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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赵连米朝陈于豪举起了榔头

我回头一看,一位身着深灰套装的中年妇女,花白短发,矮小瘦削,紧皱眉头,正气势汹汹地看着我们。

两秒后,她垂在身体两侧的左右手一松,提着的涨鼓鼓的大塑料袋“嘣”一声,同时落了地。袋里的蔬菜叶子像从闷罐车里被放出来的动物一样,挤出袋口,绿嘴大张,舒展喘气。

曹秋桂满脸通红,忙不迭地道歉:“马姐,不好意思啊。我大哥,刚好路过。我,我就叫他来说几句话。我们马上走,马上走。卫生已经搞完了。不好意思。以后不会了。”

“说话在外面不能说?!我咋不知道你哥在这做保安?瞎扯吧你!居然带到我家来,不知道你俩要搞什么鬼!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姓马的大姐一边打量我,一边大声喝斥。

我烦躁地低下头,暴脾气在一点点上升——大门开着,站在门廊,客厅都没进,能搞什么鬼?她这话说的,完全不顾小曹的脸面!

我想帮秋桂说说话,可眼下看她这架势,但凡我开了腔,她怕是会跑到物业去投诉。我不能让事情闹得更大,便忍了下来。

“真的,我们这就走。对不起,马姐,真的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像拉我进门一样,曹秋桂再次拉起我的胳膊,往门外走。

马姐的嗓音不依不饶地追在后面:“太不像话了!”

快步走出单元门,我俩回到了小区路上。我想安慰秋桂几句,她哽咽着说:“大哥,你不是还有活吗。改天咱们再说吧,我先回了。”

“小曹.....”我叫住她。她不知所措地扭动脖子,垂着头,不愿直视我。我知道她这会儿很觉难堪,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开解,只能点点头,“行,回头再说。”

曹秋桂的眼睛没离开地面,转身匆匆奔向修得像宫殿拱门似的小区出口。

我猜她是哭着回的自己家,或者到家后再埋头进被子大哭一场,心里揪着揪着地难受,越发讨厌那什么马姐——不就是在她家里站了几分钟么?至于歇斯底里地责骂?况且,那屋子咋能叫作“家”?充其量是个库房。厅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别人还能搞啥鬼?思想肮脏!

不对,说不准她以为我是秋桂的亲哥,那她说的“搞鬼”,该不是指我们是贼,要偷她的大米、面粉、玉米油吧?!

想着走着,火头滋滋往上窜。我忙习惯性地伸手进裤袋,摩挲着静静躺在兜里的小纸盒,一边压火,一边提醒自己,别跟个老女人计较,既然我正走向东三栋,那东三栋801里住着的人,才是我今晚要专心对付的仇人!

敲开房门,身穿像精神病院服装一般,蓝白条纹抓绒睡袍的陈于豪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我眼前。

以我的身高,伸出手应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卡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倒在地,待他额头青筋跳动、血涌涨脸、无法呼吸时,再松手给他两拳,用膝盖压住他的胸口,逼他说出我想知道的真相......

正作着假想,他递给我一小团蓝色塑料薄膜,说:“来了,米师傅,用这个吧。”

手臂向前时,捎带划来了一小股香水似的气味——男人用香水?我第一次见识。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过那团蓝色的,揉成废纸似的塑料——又是一件看似普通,却似乎带有某种特殊用途的陌生物品。

见我不动弹,他漫不经心地扯开塑料,说:“我这不常来客人,没有多余的拖鞋。”

听着他关于“拖鞋”的补充,再看他手中已展开一半的深蓝塑料团,带有弹力边缘,我大概明白了,它跟鞋子有关。

这两个月,我进到小区人家的机会也并不多,对方要么指示我换鞋,要么直接说:“没事,进来吧,等会儿反正都要拖地。”

所以,没见过这玩意儿的我,差点暴露了自己曾多年“与世隔绝”。

而他家不常来客人这一点,多半是实话。从我观察这段时间来看,他的确独来独往——通常上午11点左右,开着他的黑色宝马车离开地下车库,晚上11点多,回到小区,副驾驶一向没有人。

今天是个例外——他在我下班前就回来,我却没发现。而且没有从车库直接回家,而是绕到地面来约我上门修什么洗碗机。

想到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他知道我是谁了?故意叫我来?不,不可能,以他的身板,不可能有这胆量。这应该就是老天给我创造的机会。

我从他手里接过塑料团,扯开后,以它的形状,迅速搞懂了它的功能和使用方法,弯腰套在了自己的鞋上——很好,有了它们,我的脚印将不会像物证一样留在这房间。过去抓罪犯,脚印、鞋印可没少帮警察的大忙。

“厨房在这,你看看能不能修。”

陈于豪指指他的右方,也就是我的左前侧。那里该有一道门。

走过门厅进入厨房前,我扫了扫展露在眼前的客厅,非常简洁——米白色的真皮沙发挨着墙,正对着一台薄而大的电视机,此时处于关机状态。中间隔有一张低矮的玻璃茶几,上面只有遥控器和纸巾盒。

沙发一头的地上,静置着一对黑色塑料哑铃。阳台大窗门拉上了浅灰色的落地窗帘。

整个厅内色彩单调,没有任何照片或玩具、装饰物,像是典型的单身汉,爱干净、自律的单身汉的住所——不脏不乱的男青年,该是每对父母都想要的好儿子,每个姑娘都期待的好对象吧,咋偏偏是个坏人?!

甚至哪怕我自认是个蹲过大牢的罪人,还是认为他比我更恶。

他推开厨房趟门,按亮顶灯,一股刚搞过清洁,却仍残留其中的饭菜味浮在空中。看来,在我扒饭、喂小狗、与曹秋桂相遇并激起点滴心动,以及被恶狠狠的马姐训斥这期间,他已经做完饭,吃过,收拾好了。

我从他身边走进去,把工具袋放到地上,找到了放置在灶台上的“目标物”,它比我从手机里查看的嵌入式“洗碗机”小得多,修好它的可能性提高了大半。

要不要修好它?还是做个样子?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一晃而过,手已负责任地把它抱到了地面,从工具袋里翻出螺丝刀,面朝厨房门,开始下它背面的螺丝——我不能背对陈于豪,这是基本的自保。

陈于豪没有任我一人呆着干活,而是抱着双臂,靠在厨房门框边“监工”。我稍抬眼皮,能看到他的棉面拖鞋,不知出于悠闲还是不安,右脚鞋底在轻点着地面。

气氛安静得瘆人,我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

“老板,咋称呼?”我先开了口,手上的活没停。

“称呼......嗯.....我姓陈。”陈于豪答道。

他连自己的姓,都不敢爽快道出,在怕什么?仇家很多?我嗤之以鼻,暗自鄙夷。

“陈老板,你咋认得我?”

我不是个喜欢聊天的人。当然,这不是天生的,20年前,我话多得能把屋后林子里的鸟都烦死。但自出事那天起,我变了,变得厌恶自己的声音。因为我坚定地认为,一个罪人,不配说话,除了忏悔。

但今晚,我想尽可能多地说,为的是套出他更多。

“哦,那个女的,钟点工,在小区群里发的,你会修家电,通下水道。后来,我在地下车库见她叫你,就对上了号。”

陈于豪的词句,果然长了起来。

我点点头。是的,“小广告”是几个月前我让曹秋桂在这个小区业主群里发的。当时,我还没来替老孟顶保安的班。可他竟然看见过我和秋桂在地下车库说话?!我暗自吃惊。

“是吗,啥时候的事?她在车库叫我?我倒是没留意到你。”

我不露情绪地接道。其实内心很是诧异——我以为是自己在暗处观察他,没想到自己却也被他偷偷观察。

“米师傅,看你是个老实人,刚从老家出来做事的吧?以前在这附近都没见过。”

陈于豪没直接回答,而是开始向我提问。至于老实,这从何说起?难道看我不懂鞋套用法?行吧,他如此认为才好。

我含糊地嗯了一嘴,觉着他像是有别的内容要跟上来。

“说句实话,我劝你,别再跟那女的多纠缠。刚才我从阳台看见她对你拉拉扯扯。上次在车库,还找你借钱,是吧?这种女人,除了坑你的钱,没别的目的。”

陈于豪不屑地说。即便我不抬眼看,也能猜到他此时面带什么样的表情。

一股愤怒从我肚里腾起。他当时都听见了些啥?怎么就得出曹秋桂坑我钱的结论了?

那晚,天寒地冻,接近过年。我本已交了保安亭的班,回妹夫租的房子睡了几个小时,看了看时间,快到夜里十一点。再睡是不能了,就骑上车,回到这个我既讨厌,又总挂在心上,必须靠近的高端小区——香阁金园。

把车架好后,经过岗亭朝地下车库走时,我朝里瞄了一眼,毛大哥正裹着大衣打盹,准备好的“去拿白天遗忘在楼道门的工具”的借口没用上。

顺着车道,我朝东三栋走去,黑黢黢但比地面暖和的车库听见我的响动,亮了感应灯。车辆比往日少了很多,大约过年的呼声逼近,催走了一部分老家在周边县市的住户。

我左顾右盼,想确认陈于豪的宝马车有没有停在其中,如果他已回到,我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了。如果还没,我准备躲在电梯旁的步梯口,看看他跟谁回,到底住哪户......而到底要怎么对付他,我并没想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和脆生生的叫声顺着我刚才走过的道路传来:“米师傅!米师傅!”

我扭头一看,是曹秋桂。她穿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满脸笑容,像一只火把,欢快地靠近。距我不足一米后,像是嗔怪似地小声道:“叫你大哥,你听不见。叫米师傅,倒听见了。”

“你咋还没走?这都几点了。”我不解地问道。看她冻得红扑扑的脸蛋,有些心疼。可这些天,我才来这小区上班,也刚摸到陈于豪的零散情况,压根儿没有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连吃喝拉撒都只是为了生存,勉强而机械,更别说什么儿女情长,哪怕面对的是她。

我领着她往一根水泥柱后走。

“搞卫生的这家,今天突然叫我晚上来,给她搬搬东西。正回呢,看见你骑车来了,叫不应,不就跟着下车库了呗。你怎么又回来了?毛大哥要你顶班?”曹秋桂搓着双手,像钻木取火,笑盈盈的说。

“没,我......你快回吧。我取个工具,就得赶去屠宰场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她——取工具的借口终究派上了用场。

“好。对了,我儿子媳妇,年后就能住上新房子,到时他们把证一领,我最大的心事就落定啦。真得谢谢你,借钱给我。”

她没急着走,而是急着跟我分享她的喜悦,让我觉得浑身升起一团暖流,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为她高兴——儿子即将娶妻,而她还未老。以后的日子,该是多美好,多令人羡慕的啊!我多希望自己能参与到她未来的生活中,特别是一两个月前。可如今看来,几乎不再有可能......不,应该去掉“几乎”二字,或替换成“完全”。

“那就好。”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嘻嘻,大哥,我会尽快还你钱的。除了做着的两份工,我还跟着别人在手机里赚钱呢。用不了多久,就能凑够。欸,你想不想也多挣点?只要看准时机,投得多,回报也越多。”

秋桂越说越兴奋,“火把”像是越烧越旺似的。她说话哈出的袅袅白雾在她和我之间腾起,也挡不住我清晰寻找到她齐整整“妹妹头”刘海下,那眼睛里闪烁的光。

“不了,我弄不懂,手机咋赚钱。你要是还差钱,跟我说就是,我还有几个,虽然不多。”

我认真地回答她。钱在我眼中,早已不重要,甚至可以说,越来越不重要。

然后我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数字已接近于四个0,赶忙催道:“秋桂,快回吧。我得去上班了。”

她这时收住了笑容,目光深深地望着我。或许是被我刚才还愿借钱给她的承诺所感动,又或许还包含了别的,更为复杂的意味......

我的心一紧,移开了眼睛,看向她身后贴着小广告的水泥柱。

“那我走了......哪天,抽空到店里来呀。”她小声又害羞地说完,转身离开。留我自己,轻轻地闭了闭眼,无奈地再看向她的背影......

我不相信温和勤劳的曹秋桂会坑我,便憋住气,故作听不明白,实际上也真不明白,问:“不是吧.....陈老板,为啥这么说?”

“为啥?那女的,在金园帮人打扫,干了不少年头。我刚住进来的时候,找人‘开荒’,有个邻居介绍了她...”

陈于豪说到这,我停下手——故障已经找到了,零部件并没坏,只是内部有一处堵塞。我奇怪地抬头,打断了他:“开荒?种地?”

“哈哈,米师傅,你是真刚进城啊。开荒是指房子装修好后,第一次彻底大扫除。”

陈于豪的嘴角果然露出了我能想象到的讥讽,我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耳刮子。

看我知道了“开荒”的意思,他接着说:“别人说,这女的,姓啥来着?我忘了。说她前些年就从村里跑了出来,被男人来找着,拖回去打,她还跑,反复几次。你说,一个女的,不干坏事,不乱跑,能被打?后来,没再见那男的,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她甩掉了。”

我的心脏,像被突然割了一刀。此前我知道曹秋桂是个离了婚的女人,没想到曾受过这么多罪!她总带着微笑的脸上和充满干劲的话语中,竟看不出一星半点!

陈于豪没发现我的眉头已横七竖八皱成了几个川字,斜倚着门框发出感叹:“你说,我敢请这种女人进我家做事?唉,女人啊,没几个好的。不是贪钱,就是作妖。”

我忙伸手进裤兜,死死抓住小纸盒,咬紧嘴皮。控制住怒火后,引话问:“不一定的。陈老板你应该成家了吧,你老婆肯定不那样吧?”

“我老婆?”他站直了身体,“哼,死了。”

我并不惊讶,而是觉得寒气满身,快要打战的牙齿间,挤出一个问题:“怎么会?你这么年轻,你老婆咋就?”

“脑子有病呗。”

陈于豪冷笑着转身要朝客厅走,身体动作进行时,再带出一句话,“又丑又蠢,迟早一条死路。好在跳的是河,没死在屋里,影响我这房价。”

他话音未落,“嘣”的一下,我的头顶已如被一根铁棒狠狠击中,颅骨炸裂般剧痛。皮肤上的汗毛“噌噌”立起,每一根都像一个高举标枪,大喊“杀死他!杀死他!”的丧国战士,齐刷刷鼓动我必须立刻杀死这个正背对我走开,恶魔般腐臭的仇人!

我瞪开眼,晃了晃脖子和肩膀,集中注意力,以闪电般的速度作了下一步安排——杀了他,跑掉,躲起来,去找罗天旺,打断他的腿!如果警察在我找到罗天旺之前抓住我,那就算他走运,饶他一马,毕竟我对他有亏欠在先。

想好计划,我扯开工具袋,从杂乱的起子、扳手、电钻中找到了最合适的家伙——榔头。

抓住榔头的木柄,我觉得它烫得跟被烧红了一般,打手心一直烧灼到胳膊,再到全身!

我浑身的肌肉绷得像湿了水的牛皮带一样紧,眼眶开始发胀。我僵直地站起来,把榔头塞进右前裤腰里,拉下保安制服外套,盖住长柄,走到厨房门口。

只见陈于豪这时头枕着沙发扶手,仰天横躺着,一只手举高手机竖在眼前。

天助我,他的头顶冲着我的方向,眼盯着斜上方,意味着除非我弄出声响——一次性鞋套要不要摘掉?那他毫无反抗机会!那对距离窄短的邪恶眼睛,到死都看不见我。

我在厨房试了试,鞋套很滑,睬在地面几近无声。我穿着它们,屏住呼吸,向沙发靠近。一边走,一边伸手从外套下握住了榔头手柄,缓慢地拔出来,从低往高,过了肩头。

那个该死的“砂罐”已近在眼前。 E8fetGFBjQ4U+zHiPvOva8XJYWCOOtdQw4acyqDP2eMhT/15rUG/6LNvEbOet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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