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评估采用的方法可以被提炼出许多关键性的特征。第一个关键性特点是强调国家安全组织之间的竞争性互动。 [7] 这种方法假设国家和其他参与者的关系既非冲突也非合作,而是围绕不同的目标展开竞争。此外,它还假定竞争者之间在战略上并非封闭自守,而是你来我往。它同样假设竞争者可能基于对世界不同的看法而采取各异的行动。在军事方面,这意味着不同的国家可能拥有相似的“硬件”,但使用方式却存在差异。此外,这种方法还认识到,军事领导的性质不仅涉及军事能力,也涉及民族文化。例如,尽管埃及和叙利亚均装备了苏联的武器,以苏联的作战理论进行训练,并得到苏联专家的指导,但他们和苏联的作战方式却不尽相同。 [8]
净评估寻求尽可能地将上述这些考虑纳入分析之中。在冷战期间,净评估的一个关键作用是深刻理解苏联武装部队对军事力量和作战的看法。苏联的军事行动建筑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的基础上,即战争能否胜利有赖于是否遵循客观规律。其结果便是苏联的战役法是自上而下制定和实施的。
战略地理对苏联的思维也产生了影响。例如,虽然美国和苏联都建造了航空母舰(苏联在时间上晚于美国),但却是基于不同的原因。航母对美国海军来说是力量投射的手段,而对苏联海军来说则是海上拒止武器。然而,一位苏联海军军官私下告诉本书的一位作者,苏联正在建造的第一艘航母的目的与美国航母相同:都是为了力量投射。此外,苏联两栖力量的目的是针对邻国发起快速作战行动,特别是在波罗的海地区,而不是执行远程力量投送任务。所以,净评估方法基于这样一个概念:即竞争对手在如何看待邻国、对军队的信赖程度以及国家目标等方面都与美国不同。
净评估过程的第二个关键性特点是强调官僚主义、组织机构和文化因素,这些因素经常导致双方都将次优行为作为首要选择。人们已经注意到,人类的思维和行动都是组织化的。苏联的军事学说要求对作战行动进行严格的集中控制。指挥权下放并不是苏联战争方式的核心要义。相比之下,美国却乐于将决策过程下放至低级军官和高级士官。以色列装甲部队部分借鉴了苏联的作战理论和概念。当与美国低级军官一起演习时,以色列坦克指挥官们惊讶于美国的下级军官居然可以做独立决断,甚至被要求这么做,并且以自己的方式领导他们的部队完成任务。以色列的军官则一直在等待,直到他们的上级告诉他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在贝卡谷地(Beka Valley)的战斗中,这有时会导致小股部队无视他们的领导,不顾任务需求而自行其是。
在联合作战的时代,这些考量显得更加重要。潜在的对手如何整合不同类型的战斗力会影响其军队的整体效力。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空地一体战以及最近的空海一体战等概念将影响未来冲突的结果,尤其是在战争迷雾最浓厚的时候。
净评估的第三个关键性特点是揭露了竞争者都是在有限资源和不完全的信息中运作的事实。如同管理经济学和决策分析一样,净评估必须处理不确定性。和系统分析或成本效益分析不同,净评估还能很好地使用定性和定量数据。
早期军事运筹学的一个例子体现在弗雷德里克·W.兰彻斯特(Frederick W.Lanchester)的方程中。该方程根据一支军队的人数以及用于决定或预测军事交战结果的一些特定规则对军队进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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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很难用定量的方法合理地表达定性的数据,这种构建军事冲突的努力仅停留在学术活动的层面。几十年后,美国陆军作战分析局开发了一种被称为“武器效能指标/加权单位值”(WEI/WUV)的系统,通过量化苏联武器与美国武器的火力、机动性和生存能力,以衡量特定武装力量的潜力。与兰彻斯特方程类似,这个系统试图衡量对阵双方的战斗成功概率。因为该系统给不同的武器赋予了不同的价值标准,因此它超越了兰彻斯特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分析。虽然如此,但是当和指挥与控制、军事学说、士气以及领导力等的重要历史性作用相比时,该系统并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例如,在任何一场模拟想定
中,以色列本应该输掉每一场战争,因为他们在人数上完全不敌阿拉伯人。此外,苏联本应在1941年的基辅战役中击败德国。但以色列赢得了每一场战争,德国在基辅俘虏了50多万苏联军队,尽管苏联军队装备精良,补给充足,仅仅是因为指挥不力。
根据苏联人的分析,战争的结果受到诸多定性因素的影响,他们试图在对“力量对比”(correlation of forces)这一概念的分析中捕捉这些因素。 [10] 尽管他们理解现代战争的复杂性,但却无法将“力量对比”的概念付诸实施。如何解释交战双方的士气和忠诚度的差异?如何解释对方指挥官才智及远见的价值?如何解释指挥与控制的相对价值?又或者怎样解释欺骗的价值?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由于美国对日本有效的欺骗行动,使日军参谋本部在北海道保留了1万多架飞机,以应对来自北方的美军入侵。在整个过程中,日本始终将美国在南方的军事行动仅仅当作佯动,其目的是为从北方真正发动袭击做准备。
净评估的第四个关键性特点源于其前三个特点。它强调不对称性。净评估分析的结果之一是理解军事学说、作战概念以及军事系统和军队效能方面的不对称性。(上述要素的)关键性区别在哪里?它们对冲突有什么影响?哪些可能为我们(美国)所用?哪些是我们必须重视的,以及哪些是我们需要与之对抗或回避的?在制定策略时,不对称性通常会为双方中的一方创造机会。一个重视掌控下级单位的军队,可能会给对手提供篡改其最高指挥部可用数据的机会。或者,破坏数字通信线路也会扰乱决策。另一方面,针对有些不对称性,应该在早在卷入冲突之前就制定应对措施。例如,技术落后的敌人将简易爆炸装置(IEDs)作为广泛使用的主要武器。很少有人意识到,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以盟军为目标的简易爆炸装置只有12%是有效的。最初,这种不对称性的意义并没有得到认识,简易爆炸装置导致盟军付出了高昂的代价,造成了人员伤亡、行动被迟滞以及作战计划被干扰的后果。但最终,通过改变补给路线,用无人机检查地面活动,用时间间隔数据(time interval data)重建简易爆炸装置的制造地点,使盟军随后打击清理了这些设施。
净评估的第五个关键性特点与对时间的思考有关,这种思考通常横跨二、三十年。净评估试图从时间的维度上反映国家军事力量相对于潜在对手的优势与劣势。因此,净评估非常强调对军事和非军事领域长期趋势的分析。
科技和武器被认为是苏联与美国竞争的必要条件,但是对两者日益增长的强烈需求最终压垮了苏联糟糕的经济。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军事开支给苏联造成的负担大概占到其经济总量的40%,而苏联的国民生产总值只有美国估算的四分之一,这使得苏联经济陷入停滞。有人可能认为,美国之所以能超越苏联,是因为其优越的教育体系、自由流动的劳动力、良好的人口结构,以及资本主义的优绩制。由于超级大国之间的核威慑,双方不可能在战场上一决胜负,在长期的和平竞争中,苏联由于上述原因而败下阵来。
在评估长期趋势时,净评估试图抓住长期竞争的速度和强度。武器装备和其他能力日新月异的发展,作战概念伴随时间推陈出新的变化(例如,苏联空运补给部队的概念只是从使用大型飞机发展到批发零售模式,即用大型飞机将物资运送到中心枢纽,然后把物资转移到小型飞机上,并飞抵离军队部署地区更近的地方),以及对地面部队、飞机和海上力量的探索性部署,这些都表明了苏军在远离俄罗斯领土的地区进行作战的决心。
无论是管理经济学或商业分析,还是净评估,都需要搞清楚己方团体和当前狭路相逢的对手所采用的战略,还要了解一些新兴竞争对手可能面临的准入壁垒,以及政府对这些战略的态度。这并非易事。战略往往体现着商业分析中尽人皆知或鲜为人知的重大不确定性问题。企业的持久利益是什么?竞争对手的利益是什么?竞争对手在市场中的相对地位如何?竞争对手的策略是否合理?这家公司是否有能力应对可能影响其市场份额的竞争?
在军事事务中,了解潜在对手的战略同样甚至更加复杂,而且由于这些战略信息往往是情报部门在已收集信息的基础上推断而来的。为了更好地理解对手现有或正在出现的优势和弱点,评估工作将寻求研究军事事务中可能的游戏规则改变者或出现的变革。当精确制导武器成为一种常规准则而非例外情况时,冲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11] 此外,复杂的技术进步是否会要求武器维护保障的能力作出大幅度改变?例如,35年前,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实力超群的以色列军队与缺乏训练的阿拉伯军队的对抗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这些阿拉伯军队往往装备有尖端武器。然而,事实证明,先进的目标锁定系统(target-acquisition systems)可能在战场上帮助了阿拉伯人,但这些硬件的维护和保养却大大加重了他们的负担。
净评估的第六个关键性特点是强调多学科分析。它包括大量使用情景分析和兵棋推演来评估军事平衡。通常情况下,商业分析试图从一组变量中获取信息。一个看似简单的寻找商业或制造设置的问题,却需要充分理解当前和未来的商业环境,各州和联邦在税收、劳工、环境和监管方面的政策,以及支持营商的基础设施。在某些情况下,教育质量或生活水平成为关键变量。技术工人将从何而来?当地学校在多大程度上帮助或阻碍了吸纳和保留人才?同样,如果非军事变量与制定长期战略和实施战略的决策有关,净评估也会将其考虑在内。在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中,军事决策需要考虑从生活质量到这些决策所固有的政治影响等各种变量,以决定建立哪些系统、在哪里建立系统以及在何处部署部队。例如,关于部队驻扎地点的决定,即所谓部队在哪里临时休整(bed-down)的决定,是高级军事领导人面临的最感性的决定之一,通常不受成本效益分析的影响。
最后,净评估应该是描述性的,而不是规定性的。具体而言,它们旨在强调特定领域中两到三个新出现的问题或机遇,从而使国防部长等高层官员能够依据这些问题或机遇作出决策。对新出现的挑战和机遇的强调是该方法的独一无二特征之一。
合理的目标设定是任何净评估所共有的最大优点。它并不试图预测一场特定战斗或战役的结果。但它却致力于列举和评估双方在一段时间内的优势和劣势。并且,如果它以特定的方式展现出竞争者之间相对的优势和劣势,公开或隐含的战略及利益,以及军队的质量、武器和军事学说状况,那么它就可以为未来在无形中提供答案。净评估通过研究军队、经济、人口和其他因素的趋势,探究展现敌方战略意图的指标,并将其与对手在一段时间内的陈述和行为进行比较。其根本目的是为决策者制定或调整长期军事战略提供有效的信息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