迫错失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弃,而是退一步,再作打算,让他再苟延残喘几天。

“米师傅,这女人呐,是真信不得。你看你这挣的都是辛苦钱,不容易,可千万别被女人骗了去。”

陈于豪弯下腰,把水朝我递过来的同时,又谈起了女人,带着语重心长的劝诫,和像是历经沧桑的感慨。只是这回他的嗓门很大,像是对一个耳朵有问题,听不清词句的老年人喊话。

我接过水,没接茬,扬头望了一眼客厅,不知道正坐沙发看电视的妇人听没听见,毕竟她也是个女人。

逐渐站正的陈于豪该是留意到了我的示意,鼻子呲了呲气,像驴子打鼻喷似的,接着强调:“没一个例外。”

我心怀憎恶地假装附和,表面笑了笑,等他再次走出厨房,手上加了速。

窗外夜色已深,我给洗碗机的白塑料背板的四角装回螺丝,抱到灶台上,接进水龙头,试过正常后,冲客厅说道:“陈老板,修好了。”

“好。多少钱。”陈于豪靠近我问。

“20。”我随口答了个价钱。

陈于豪转身不知从哪取来一张纸币,粉色的,一百元。递给我之前,问:“行。带零钱了吗?”

零钱、现金?我猛然想起下午陈于豪离开保安亭时特意停下脚,转回头跟我说要带现金。可是在作出报复甚至杀他的决定前后,谁能记得住这么一件无关痛痒,近乎无聊的小事呢?

“没,我忘了,没带。”我照实回他,以丝毫没有哪怕一丁点内疚的口气,也没有提出如何解决这问题的意思。

陈于豪和我刚僵了几秒,花衣妇人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鞋套被她带出了“嚓嚓”的风声。来到我俩旁边,她伸手去揪那张百元钞票,哑着声说:“我有,我给师傅。”

“不用,我扫手机付也行。”陈于豪没松手,一脸烦躁,准备像大多数当代人,即便出狱不久后便已接受的我一样,进行电子支付。

“我给他一样的呀。嗯、嗯!”戴黄帽子的妇人,笑眯眯地,说几个字,又清了清喉咙,坚持由她接手。

钞票横在两只手间,紧张而冷眼,任他俩进行着一场都既不放弃但都不敢太用劲的微型拔河......

我再也无法忍受呆在这吊诡的环境中了,转身去收拾工具,洗了手,背上袋子,说着:“算了,不要了。我还有事,我走了。”朝大门走去。

出门两把扯掉鞋套后,我像躲瘟神,也像逃离鬼屋一般,连电梯都没按,因为我一秒都不肯等。疾步从楼梯下到了冷飕飕的,散步的住户大多已各回各家的小区地面,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俩人在身后说了什么,或是否立即和平结束“拔河”,以及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至少,此刻不想。

小区大门外更加清冷,行道树不如小区内的植物,能受到精心呵护,树木的形状潦草张牙,枝条瑟瑟晃抖。新叶焕发前,它们用力驱赶憋了一冬的萧杀之气,摆脱险些没能撑住,见不到新一个春天的惊恐。

我隐约听见了不远处,店铺墙根,或街道角落传来那只流浪小土狗的呜呜声。它在跟我打招呼?想向我跑来蹭蹭裤腿?或是被我身上无章四散的气愤“妖火”吓到哼唧?

我顾不上它,没作一刻停留,把工具袋放回车库路口保安亭的桌子下,含含糊糊地回答了老孟不知所云的问题,出去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奔向妹夫吴孝光租的,我和他同住的,姑且称为“家”的一室一厅。

一路上,我穿过大街,钻进小巷,双脚机械地蹬动,脑子则杂乱地回放今晚这两个小时内发生的事、历经的怪异情景,以及陈于豪那一堆“屎一样”臭的言论——懊恼错失了干掉陈于豪的时机。但也庆幸,没因为不得不,而连带伤害一个无辜的妇女,或者,庆幸自己的后脖子没扎进妇女手中那闪着“汽油光”的长剪刀。

话说,那花哨的妇女,确定无辜?她出现在陈于豪家中,亲热地称他小豪,不是家人?可是,为什么和自己一样,套着鞋套,并受到比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还不如的冷遇、白眼、无视?

如果她与我跟陈于豪结的仇有关,那我将毫不犹豫地把她列入复仇名单!

然后想起曹秋桂,她要跟我说什么事?她儿子的婚房婚事都已办妥,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焦虑?被那户把高档小区的房子当仓库的人家欺负了?还是打她的前夫再次寻了来?

一时得不到答案,出租屋已近在眼前。我放下自行车,进入楼道,上二楼打开了房门。

家中无人,吴孝光又不知跑去了哪鬼混。

关于这个妹夫,我越发捉摸不透——每当我以为他是个好人,总就会冒出一两个疑点;每当我准备与他保持距离,他又总能说出几句让我为不信任他而感到愧疚的道理。

不管咋样,我没告诉他自己的复仇计划,即便我们目前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即便这20年来,他是唯一一个未跟我失去联系的亲人——姻亲也算亲人的话。

我合衣躺在里屋的床上,身体像是刚打了一架似的疲惫,却没有半点睡意。

我伸手摸着裤袋里的小纸盒,盯着天花板,借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理着蜘蛛网的走向——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呢?平行于屋顶,建造出一张张坐等食物落入的陷阱。我的复仇,要像它们一样耐心等待,还是主动出击?

今晚算是一次等来的无准备之仗,下一场,绝不能再如此狼狈......

时间过得很快,十一点已过,吴孝光还没回来。我起身脱掉保安制服,穿上自己的厚外套——过年时,曹秋桂送我的,下楼再次出了门。

深夜的城市畅通无阻,夜风把楼宇灯火吹到了身后,我的自行车很快飞驶到了离市区约30分钟路程的南城屠宰场。

等我换上白褂子加皮围裙,和工友们打过招呼,一车车鲜活的猪牛,已从城外各养殖场拉了来。嘈嘈杂杂、躁动不安的它们,嘟囔哼叫,在发现注定活不过这个凌晨时,忏悔、祈求、哭泣、告别......

原本清新的空气中,杂质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混合有食料、粪味和动物体味——这不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能轻易闻到的。我第一天上岗时,也险些当场呕吐。

干了近半年,我已习惯了,甚至有时觉着只有沉浸在这样的气味里时,我才是真实的自己——我跟这些没有明天的动物一样,我是它们的同类。

这个子夜,看着远处城市灯火和近处牲畜悲泣,一股杀气从我胆边腾起——这些猪牛何罪之有?平白无故被人宰杀。而那畜生不如的陈于豪,竟安睡在家,自在逍遥。凭什么?!

我走到任班长跟前,说:“任班长,刺杀放血的工位如果有空缺了,我换过去吧。或者,谁不愿意干,跟我对换。”

是的,我要换到当初坚决不肯做的岗位去,练手!

任班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转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这份工是我出狱后四处投问的第无数份,却是第一个同意我加入的工作。每每想起入职那天的场景对话,我就心生感激。

南城屠宰场招工的消息是妹夫吴孝光去年带回出租屋的,那会儿正值秋老虎横行,他抹着脑门上的汗,皱紧眉试探性地问我:“哥,言者无罪,我先声明啊。”

“说吧,绕什么弯弯。”

我答道。低头吃从楼下买回来的素米线——如果说出狱后有什么是最难适应的,人群、声响、热闹都在其次,饮食排第一。外面的食物,样样都多油。别说吃,闻着都腻味。这半个来月,我尽拣清淡的吃。

这一天跟昨天、前天一样,我在市区四处找工作,无一例外都碰了壁——连去工地搬砖,工头一听我的情况,都恨不得拿钢筋出来赶,心情低落。

“大哥爽快。是这样,有个厂子在招人。我在想,要不要跟你说说......你要是听了不高兴,就当我没说。可我要是不说吧,又怕你知道了怨我。其实呢,我觉着你就在我店里干,或者,不要跟人说实话.....”

吴孝光叨叨地,正事没讲完,不知道怎么又说起了车轱辘话——后两条建议,是前几天我刚出来时,就已经谈过,并被我坚决否掉了的。

“哎呀,说过的话,就别咧咧了。我说了不在你店里干,也不想瞒着用工的老板,你咋还拿出来扯。到底哪家厂子招人?”

我停下嘴,抬头问他。

“阿弥陀佛......是,是,是屠宰场......”吴孝光怯怯地说出了实情。

我顿时呆住,眼睛看似在他脸上放着,实则已穿过他瘦削的黑脸,不知道望向了哪里。

屠宰场......吴孝光吞吞吐吐才肯说出这个行业,当然是因为他很清楚我当年是为啥进的监牢。如果说我毫不在意,也是假的。可自己好手好脚的,总要干活啊。吃喝住都靠妹夫,这算怎么回事?有机会总要去试试.....

“唔......要啥条件?”

我收回呆滞的目光,尽可能淡然地接着问。

“真要去?”吴孝光从我眼里得到肯定的意思后,继续说,“条件嘛,最最要紧的,当然是身体健康。吃进人嘴里的,安全第一呀。”

“好。告诉我方位,我明天去试试。”我回完他,低下头,快速把汤粉倒进了肚里。

“大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是真想在那干,明天,还是不要啥都说行不?”

吴孝光挨着我身边,坐在了木制沙发上,再次叮嘱道。

“嗯。”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去到南城屠宰场,我还是我行我素,在回答了负责招人的经理的基本问题后,主动说了:“经理,我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刚出来。我不想瞒着你们,所以,想着还是先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肯用我,我待会儿就去做体检......”

办公桌后,至少比我年轻十岁的戴眼镜的胖经理,怔了怔,轻呼了一口气,把背往后贴上椅子,头则扭向了墙角的立式空调,不知想借着看面板上的温度避免尴尬,还是想直接迎上冷风,吹清醒脑袋。

“因为什么?能说说吗?”很快,他正回身体,不自然地问。

“杀人。”我照实答道,心里已做好了如前些天一样被拒绝的准备。

经理的脸,刷一下惨白,跟变脸似的,毫无血色,刚才竭力掩盖的不自然彻底变成了本能的惊愕! YtVRXA44J8Jh5ZWKCgmQMtwVzEAhNg1vmDM48Ek0UtpUvWJ62umW3XsfOJq+KT0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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