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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赵连米吃不准曹秋桂是否真被骗

小姑娘的绿花睡衣衫裤被夜风吹得向后晃荡,头上的马尾辫也跟着晃荡。她像一棵移动的柳树,很快上坡、进了院门......

所以,回到市里的时候,除了手机里的十万块钱,我还多了两张纸——一张“两清”协议,一张小姑娘塞给我的字条。

这就是我出狱才一个月,却有能力借给曹秋桂五万块的来由。

可借了不到半年,她不是已经把孩子的新房首付补齐了,娶了儿媳了吗?怎么就被骗了?

2024年的初春,“大众市场”外的雨声更密更大,掩盖了市场内讨价还价的声音。曹秋桂打哭腔说“咋还钱给我”后,我确实不在意那笔买断“过去一切”的钱——它们只是个数字,完全可以与我无关的数字。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说:“钱不重要。你先讲被谁骗,怎么骗的。”

我的语气已不再像借钱给她时那般沾满柔情蜜意了,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很多事,注定我只能把她当朋友,甚至普通朋友。

曾有的与她共创未来的想法,像一个泡泡,正在脑中闪着五彩光芒漂浮时,被去拿钱那晚的小姑娘塞来的纸条——折成四方形,却锋利如刀片的纸条“砰”一声戳破了。幻象破碎,四溅开来,中间那颗刚萌芽的情感,往下坠落,藏进了最深的心底。

曹秋桂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说:“去年,我借了你的钱,帮补给了孩子。可我知道,你也是借来的。你那晚出去,肯定就是去借钱。所以,我想着要尽快还你。之前有个亲戚,算是亲戚吧,她是我弟媳妇的娘家嫂子,怎么说,不是血亲,也是沾了亲的呀......

我进城后,跟她常走动,她人很好,我第一份工,还是她介绍的。她经常说我手里要是有钱,就给我介绍更好的投资路子。我那会儿哪有多余的钱?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孩子爸进城来抓住我就打,挣的钱都不够吃饭、看病的。”

说到这,她嘴巴抿紧,委屈得又流下了泪。我想起了从陈于豪那听说的闲话——秋桂果真是受过不少罪。

一阵心绞似的疼痛袭来,我抬起手,想帮她擦眼泪,就跟上次一样,但刚抬到一半,我收了回去。我不能让她再受到伤害了——她若是跟一个一心复仇的人在一起,迟早痛苦不堪。

然后,我冷静下来,准备慢慢听她讲过去几个月还没来得及让她打开心扉,告诉我的往事,以及被骗的前前后后,特别是骗子的情况。

她吸了吸鼻涕,接着说:“后来,孩子他爸喝多了酒——他这辈子,最爱干的事,就是喝酒和打人。滚下山摔死了,我才总算得了自由......那会儿,我儿子在城里职高毕业了,找到了工作。我就把村里的地租了出去,卖了房子,在城里租房找活干,开始存钱给儿子作准备。那亲戚时不时还是跟我讲投资的事,但她可能也知道我很穷,就没咋追得紧。

可是我儿子买房结婚,我总要跟亲戚朋友说嘛,她知道后又来跟我讲,怎么赚钱快,又安全。我想着孩子的事已经办好了,赶紧还钱给你,就信了她。刚开始,每个月都能收到回款,前些天,我一直没收到这个月的,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等等。后来,再问,就说资金链断了,再问,她把我拉黑了!我去她住的地方,堵了几趟,昨晚还去过,告诉她我要去报警,她说报了也没用,我是自愿投资的.....大哥,你说,我是不是被骗了,我的钱,再也回不来了?”

她焦急地看着我。

店外,市场里已没了顾客,只有各摊位的主人,或用塑料布遮盖他们的货物,或把货品装进柜子、竹筐......夜已深了,他们准备收工回家。市场管理员转来转去,他将关灯关门,做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我不懂曹秋桂做的投资是怎么回事,以及她有没有被骗。但那所谓的亲戚说服她投钱加入,没钱回,就把她拉黑,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已经让我火冒三丈。

“我送你回去,路上再讲。”我再次伸手,想扶住她的胳膊,拉她起身。但同样,即将触碰那瞬间,我又再度放弃。

我这几个月“由冷到热、再到冷”的变化,她当然早已察觉到,但她大概以为自己与我在建立起情感联系前,竟已有了借贷关系,我看不起她,便默默地选择了接受,一心只想尽快还债。

她抹干净泪痕,起身收拣店内的物品,然后把垃圾袋从篓子外圈提了出来。我们一起将店门口一字排开的货搬进了门槛内。等她走出店门,我很默契地接过她递来的钥匙,拉下卷帘门,弯腰锁上,并肩往市场外走去。

这一连串动作,我们没说一句话,但做得又快又有条理。我竟然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小小的幸福感——如果我和她有将来,这样的日子,足以让我感谢祖宗了。因为收工后去往的前方,一定是我们共同的家,而不是她一个人的出租屋。

今晚的春雨,不知何时已停,我俩推着各自的自行车,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边走边接着讲她遭遇的骗局。

我想起,吴孝光曾跟我说过,现在到处是骗子,叫我谁都不能信。起因是我接到了一个能把我吓掉整副魂魄的电话。

当时我出狱办了手机卡,被屠宰场接受不久,零零星星地建立起了社会关系。但总的来说,知道我电话号码的人并不多。

一个正在补觉的上午,我被手机铃声突然惊醒,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我犹豫了一秒,想想可能是厂里有事找我——这类情况此前从没发生过,按了接听键。

“是赵连米本人吗?”严肃而低沉的男中音从听筒传出,然后不等我回是,自报了身份,“我是市公安局的冯警官,你涉嫌严重违法,请携带证件到公安局来配合调查。”

“嗡!”,我的脑袋像炸开似地轰然闷响——警官、违法、公安局、调查……每个词对我而言都是一颗手榴弹,都是我最害怕触碰的炸弹!我做啥了?这才出来没多久,又要进去?!

对方没听到我的回应,又加了一句:“带几件换洗衣物,这两天应该回不去。”

带衣服?扣押?拘留?!我的背心冒出了汗,额头却冰冷发紧。

“为什么?!警官,我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啊!”我翻身坐到床边,惊恐地辩道。

“我们已经掌握了证据,你的银行账户资金异常。你来了再说。”“冯警官”的语气更加严厉。

“我的银行账户?!”我更加懵,我这帐号,开了没几天,只放了吴孝光给的三千块里的两千,而屠宰场的第一个月工资都还没收到,怎么就异常了?

“是,涉嫌洗钱。带衣服过来接受调查,或者提供帐号和密码,我们给你核实一下。”他说。

“警官,我的账户刚开没几天,怎么可能涉嫌洗钱?”我急得站起了身。

这时,里屋门“咔”一声由外向里推了开,吴孝光走进来,问:“大哥,你跟谁说话呐?咋还警官、洗钱的?”

我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插话。

他一看我的说话对象是手机,本带着疑问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他大步跨过来,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冲话筒骂道:“去你妈的!洗钱,洗你妈的上坟纸钱!”

然后使劲一按,挂断了电话。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敢对警察这么猖狂!

我以为他脑子坏了失心疯,吼道:“那是警察!你干啥啊?中邪了?”

吴孝光不以为然地把手机递回我,一屁股坐到我床边,扬起脖子跟我说:“屁的警察。都是骗子!他们这是杀疯了没做功课吧,连你这卡里没几个钱的都骗。”

“骗子?敢装警察?你不是在开玩笑?”我还是不敢相信。

他气愤地回我:“大哥,现在的社会,跟20年前不一样了。明着偷啊、抢的,少了。你看我把快递啊、进的货啊,有时候就那么扔在店门口,也不怕被偷,知道为啥吗?”

我摇摇头。

“因为,一是打得严,二来遍地是监控。所以,坏人就都转入了地下工作。形形色色的骗子就跟咱们小时候田里的蚂蟥似的,多得无处下脚!钻一条到身上啊,不吸饱了血,绝对不滚!”

“这么严重?”我坐到他面前的凳子上,问。

吴孝光摸出烟来点上,翘起二郎腿:“你不睡了?那我跟你讲,以后啥都不能信,谁都得防着。我跟你说,举个简单的例子,打游戏的时候,出个广告问确定还是取消,不管你点确定还是取消,他一定按确定给你播放,搞笑不?还有,去商场说你中奖1000,只要再加一百,就能买走个珠宝,其实呢,那破玩意儿十块都不值。还有打电话来说你啥买的机票要改签、贷款逾期、家人被撞了、兼职刷单、短信链接、共享屏幕、谈恋爱杀猪、带你发财……哎呀,说都说不完!”

越听我越糊涂,因为他说的事例,我从没遇到过,有些在牢里听犯人讲起过,更多的则是连听,都听不懂什么意思。比如谈恋爱杀猪。而且,我还为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就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刚才,万一是真警察呢?”

“哥诶!你啥时候见真警察打电话给嫌疑人?还叫人自己带衣服去被关?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他咧嘴一笑,眼神中闪着狡黠,“退一万步讲,我要是真骂到了真警察,这会楼下早来了警车,警笛‘呜咦、呜咦’叫了吧!”

有道理......我点了下头,相信自己的确刚与骗子擦肩而过。我呼出一口气,放松了心情,却又说:“不对。”

“哪不对?”

“警车早不‘呜咦、呜咦’叫了,现在的叫声是‘卟、卟、卟’”。难得,我也学起了调侃。

“哈哈哈,大哥,对对对。总之,谁都不要信!谁跟你谈钱,那更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骗子!别信,麻溜跑!”

他总结了一条在我看来太过武断的“定律”——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赚钱不靠家人朋友,怎么赚?不谈钱,怎么跟人合作?或许只有你吴二狗这样,对爹妈都不尊重的人,才绝情至此,不值得人信任——与后来曹秋桂告诉我,他非要亲眼见人即将断气才借钱的为人非常一致。

想到这,再看看身旁推着自行车的曹秋桂,她的侧脸在路灯下楚楚可怜,眼角和偶尔滴下残留雨水的树叶似的,反着微光。

此时,我好像有点相信吴孝光的某些话了——竟然真有连亲戚不放过的人?骗法呢?她遇到的是哪一类?

“你那亲戚,到底做啥投资?你投了多少?”我问。

“是这样的,她说她有个朋友,做大生意,是咱们华南片区的总代理。代理一个品牌的保健品,专调理老年人身体的。说人家进货渠道和销售都有路子,咱们要是跟进去,只投资金,不用管经营,都能有每个月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我问凭啥只投钱,不用管买卖,就能白收利润?我亲戚说,总代理找厂家拿货的时候,拿得越多,折扣越大,那不就赚得越多吗?所以咱们给他凑钱,越多越好,他赚得多,咱们也就赚得多……”

“听着是这个道理……”我插话道。

“是的呢,但我还是不太放心。社区到处贴着防诈骗的海报,吴老板平时也常说,赚快钱的方法都在《刑法》里头。我就问她这么好的事,那不得被人抢破头地争?她说那是肯定的,但总代理只收信得过的人的资金。要是有人投了钱,非要追着问进货渠道在哪,折扣是多少,卖了多少……打听人家商业秘密,非要把人家赚的都要走,那还咋干?我听着就心动了。后来,她还经常说我,跟我讲有机会再不抓住,以后总代理的拿货量到顶了,就不增加了。我一着急,就投了。开始每个月都按时返还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我加上吴老板开的工资,还有打扫卫生的钱,又给她投进去。这半年,前前后后都投了两万了!前些日子该给我返利润,没给,我问亲戚,她说总代理没拿到货,因为厂家关门跑了,货款都不退!大哥,我的本金和利润,都回不来了!咋办啊?”

曹秋桂讲到这,停下了脚步,一脸愁容地看向我。

到这会儿,我还不能完全断定她是不是被骗——过程似乎都说得过去。厂家跑路,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啊,代理和亲戚,可能都是受害者呀。

但还是那个理,那亲戚把秋桂拉黑、不见,这种态度,不是心里有鬼就是无情无义,在我这绝对说不过去!

“你那亲戚,长啥样?住哪?”

我俯视着她戴上了灰外套上连着的帽子的额头问,她额前那排刘海凌乱无光泽,昨晚像是没洗,今天也没梳理。

“她叫包建萍,住在北华路那边。我找找照片。你要找去她?”秋桂的音调和眼睛透出了一丝看到希望的欣喜。然后拿手机翻找照片。

我没答话,心想,对我来说,那女人叫啥姓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样子和住址——我要找到她,认清她到底是不是骗子。

“在这,这个,我弟给儿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弟媳妇娘家人来了,包建萍也在。这事我都不敢告诉我弟,怕影响他两口子感情.....”

曹秋桂把自行车的支架踩下来,连人带手机够到了我面前,指着手机上的一个点。

她的身体轻轻挨上了我的胳膊,我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把杂念从脑中推出去。

手机屏幕在夜间亮得炫眼,但也使我清楚地记下了那女人的模样——短头发、细缝眼,薄嘴唇,尖下巴,腮帮子像给刀削过似的锋利。

我向来不喜欢这类型长相的人——他们的年龄、职业很难猜,从小到老,看着都一股邪劲,无论男女。所以,即便她在合照的一家老小中笑着,我似乎仍能感受到她透散出的精明、刻薄、狡诈的寒意。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已经非常糟糕,我几乎就要认定她是坏人了。却又想到了陈于豪,他倒是长得周正,谁能估到,竟如此恶毒呢?

这么一对比,我决定先去搞清她的底细。如果真是个骗子,是个连刚脱离魔爪的亲戚都要坑害的骗子,那对不住,我的复仇名单,一定要加多一个。

我的眼睛,此时不自觉地、却又像是异常主动地在合照中寻找到了曹秋桂——整齐的刘海,弯弯的眼眉,翘嘴甜笑,善良敦厚.....我的心一紧,抖了抖。

“我记住了。”我挪开眼,示意曹秋桂把手机收好,“你把她的详细地址发给我。既然她说报警没用,那咱就不报。”

我对她说话的模式,又恢复了刚认识时的状态,故意平淡,且不带名称。但这句叮嘱中,我竟然用了“咱”,把我自己都惊了一跳。

曹秋桂温顺地点头答应,接着不无担忧地问:“大哥,你不是要去打她吧......”

我想了想,摆摆头,郑重地回复她:“不,我不打女人。”

她放了心,和我一块继续往她住的方向推着车走去。把她送到楼下后,我骑上车,往屠宰场蹬——希望今晚任班长就能给我找到替换,我迫切需要在杀猪环节多练练...... wCkL//l9NxrSQGww8MM+acStUariar2JP/erTR70YA41wTZIGca0gIpjFUvk5o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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