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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于太空的神话

人们对未来那田园诗般的憧憬,似乎总是隐含着一个假设:人性是可以改变的。不知为何,在美好的星际生活里,人类的缺点将会消融无踪。仿佛人们在那时就会像某类环保主义者所梦想的那样,彻底抛弃酗酒和滥用毒品一类的世俗恶习。然而在我们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人性从未改变,我不明白这在未来为何会有所不同。

——安迪·威尔,科幻小说作家

有关太空移民那些匪夷所思的构想,常常是支撑整个移民项目继续开展的理由。这些想法通常承诺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改善人类生存条件或帮助人类逃离地球的险恶环境。由于本书大部分内容都建立在“太空移民并非当务之急”这一观点之上,因此我们在这里将尽力说服你,大部分支持太空移民的论点都是站不住脚的。虽然你可能对其中有些观点并不太熟悉,但它们在政府、军事和商业领域都拥有一些坚定的支持者。

关于太空移民的错误观点

观点一:太空将为人类提供新家园,拯救人类于水火之中

人类在多个星球上建立定居点,以便更好地抵御各种灾难的观点不仅颇为普遍,而且从长远的角度看,也是颇具前瞻性的。然而,在短期内,太空移民并不能成为解决我们目前所面临的诸如全球变暖、核战争、人口过剩等灾难的救星。甚至是类似恐龙时代的小行星撞击事件,太空移民都无法派上用场。为什么这么说呢?简而言之,太空的条件实在是太恶劣了,以至于在地球上发生单一的某种灾难,都不足以让我们离开地球逃向宇宙。即使地球上极端气候频发、核战争爆发,甚至遍地出现丧尸和狼人这样的怪物,它相比火星或其他星球,都还是一个更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在地球上生活只需要火源和一根尖利的棍子,而在太空中生存下来,我们则需要依靠一些在地球上都很难制造出来的高科技设备。我们将在本书中详细探讨这些问题,但我们的基本观点是,如果地球消亡,那么短期内,任何一个外太空定居点都将难以成为人类的新家园。要建立一个庞大的定居点本就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而要让这个定居点达到经济独立的地步,更是需要数百万人的共同努力。

我们相信将太空作为人类未来居住的“备用计划”是合理的,但匆忙行事并不明智。一种常见的观点认为,我们现在处于一个“短暂的窗口期”,必须抓紧时间行动。这种观点认为,从历史上看,“黄金时代”通常不会持续很久,因此我们目前所处的太空旅行时代很可能在我们到达火星之前就会结束。虽然我们无法确定这种历史分析是否准确,但可以肯定的是,当下的科技水平和社会环境并不足以支撑人类在火星上建立一个独立的经济体。如果我们希望火星在地球灾难发生时成为人类的避难所,那么我们就必须确保地球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安全的。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二:太空移民可以迁移工业和人口来拯救地球环境

这个观点有着许多不同版本,其中许多受到了包括杰夫·贝索斯在内的旋转派太空移民群体(rotating space settlement)的欢迎。其中一个说法是,我们的太阳系内有足够的物质,足以构建可容纳无数太空居民的旋转空间站。表面看来,这确实可行,因为太空中确实存在可被用作建造太空基地的大量物质,但我们需要对此做一个合理的估算。截至2022年,地球上每年新增的人口约为8000万。如果我们希望通过减少人口来拯救地球的生态环境,那么我们需要每天都发射并安置22万名志愿者,才能维持当前的人口规模。

与此相关的一个想法是,应该将太空划归为重工业区,让地球恢复成没有污染的伊甸园状态。所有的采矿和制造业都可以转移到太空进行,产生的废弃物则可以被送到太阳系这个巨大的垃圾填埋场中,处理得干干净净。正如杰夫·贝索斯所说,“地球将主要用于居住和轻工业发展”。同样地,如果只从处理污染物质这样宏观概念的角度去思考,这个想法似乎确实可行,但细节才是决定问题的关键。以导致全球变暖的罪魁祸首之一——水泥为例,我们是否可以在太空中制造它呢?

虽然月球上拥有大部分制造水泥所需的成分,但从技术上来说,要将它们开采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施工设备需要在没有空气且重力较低的环境中运作,同时还需要承受在零下175℃到125℃的极端温度波动。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微小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首先,要找到能在这种温度波动下不会分解的润滑剂几乎是不可能的。其次,机械设备本身也会受到影响。在极端低温的环境下,某些金属可能会像石头一样,尽管非常坚固,但没有弹性、无法弯曲。这就是所谓的“从韧性到脆性的转变”。有人甚至猜测“泰坦尼克号”的钢铁船体就是在撞上冰山前,经历了这种转变,才导致了最终的沉没。因此,当你计划在太空中使用需要频繁撞击坚硬表面的施工设备时,上述问题都不容忽视。

这还仅仅是整个流程中的一个小细节而已,要把所有工厂搬上太空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目前地球每年需要制造超过35亿吨的水泥,我们可以在多长时间内合理解决这些问题,然后满足地球的需求?即使我们能实现这个目标,它与地球制造的水泥相比有什么经济优势吗?另外,顺带一提,每年要向地球空投35亿吨水泥又要遵循什么守则呢?

这些设想中确实存在一些看似可行的元素,比如依靠太空中的太阳能发电,以获得廉价而丰富的能源。然而,这也是一个糟糕的点子。在构建巨型旋转空间站的计划中,太空太阳能发电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也是政府和私人太空公司为了推动地球绿化工程筹集资金而经常宣扬的概念。你可能最近读到过一些关于中国的大学、欧洲航天局或者一些新创公司的文章,他们计划在不久的将来推出这项技术。然而,他们也许真不该这么干。

的确,太空中的阳光十分充足,且不受地球上恼人的天气变化、大气层阻挡等因素的影响。从每块太阳能电池板中获得多少额外能量,这取决于你的具体假设。然而,不论你的假设是什么,预计得到的能量数值都会有一个数量级的提升。虽然听上去能量增加了很多,可一旦你考虑到太空电池板与澳大利亚电池板之间的成本差距,你可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如果太阳能电池板造价高昂,而将物体送入太空的成本又急剧下降,这种情况下你也许可以将电池板置于大气层之上,从而最大限度地提高每块电池板的能量产出。然而,实际情况是,太阳能电池板的价格相对较低,即使我们假设太空发射的成本会大幅下降,这些数字也难以支持将太阳能电池板发射到太空的想法。特别是考虑维护问题时,这一点就变得尤为明显。试想一下,在太空中,大片的玻璃电池板经常受到强烈辐射和太空碎片的袭击,同时还要承受永恒阳光下的极端高温 。这些电池板将需要航天员或者一支先进的机器人军队来进行修复和维护。而相比之下,澳大利亚的太阳能电池板只需要一个年轻人用刮水器就能轻松清洁。

当将太空中的太阳能电力输送回地球时,你会遇到另一个问题。地球上的太阳能电池板可以将电力直接输送到电网或电池中,而太空中的能源则必须通过庞大的接收设备才能传输到地球上,在这个过程中会损耗一部分能量。而且,传输的强度也不能过高,以免危及鸟类和飞机的安全。

如果你已经身处太空,那么太空太阳能的确是一种无须消耗燃料而产生能源的宝贵途径。此外,在某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例如向军事基地传输能源,而使用传统化石燃料可能会发生危险,太空太阳能在地球上也可能表现出一定价值。然而,针对更加实际的需求,我们更倾向于采用传统而稳定可靠的可再生能源。我们可以在每个建筑物的屋顶铺上太阳能电池板,然后在撒哈拉沙漠铺设更多太阳能设施。如果地球还需要更多能源,那时再考虑太空太阳能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认为在太空中收集大量太阳能,再利用它将月球土壤转化为水泥、钢铁或其他工业化学品可能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就算我们相信这个想法有朝一日能成为现实,它也无法及时解决我们如今所面临的任何环境问题。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三:太空资源会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

这当然是可能发生的,但就目前的经济情况而言,前景并不太乐观。正如我们稍后将会深入探讨的那样,太空中并没有一大块纯铂或纯黄金那样的宝贵资源。太空资源的获取成本非常昂贵,即便技术有了巨大提高,这个成本可能仍然会居高不下。

此外,能否买得起一件商品和它是否真有价值,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让我们来看看铝的例子。

人们在1825年发现了铝,在初期,它的昂贵程度让人望而却步,只有富人才能负担得起。维多利亚时代的珠宝有时也会用到铝。而如今,铝只是一种在烹饪中覆盖千层面的简单工具。这是因为到了19世纪末,工业化的生产过程让铝变得廉价,从而使昔日的奢侈品沦落到了普通市场中。这无疑是一个伟大进步,而从制作厨房用品到建造飞机,铝的应用价值也数不胜数,然而,虽然我们大多数人都能大量购买这种曾经的贵金属,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现在都是百万富翁。

根据我们的经验,人们往往认为原材料是给人类带来幸福的主要因素。虽然这些原材料是我们经济系统的必要投入,但根据最近的世界银行报告,不可再生资源,也就是在地下找到的这些珍贵资源,只占地球财富的约2.5%。其中大部分都是化石燃料,这是在太空中无法获得的。真正对经济有价值的是人类自身,以及我们的思想和技术。你可以试着熔化你的手机,评估所得玻璃、金属和塑料的价值,这将有助于你理解这一点。

即使太空真的能提供各种廉价商品,从而让一部分人富裕起来,我们也没有理由认为这样就能实现财富的均等分配。事实上,如果你相信太空真的蕴藏着巨大财富,那么美国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争夺这些财富,这可能会损害一些依赖商品出口的次发达国家的经济。或许有些读者会对此更加关注,但即使你认为财富的均等分配在道德上不太重要,它在地缘政治方面仍可能有很大的影响。正如我们稍后将会看到的,在某些情况下,国家之间的力量平衡变化可能会增加战争爆发的风险。如果太空真的可以让某个国家变得特别富有,可能并不会带来积极的结果。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四:太空移民将会结束或至少减少战争的发生

这一观点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但我们发现以下三种相当常见:太空移民可以开发更多领土,从而减少领土问题引发的争端;太空移民将会带来巨额财富,从而降低人们争夺资源的欲望;太空移民可以为心存不满的居民提供离开地球的机会,让他们在其他定居点安家,从而缓和地球上的紧张局势。

这个关于领土的观点是最荒谬的。国家之间争夺的并不是领土本身,而是特定的领土。要解决耶路撒冷、克什米尔或者克里米亚的领土争端,不能通过向各方许诺均分相同面积的南极洲领土来实现。这就像在一场激烈的离婚官司中,试图用其他的孩子来换取争夺的抚养权一样不切实际。此外,如果我们将“土地”定义为“人类居住的建筑结构”——这也是太空移民所必需的定义——那么在地球上,我们其实一直在创造“土地”。单是建筑物创造的居住面积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在未来可能建造的任何太空定居点。与此同时,你也完全可以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你只要上网搜索一下,就会发现许多发达国家的小镇都在提供 免费 的土地,以吸引那些愿意远离繁忙大都市的人搬到这里来。

关于财富的这个观点可能听上去很诱人。如果每个人都过得很富裕,那还有什么打仗的必要呢?但“金钱能够化解战争”这一观点并没有得到所有战争学家的赞同。战争的根源各种各样,并不是一群人清点自己的资源时觉得“嘿,东西还挺多的”就可以避免的。导致战争的理由不胜枚举,其中包括宗教分歧、不必为自己的暴行负责的领导人、对对方实力或意图的误解等等。即使太空探索能让每个人都过上更好的生活,它也无法消除国家之间的宗教差异,也无法让糟糕的领导人下台,更无法消除竞争对手之间的猜忌。

至于通过让人们离开地球、迁徙到其他太空定居点来解决争端的这个想法,我们需要更加慎重地考虑。在地球上,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有跨国移民的权利。而在太空中,情况可能更加复杂。不论你对外来移民持有什么看法,你至少不会为他们呼吸了更多的空气而感到担忧。然而,在太空中,大气层和地面都是人工建造的,而每个定居点可容纳的人口数量也是有限的。因此,太空并不是一个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虽然有人主张可以随时在太空中创建新的居住地,但这一论点其实就是在说“你只需在太空中建造一个百万吨的空间站,就可以定居此处”。然而,我怀疑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现实。就算真的能够实现,这一方案也不可取。德·维特·基尔戈尔(De Witt Kilgore)博士是为数不多的太空思想史学家之一,他将这种现象称为太空的“白人大迁徙”。这意味着,太空并不是解决政治问题的答案,而更像是一群人为了逃离不喜欢的现实而寻求的避难之地。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五:太空探索是人类的天性

这是一个颇受欢迎的观点。其核心在于,虽然太空探索没有一个很好的投资回报比,但若我们放弃太空探索,就等于背离了我们的本性,使人类发展陷入停滞不前。其中最为优美的阐述莫过于卡尔·萨根(CarlSagan)博士的话:“虽然平静的生活带给我们物质上的满足,但我们变得焦躁不安,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即便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都在村庄和城市里生活,我们却从未忘记那通向未知世界的道路,它轻轻地唤醒了我们内心的渴望,仿佛一首几乎被遗忘了的童年歌曲。”这一观点美好至极,远胜过我们的天王星笑话。反驳这样的观点也很困难,因为大家并不清楚它的确切含义是什么。然而,这一观点被具体化时,通常会涉及两个方面:著名探险家的探险精神,以及人类已经遍布全球的事实。

这种提到著名探险家的观点固然感人,但其说服力并不强。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是著名探险家。我们更愿意选择那些拥有美味糕点和空调的舒适地方去度假,而不是艰苦的喜马拉雅山或者亚马孙盆地。当然,有些人会对这些冒险活动充满兴趣,但很难因此断言他们代表了普遍的人性。就像有些人喜欢参加猛吃蛋黄酱的大胃王比赛,但我们不会因此说他们体现了人类的本性一样。

此外,如果我们真正深入研究探险家的故事,不难发现优先权似乎至少与探险本身同等重要。例如,当皮尔里探险队(Peary expedition)在1909年到达北极点时,他们立马与弗雷德里克·库克(Frederick Cook)博士陷入了一场优先权之争,因为后者声称他早已率先踏足这片土地。而罗尔德·阿蒙森(Roald Amundsen)并没有参与这场争端。他本打算成为第一个抵达北极点的人,但在得知皮尔里已经成功到达北极点之后,他立刻改变了计划,转而前往尚未被征服的南极点,尽管北极地区还有许多地方未被探索。这种探险的主要驱动力真的只是纯粹的好奇心吗?如果探险真是人类内在需求的一部分,那为什么我们很多人都更愿意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而那些为数不多的探险家则更关注那些能让他们声名远扬的探险活动呢?

第二个论点——人们已经遍布全球各地——也值得商榷。虽然现代人类的确遍布各大洲,但蟑螂也一样。许多植物也是如此,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关心自己的宇宙使命。人们常常迁移到新的地方,但其原因与探索的冲动并无关系。如今,人类的大规模迁徙往往与战争、迫害与饥饿有关。即便回顾历史,情况也多是如此。

最后,如果探索失败会导致人类停滞不前,那这种停滞到底指的是什么?当然,“停滞不前”只是一种主观看法,在20世纪中期,人们就已经绘制了完整的世界地图,但自1950年以来还是发生了很多令人瞩目的事。我们很难想象有人会认为文化创新已经停滞,或者科学已经不再进步。你手中这本书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太空发射技术的发展在过去10年间突飞猛进——如果没有之前几十年计算机技术的飞速发展,这一壮举是不可能实现的。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六:太空将会让我们变得更团结

可能事实并非如此。或者我们可以回顾过去20年的历史,看看国际合作是否真的有很多——尤其是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合作。从理论来讲,确实本该如此,因为自2001年以来,国际太空站上的国际航天员们一直在和谐共事。然而到了2022年,在俄乌冲突之后,时任俄罗斯联邦航天局局长德米特里·罗戈津(Dmitry Rogozin)分享了一段视频,美国航天员斯科特·凯利(Scott Kelly)对此回应道:“如果俄罗斯还有麦当劳,你应该能在那儿找到一份工作。”在那段视频中,那些制裁俄罗斯的国家旗帜被遮盖住了,尽管这些国旗是在更和谐的时期被绘制在火箭上的。罗戈津对此回击道:“滚开,你这个白痴!”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推特(Twitter)上发生的。随后,罗戈津还表示,凯利可能因为长期在轨道上工作而患上了痴呆症。这说明即使在太空界,人们也无法因为共同的太空使命而变得更团结。

一个更有可能的猜测,也是深入研究太空政治的专家们普遍认同的观点,是太空活动并不会使我们更加团结。相反,只有在我们已经相处融洽时,才会联合开展太空活动。除了国际空间站的建造和维护,20世纪的重大太空合作事件分别发生在1975年的美苏冷战短暂缓和期,以及20世纪90年代末苏联解体且俄罗斯不再被视为主要威胁的时期。

的确,太空合作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增强我们的情感共鸣,也会让我们之中的某些群体在合作中历练成长,但我们有更为经济实惠的方法来实现这些目标。迄今为止,国际空间站的建造和运营成本约为1500亿美元,这使它成为目前人类历史上最昂贵的人造物体。这几乎足够让所有俄罗斯人——无论男女老幼——玩遍迪士尼乐园。如果我们想要把比现在多十倍的人送上太空,所产生的费用足够为每个俄罗斯人买一张迪士尼季票,甚至还能额外加上一个冰淇淋。这无疑能够更好地将人们团结在一起。

即使假设太空活动能让各国和睦相处,我们也并不清楚这样做是否合适。国家之间的不合往往是基于充分原因的。例如在1975年后,美国没有与苏联在太空领域开展重大合作,是因为卡特政府对苏联的人权问题有所担忧。假如卡特政府对于人权问题的立场,会因为太空中的好人聚在一起享用了苹果派和罗宋汤而发生改变,这真的是我们所期望看到的吗?尽管某些国际冲突确实是因为国家需要团结一致,应该将彼此视为人类大家庭的成员而产生的,但还有许多冲突是价值观和目标上的实际差异造成的。这些争端可以且应该通过传统的政治手段来解决。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七:太空旅行会让我们变得更聪明

这种观点有不同的版本,但最著名的要数哲学家弗兰克·怀特(Frank White)提出的“全景效应”。怀特和太空领域的许多专家都认为,从太空中俯瞰地球可以使人获得自然和人类融为一体的独特见解。正如他所言:“那些地球上的人花费了几千年才领悟的哲学观点,生活在太空中的人将毫不费力就能领悟到。”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航天员们似乎并没有为我们带来什么颠覆性的观点。在经历了近70年的太空探索,以及600多名航天员的不懈努力后,我们的图书馆里并不能找到《太空中的……纯粹理性批判》或者《人类太空本性论》等著作。据我们所知,大部分航天员的哲学思考都不过是印在贺卡上的庸俗之言——他们通常只会观察到地球的美丽与脆弱,并告诉你“在太空中看不到国界”这样的老套说法。顺带一提,后一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一名航天员曾告诉过我们,你可以在太空中看到印巴边界,也能看到朝鲜与韩国之间的分界线。退一万步讲,即便在太空中真的无法看到这些国界,难道智慧就由此表现出来了吗?我们相信,有洞察力的人肯定能看到朝鲜和韩国之间有着清晰的边界线。

这一理论还面临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它缺乏有力的证据以支撑自己的观点。有一些研究采用了过于有引导性的调查方式,比如询问航天员,太空生活是否让他们对环境和人类相互联系等议题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在一篇论文中,研究者发出了一份自由问答的调查问卷,结果显示有几位航天员抱怨说,他们并没有被给予表达自己对这些议题兴趣减少或不变的机会。

这并不是说进入太空是枯燥乏味的。毫无疑问,太空之旅是一种意义非凡的卓越体验。然而存在着其他花费更低费用就能获得同样卓越体验的方式。有人曾尝试论证“全景效应”是否存在,结果发现即便这一效应真的存在,它和新手妈妈所经历的体验也差不多。我们并非想取笑新手妈妈,也无意在本书的开篇就与读者产生隔阂,但我们希望能就这一点达成共识:如果每位新手妈妈都能获得哲学家和圣人那样深刻的洞察力和智慧,那么社交媒体的氛围可能会更为和谐愉快。另外,制造新手妈妈的成本和难度也通常低于培养一名航天员。毕竟,没有人是因为“意外”而成为航天员的。

这个理论的一个重大弱点在于,虽然只有大约600人进入过太空,但却有超过十倍的关于航天员行为不端的故事,其中包括酗酒、通奸、嗑药后驾驶飞机、对医护人员撒谎、否认气候变化、宣扬伪科学、与其他同事争吵等等。甚至有一名航天员开车穿越整个国家,意图绑架她前男友的现任女友。这名前男友同样是一名航天员,他被指责玩弄了前者的感情。也许从太空中看,我们都是平等的,但事实是,我们中的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加“平等”。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八:在太空创建国家将重振我们同质化、官僚化和普遍懦弱化的地球文明

地球的同质化问题也是社会学家们争论不休的一大议题。的确,全球化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一些小地方的当地文化,但它同时也催生了文化融合,从而创造了新的文化元素和形式。至于这是否算是一种损失,实际上众说纷纭。其中一个最容易量化的同质化例证就是世界各地稀有语言的逐渐消失。这一现象确实普遍存在,但我们曾与语言学家探讨过这个问题,他们并不认为太空旅行将会改变这种情况。创造一门新的语言必须经历漫长的隔离时期,而在短期内实现与地球的完全隔离,既不现实,也不可取。如果想要创造一门新语言,那么最好的办法是将人们关到一个没有互联网的荒岛上,然后等上几个世纪。届时,火星上或许已经能看到网络电影了。

某些人认为,关于太空争论的焦点不在于同质化,而在于懦弱化。很多美国的太空支持者倾向于一种被学者称为特纳假说(Turner Thesis)或者边疆假说(Frontier Thesis)的观点。 这一理论认为,美国之所以变得充满活力、民主、个性张扬,总体上成为一个令人钦佩的国家,是因为其拥有长久的边疆文化。有时候,这只是一种修辞上的手法,只是为了将太空描绘成一个充满新奇和冒险的未知领域。但通常情况下,人们认为边疆文化的意义更为深远,它是一种社会复兴的过程。在这一观点下,人们认为就像美国西部曾为美国本土展示的那样,太空旅行者应该创造一个更为坚韧、认真、富有创造力的文明,这个边疆社会将向地球人展示一种更坚强且民主的生活方式。然而,问题在于,这个曾经备受欢迎的理论现在几乎已被所有主流历史学家摒弃,因为他们认为这种理论过于简化,且具有误导性。

如果你仔细研读原始文献,会发现边疆假说的基础观点是美国殖民者拥有廉价的土地、与非边疆地区隔离,以及他们需要组织起来从土著居民那里夺取土地。相反,太空旅行显然代价高昂,还提供互联网连接,而且幸运的是,我们并不需要剥削或谋杀当地居民。正如同质化理论所指出的那样,即便这一观点是正确的,建造火星基地也并不一定是我们前进方向的正确选择。

边疆假说更普遍的版本认为,太空的恶劣环境和人类对于机器人的需求将大幅提高创造力。同样,这也很难衡量,并且学术界对此也有争论。但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太空旅行可能并非最佳的解决方案。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一点,我们可以设想一个与“生命圈”相对的“死亡圈”。“死亡圈”是地球上的一个建筑结构,在这里,地面上全是毒物,没有空气,而强烈的辐射会不断地袭击住在这里的居民。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建造这样的“死亡圈”呢?因为我们相信,如果我们把工程师们置于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受到生存威胁的压力,他们会像水龙头一样迸发出无尽的创新思维和有价值的想法。如果你觉得这有些难以置信,就应该扪心自问,为什么有人会期望火星基地带来所有这些所谓的好处。同时,你还需要思考的是,为什么地球上的很多创新想法并不是来自没有政府管控的荒野地区,而是来自繁华的都市。在这些地方,人们面临的最大困难可能就是高达8美元的浓缩咖啡价格。

无论如何,如果你的目标是建立一个远离地球的国家,那么你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是国际法根本不允许这样做。考虑到未来的太空定居点将很大程度上依赖地球的资源,这会是一个不小的障碍。

韦纳史密斯判定:

当然,人们还有其他看法,但上述是我们最常遇到的观点。不过,你应该注意到,我们并没有提出人们不应该进行太空移民,只是大家认为很多所谓的好处似乎不太可能实现。这就引出了我们的最后一个问题。

好吧,那进入太空有什么好理由吗

算有吧。我们认为有两个论点,至少它们不是建立在不靠谱的经济学或错误的社会学理论之上。虽然它们都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更多的是一个关于未来的推测性问题。

观点一:生存的“大教堂”

虽然从网上找到的资料来看,几乎没有哲学家会反对人类的生存,但他们确实提出了一些很好的书名,比如《每个摇篮都是坟墓》( Every Cradle Is a Grave )或《宁可不曾存在过》( Better Never to Have Been )。然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希望人类能继续在这个星球上苟活下去。如果我们观察地球上长期生存的物种,它们都有一些共同点:比如数量庞大、基因多样、地理分布广泛。如果在火星上建立人口充足、环境适宜的定居点,使人类能够从地球上的灾难中幸存下来,似乎是一个符合逻辑的选择。虽然它无法拯救我们免受气候变化或者近期可能发生的其他灾难的影响,但它仍然可能是一项值得长期努力的事业。就像地球上的大教堂一样,我们这些投入建设的人可能无法亲眼看到教堂尖顶的竣工,但我们依然希望为后人留下一个好的开端。

至于我们现在应该如何行动,这个问题可能更棘手。但如果我们同意应该为子孙后代建造这座伟大的“太空教堂”,那么从现在开始迈出第一步,似乎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韦纳史密斯判定:

观点二:热水浴缸理论

当你想添置一口热水浴缸时,没有人会告诉你:“人类的宿命就是把屁股放在冒泡的热水里享受悠闲”。也没有人会试图说服你,如果没有热水浴缸,人类文明就会停滞不前。更不会有人宣称,普及温暖舒适的室外浴缸将会结束人类的纷争与冲突。你只是想要一口热水浴缸,而市面上也有人在销售,而且没人有权阻止你去购买。这并不是支持某种特定行为最崇高或振奋人心的理由,但我们认为,对人类崇高行为的呼吁往往意味着纳税人需要付出更多的金钱。如果进入太空的理由既不是基于哲学观点,也与投资回报无关,那也完全没问题。“因为这件事很酷”同样是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理由。

韦纳史密斯判定:

太空小苍蝇

这两个论点的潜在问题在于,进入太空是否会给物种生存带来更大的风险,而不是更多保障。假设太空活动会增加灭绝物种的战争以及恐怖主义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现在建造的是一个随时可能坍塌在我们头上的生存“大教堂”。如果我们迁往太空的理由是为了保障物种的长远生存,那我们必须相信,移民太空真的可以增加我们的生存机会。

对这个观点的理解可以通过一个光谱来进行说明,这个光谱的一端是热水浴缸,另一端是核武器。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拥有热水浴缸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危险。最多也就是有人会越过篱笆偷窥,但那是他们的问题。而核武器则完全不同。你如果拥有装载核弹头的洲际导弹,这就不再是你的个人私事,因为这关系到我的生命安全。这使我有权阻止你拥有核武器。值得注意的是,即使你是一个很友善的人,而且真的没有计划使用你藏在车库里的核武器,这个观点仍然成立。那么问题来了,太空移民究竟是更接近于热水浴缸,还是更接近核弹?也就是说,它是属于个人的自由选择,还是需要受到严格监管的事务?

我们认为以上两个观点是支持太空移民最有力的论据,然而遗憾的是,我们逐渐意识到问题比我们原先设想的要复杂得多,这些代表问题的“太空小苍蝇”更像是一头大象。在本书的后续章节里,我们将深入探讨太空的本质,详细剖析太空法规的制定过程。之后我们将结合获得的信息,重新审视上述观点,再进行全面的评估。

关于本书语言和作者严重沙文主义的简要说明

最常用来描述人类永久的太空居住地的两个词是“殖民地”和“定居点”。关于使用哪个词的辩论至少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当时人们的争论焦点主要在于哪个词在历史上带有更少的冒犯性。

人们提出了一些替代方案,但说实在的,这些方案都不怎么理想。例如,超越地球研究所(Beyond Earth Institute)提出使用“地球以外的社区”这种冗长的名字。另一个更为简洁的选择是“太空前哨”(pace outposts),但这并不能充分体现人们未来会在太空建立家庭、养育孩子以及创建各种机构的愿景。与此同时,“太空城市”听上去比我们预期中的发展要宏伟许多,而“太空村庄”则让人联想到穿着粗麻太空服的农民驾驶着火星马车的画面。多产但不一定富有诗意的作家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曾提出过我们最喜欢的选项——“斯坡姆”(spome) 。试着看,把这个词念出来,感觉如何?

斯坡姆!看吧,你已经在笑了。它是“太空家园”(space home)的简称,尽管它绝对没有历史方面的冒犯意味,但它听起来像是某种廉价的洗手皂,或者外科医生需要从你的肾脏中取出的某种沉积物。在本书中,我们会用到“定居点”这个词,因为说实话,这是太空探索圈内最受欢迎的说法。如果“斯坡姆”偶尔冒出来,我们为这个小玩笑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最后,我们必须坦诚地指出,本书可能会带有一些以美国为中心的色彩。我们两位作者都是美国人,我们喜欢滴漏式咖啡,喜欢劣质的奶酪,当我们在国外旅游时,可能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刻为美丽的景色鼓掌。这些情况是有些让人遗憾,但我们也无力改变它。因此,我们已尽最大努力与其他国家的读者和学者进行交流,并认真聆听他们的看法——特别是那些与我们持不同意见的人。然而,我们仍然需要强调,太空领域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存在以美国为中心的情况。虽然美国不再是地球上唯一的大国,但在太空问题上,它依然是最有力的中坚力量。美国政府在太空中的投入可能远远超过其他国家,而那些颠覆传统的新型太空发射公司总部也都设立在美国。如果我们时不时提起美国边疆的传说故事,或者更倾向采用美国的法律理论,那是因为它们是当前太空霸权所固有的神话。

1976年,8个赤道国家在《波哥大宣言》( Bogota Declaration )中宣称,他们对静止卫星轨道拥有领土权,因为根据轨道力学的规律,这些轨道永远停留在它们的正上方。静止卫星轨道是一种极其宝贵的太空资源,这些发展中国家希望从使用这一资源的人那里获得租金收益。然而,尽管哥伦比亚宪法坚称他们对这些轨道的一部分拥有特殊权利,但国际社会普遍对这一主张视而不见。但如果历史上军事力量最强大、太空发射技术最先进的国家提出同样的要求,那么他们新悬挂出的“待租”牌匾会被更加认真地对待。

在一屋子动物里,大猩猩也许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但你仍然会希望能够知道它在想什么。 bycOU8cjSKU/fHkCQxfulQokx7+g7B1c0K0vSBJJ6GxazDomk8z4zLxFTwIiaW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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