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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赵连米的仇恨从一台电脑开始

“哎呀,我不是那意思!得了,不可能发生,好吗,不可能的事!”

吴孝光急得把右手从方向盘上脱离开,摆着手连连辩解,一口白牙在暗夜格外明显。

既然他已否认自己想离婚,我接着讲回自己事:“当时的情况,大家都……都....总不能让她等我20年吧?饭馆挣的钱,赔了罗家,光剩个空壳子,我那两兄弟都不肯接。三个女的,还一老一小,就许双花一个劳力,要撑起馆子活下去,没个男人怎么行?!”

我想让他明白,许双花并不是那种人,至少不是坏人。这些话,我在“双花农家乐”嘴上不承认,不代表我心里不知好歹。

“懂的,懂的,大哥。咱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刚才你去,跟她,许双花,说了些什么?”

吴孝光又打听起我今晚来的目的,好像他总担心许双花会告诉我些他不希望我知道的事。

“开你的车。没说什么。”我的气还没消,当然更不准备告诉他今晚来,为的是替曹秋桂借钱,就生硬地敷衍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吴孝光看我没啥好心情,但也不像有大事压心里,撅撅嘴,耸了一下肩膀,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弯弯曲曲,视线也不好的山路上。

第二天上午,下班睡了三个多小时。八九点太阳一高,我自然醒了过来,仰头迎上穿过出租屋窗玻璃的光线,脑袋立刻像被扎了无数根细针,彻底清醒——兜里那张纸条,已经等了我一夜。

我翻身下床,坐在床边,摸出裤子里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

“嘟、嘟”仅两声,接通了。

我刚要说“喂”,小姑娘直接自问自答起来:“快递吗?怎么,放学校了?哎呀,忘了改地址了,暑假在家呢。什么?不让你进校园放柜子?行,帮我放保安室吧,我下午就去取。”然后挂掉了。

我呆呆地听她一个人演完一出戏,意识到她家人应该就在旁边。

可这暑假,她只要在家,必定就不会方便,为什么还是要我有空就打电话?而不是让我暑假后再说?什么事这么急,要跟我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所谓“大伯”来谈?

一两分钟后,她打了过来:“大伯,你好。我,我叫汪小娟。”

她的四周很安静,像是走到了她家院子外。她的语气也跟刚才大相径庭,少了从容和老练,回调到了后辈的谦逊。

“唔,有什么事吗?”

我对这个自称汪小娟的姑娘,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因为她在我入狱不到一年,和许双花还没离婚的时期,就出现在了她妈妈肚子里,而觉得别扭。好像她这个人,就是个铆钉,卡在了我最脆弱的交接处——如果倒退十来年,我可能还能用出“羞辱”这个词,来形容我被戴绿帽子的丢脸。但时间已过了太久,我在牢里早已想通。

“大伯,昨晚我听见你和我妈说话了。你出来后,我姐也没跟你联系?”

她清脆的声音,以及提到女儿米兰,让我很快忽略了她的“铆钉”身份。

“没有。怎么了?”我立即反问。本已决定如吴孝光所说,尊重米兰的意愿,放她远离我们生活的想法,似乎又动摇了。

“大伯,你下午有空吗?或者,中午?我看看,现在9点,咱们12点在市中心找家咖啡店见面说,好吗?”姑娘的语速开始加快。

“咖啡馆?”活了大半辈子,咖啡馆的门开在哪,我都没留意过。

“哎呀,要不,去阳光公园?大门口那有个大花篮下,好吗?我现在收拾一下就出发。”小娟说完,收了线。

从村里出来,走到村口,坐上便车,到附近公共汽车站等公交车进市区,再换站转线路,三个小时,是很赶。但这姑娘大热天的,有什么话,不嫌热不怕远,非要见面才能讲呢?

但是既然事关米兰,我不打算打回电话阻止她。

洗簌后,我下楼简单吃了一碗担担面,到店里见到了忙着卖货的曹秋桂。

她还是穿着那条淡黄色的棉质连衣裙,清爽干净,小椭圆脸被刘海挡了快有一小半。她一瞧见我走到门口,便抿着嘴笑了。

“吴孝光呢?”我回了个礼貌的浅笑,先问起了吴孝光——他平常上午不过来,不是睡懒觉,就是刷手机,可今早在出租屋没见着他。

她往后扭了一下头,正要回话,吴孝光的声音从她身后的店中传了来:“有啥指示?我在这呢。”

随声音跟来的,是他直起的套了件蓝背心的黑身子,手上拎着一个纸盒——他在打包快递。

有时他会收到购物网站上发来的订单,我就和他在下午集中打包——把笋干装进不同大小的盒子,再用胶条封口,写上他自己才能看懂的数字,等快递员来打出单子贴上、收走。

“怎么今天上午就开始搞?快递员不是下午来收吗?”

我心想,我能有啥指示?真要指示,就是你最好别在这——可真会挑日子。平时没啥事的时候,你不出现,今天我要跟曹秋桂谈正事,你偏阴魂不散。

“天气太热,上午先弄好呗。”他蹲下身,继续装货。

我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再跟曹秋桂心照不宣地无奈瘪了瘪嘴,走进店,帮手打包。

我俩头对头地蹲在地上,一个装,一个封口。

“大哥,我考你个问题。”他手不停,口也不停。

“怎么了?皮囊和灵魂?”我问道。

他停顿了一秒,说:“啊……不是……先忘了那一问吧。我想问,你知道‘七月流火’这个词,是形容热,还是快不热了不?”

“不知道。”我老实回他,我确实不知道,甚至没听过这词语。

“是快不热了。哈哈。中华问话博大精深呀。”他忘我地点头感叹。

我没什么兴趣和他探讨文化,只想赶他走,脑子开始寻找支走他的借口。

吴孝光见我不接他的“文化”话题,就转过头,神秘兮兮地看了看曹秋桂的背影,见她正和买货的顾客谈价格,压低声音,媚笑着对我说:“无利不起早!哈哈。大哥,你才休息了这么一会儿,就爬起来,是不是昨晚看过了许双花,彻底放下了?对比之下,还是曹秋桂好吧?孩子大了,人还不咋显老。关键,人勤快,老实。你只要别跟她讲以前的事,一块过日子,肯定没问题!”

一听他又讲这些碎嘴话,我眼一瞪,又想骂他。但转念一想,这家伙真以为我昨晚回村是去断旧情?也罢,他能这么认为,也不是不可以——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得到了相同结果。况且,我这会儿正嫌你碍眼,不如顺着你的意思。

“那你还不识趣?”我放下一把“玉兰片”,斜眼看他,一脸“你这娃太不懂事”的表情。

“啥?”他一怔,像只落单跑下山的傻猴子,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嗨,我,嗨,一时糊涂。老司机也有走错路的时候,嘿嘿。”

“什么司机?”我不知哪来的司机。

“没事,我是司机,嘿嘿,”说完这句还保持着低嗓门的话,他站起身,故意大声讲道,“我出去办点事,下午过来。”

说着,把车钥匙抓在手中,朝我挤了一下眼,扬长而去。

我把地上的纸箱、笋干、胶带,挪到一旁,坐进竹椅子,看着曹秋桂忙碌的身影,像在欣赏一道风景。

终于,最繁忙的早市高潮退去,暂时没有客人过来。她端起柜台上的茶缸子,喝了几大口水,坐到我面前,含笑的双眼中闪着几分期待。

“秋桂,有钱了。来,我转给你,给孩子交首付。”我多少有点骄傲地拿出手机——能拿钱给自己愿意给的人,能帮助自己愿意帮助的人,感觉很好。

“真的?!谢谢!谢谢大哥!”曹秋桂激动得双手不知道该放哪,一下捏紧,一下又松开,一下搁膝盖上,一下又两手抓握在一起。

“真的,五万,我直接转账了。”我昨晚看到了并且记下了许双花的转账方法——她加上了我的微信,然后点击了转账,输了金额,然后是密码。

“大哥,我给你写借条。半年,我尽量半年就还你。”曹秋桂还没点接收转账,就起身要去找纸笔。

我一把拉住她的小臂,轻轻把她拽回了椅子,说:“不用写。也不用急着还。”

其实,我内心还有一句话不好意思说——如果将来能成一家人,我现在账上的、将来赚的,都是你的。哪还有什么借和还?

她满眼感激地回望我,嘴巴往下撇,像是要哭,但她很快又笑了,点点头:“大哥,真的非常感谢!”

看她开心,我觉着自己的存在,有了意义。往后的生活,有了奔头.....我很可能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丧家犬,我还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但我没想到,这一刻,竟即将成为我此后再不会有的最快乐的一瞬。我和曹秋桂的关系,也将在这扇窗刚开一丝缝,看见未来走近时,溘然关上......

我俩对视了一阵,彼此都觉得不好意思——毕竟都不年轻了,要是搁20年前,天知道我下一步能干出什么来。

我看了一眼手机,已过11点。想到要跟“铆钉”汪小娟见面,我竟然开始紧张——第一次见她,在牢里,隔着许双花的肚皮,拆散了我的第二段婚姻。她这次出现,将会怎样?

“秋桂,我出去办点事。你去打扫卫生前,要是我还没回,就叫吴孝光过来。”我准备出发,骑上车,去找阳光公园的大花篮。

“嗯,知道啦,你放心去办事。路上注意安全,办完就回去多睡会儿,要不,晚上上班太辛苦啦......”

曹秋桂起身送我,虽然只是店里这两三步的距离,她还是很认真小心地紧跟在我身边,微笑着叮嘱来念叨去的,像电视里那些日本女人,送丈夫上班一样。直到我跨出门,汇入出“大众市场”的人群,她还探着脖子,朝我的方向张望......

我的心,此时被分成了两半,一边沉浸在心动并得到回应的甜蜜中,一边却被汪小娟的电话纠扯得悬在了空中。而它的正下方,或许早已立满一根根削尖了的竹矛,等着它坠落......

“阳光公园”的年龄,比我小不了几岁。30来年前,我记得它没这么时尚,里面只有一辆跟着圆形轨道跑的小火车,被小孩子们排队光顾。我和几个哥们进城来,哄笑着去抢着坐过一次。如今,光从门口往里看,大树长高了,中间挂着过节似的彩灯,搭建的建筑五颜六色,感觉它越活越年轻。

水泥做的大花篮,盛满了园艺工人精心种植的花草,红黄绿紫间搭,果然就在在公园大门的广场上,很显眼,不难找。

我到得早,心焦气燥地围着它转,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头顶发烫。

“大伯,你比我来得更早。咱们到公园里找个长凳,坐着说话好吗?”

汪小娟跑了过来,跟我说话用的“你”,而不是“您”——现在的年轻人,这么随意么?还是她看不起我?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像套了个布袋子,下身是条牛仔短裤,脚蹬一双厚底白色运动鞋——像个参加运动会的女健儿。背着个蓝色双肩包,手里提个装了不知馒头还是包子的透明塑料袋。

我才想起现在已是吃饭点,但自己什么都没准备,也没任何请她吃饭的想法。我想,应该是我老了,更迟钝,也更无礼。

“我去买票。”我觉得至少这一点,可以做到。一边快步朝大门走,一边抬眼寻找售票处。

“大伯,现在市里的公园都不要门票。”小娟跟了上来。

“哦,居然还有不要钱的东西......”我嘟囔道,放慢脚步,然后问“你妈让你叫我大伯?”

“唔.....我自己想的,她啥都不知道。你最好别跟她讲,一个字都别提。至于大伯,我觉着比叫大舅、大叔啥的顺口。”小娟先是站住,说了前半部分,再继续前进,作了解释。

昨晚,黑灯瞎火的,我并没看清她的长相。今天在这大中午的阳光下,我才发现,汪小娟和年轻时的许双花极为相似,圆脸、大眼睛、浓眉毛、略微上翘的嘴唇。只是比她妈高一个半头,乍一看,像要跟我差不多平齐。可能,受那种熟悉的亲切感的影响,我对她的“出生”的介意,有了缓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乐意当她父亲的兄弟。

再一想,一个称谓而已,随便吧。再者,还是自己当年“不能干”,要不怎么两年都没能让许双花怀孕,那胖子几个月就搞定了?否则我才是她的父亲——可能这才是自己最感丢脸的。

“小娟,你不怕我?”走进大门后,我觉得有必要问一下她这个问题——跟杀人犯单独见面,一般的小姑娘哪敢?

“唔…小时候,怕过。后来,事情了解得全面了,就不怕了。”她笑了笑,毫不胆怯地回答我。

“我那事,谁跟你讲的?米兰?还是你妈他们?”我很好奇,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先从同学那听说的,说我家有杀人犯。我那会儿还是个小学生,吓得够呛。回家一问,被我妈一通骂,后来偷偷问了奶奶,就是姐的奶奶,你妈妈,才明白咋回事。我妈不准家里人谈这些事,我姐更不说。所以,你记得,千万别让我妈知道。”她再次转过脸,认真地像教育小孩子一样嘱咐我。

公园的林荫大道挡住了刺眼的强光,我突然感觉这小姑娘的气势,就是此时我俩周围方圆几米范围内最强的能量。

我不解地问她:“为啥不能跟你妈讲?”

“说真的,我妈这些年太不容易了…。。你知道的,村里人,指指戳戳,说啥的都有…。。再加上要经营馆子,管我们三个孩子……好不容易都过去了,眼看就能过上清静日子......我不想让她再为这些事心烦、发飙。”小娟感慨道。

她必定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出生日期,不符合按照世俗和法律计算出来的月份,闲言碎语没少听。但她考虑的是母亲的感受,还试图消除我对她母亲的怨恨,是个懂事的孩子。

其实,她这些顾虑,对我来说,早已不重要了。我只想尽快切入正题,搞清楚她到底想告诉我关于米兰的什么情况。但又害怕,怕她说出些我无法承受的话,毕竟吴孝光一直都在跟我灌输米兰很好,而且必须得远离我们才能更好的思想。许双花也不曾透露半点别的。

几次张开嘴,我又合上,决定等她主动提及。

穿过主路,她领我来到一片铺满落叶的樟树林中,坐到了一张靠近林间小径的长条仿木凳上。小鸟在头顶叽叽喳喳,火风被枝叶抵挡,削弱成了暖风,没那么灼人。

我再一次张嘴,催她道:“小娟,你叫我出来…..”

“大伯,没吃饭吧?先吃两个包子再说。”姑娘不容置疑地打断了我的话,把塑料袋的提手处拉开,递向我,“老城这一块儿,这家口水包子最好吃。他家只做一种馅儿,大葱猪肉,大众口味。”

不得不承认,我在这女孩面前,没了一点脾气,像很多父亲,面对自己可爱的女儿时,会与面对除女儿之外的整个世界完全不同一样。我顺从地拿出包子,塞进了嘴里——味道确实不错,就是店名字,“口水包子”,取得恶心了点。

她也两三口一个地吃了起来。我侧脸看了一下她,她的神情忽然就不像刚才那般活跃了,眼睛盯着前方树林,却没有目标物似的茫然,脸上覆盖上了一层意义复杂的灰霾...... JdLWksDmwt+FPXoZgSjAL8TpwKdtTZQvUH5U+RqKPyfpCRD48Vsd+Ax7RwZkrSb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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