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

8日，星期二

母亲躺着，特别瘦小，头往后仰，就像我童年的周日下午一样（我讨厌这样？），两条腿跷在空中（和我童年一样）。她有一块纸尿布。她的羞耻，“我用这个是为了不弄脏”。也是她的愤怒，丝毫没有她崇拜的基督教美德的痕迹：“操劳一辈子，最终落到这个下场！”她的目光浑浊，疯狂。她的轮廓还是原来的样子，她的鼻子，她的嘴唇都线条匀称。

我想起1958年5月8日，那是二十六年前。我冒着绵绵细雨进城等居伊·D.。我没有见到他。我有一把红色雨伞和一件罗登厚呢大衣。

当我又坐上电梯时，她就在我前面。电梯门关上，她还在说话。难以忍受的一刻。

13日，星期天

现在，在于斯 ，比在蓬图瓦兹更糟糕。女看护用责怪的口吻对我说：“她撒尿，弄得房间里到处都是。”

我的残忍让我自己感到害怕。我强迫母亲穿上束身胸衣和长袜。她笨拙地系她的胸衣上的带子。她的腿很瘦，人们给她穿上一条“小帆船”牌锁水内裤。她害怕地服从我。这一幕令我无法释怀，我看到母亲疯狂的眼神，我很想大哭一场，却不能哭出来（只有在她死后？）。我今天的残忍把我带回到童年，和其他小女孩一起。残忍，或许是因为她吓到我了。

17日，星期四

我去于斯接她。蓬图瓦兹医院老年部接收她长期入住。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坐车，她自己并不知道。当我们到了医院院子里时，她的脸色阴沉下来。我知道她以为是回我家。她的房间现在在四楼。一群女人围着我们，她们对我母亲以你相称。“你要和我们一起住？”就像一群小姑娘围着学校里来的一个“新同学”。当我离开的时候，她神情茫然地看着我，惊慌失措：“你要走了吗？”

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她成了我的小女儿。而我 不能 成为她的母亲。

18日，星期五

她穿着连衣睡裙睡觉。胸部蓝色的静脉网。手臂内侧的皮肤皱巴巴的，像蘑菇的柄。我轻轻唤醒她。之后，她不停地挑衅隔壁床的室友，一个高大冷静的女人。护士来了，跟我们说话，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小伙子，大学生模样。他走后，母亲嫉妒地朝室友转过身：“好了，你满意了，你看到你的小医生了！”脑子里还一直想着男人，太好了。无疑是一个被欲望所困的有责任感的女人。

22日，星期二

“我梦到维克多·雨果，他来村里走访。他停下来跟我说话。”回想梦里的情景她笑了。被大诗人选中，眷顾，好像真是她似的。

她的脸浮肿，变了样。我给她带去了她要的苹果酒。有人过来严肃地告诉我这里禁止任何含酒精的饮料。

25日，星期五

她的第二副眼镜丢了。我问她放哪儿了，她睡着了。我第一次像小孩子一样碰了碰睡梦中的她。窗外，已是五月。五月的露水，过去她会拿沐浴手套收集起来，用来揉我的脸，让我气色更好。我第一次领圣餐，也在五月，她很期待，穿着黑色套装，戴着宽边软帽，系鞋带的高跟鞋，“一个漂亮女人”。她四十五岁。现在的我比那时的她小一岁。她睁着眼睛睡觉，腿很白，露在外面，可以看到私处。我哭了。在旁边，同屋老太太一遍遍整理她的床，把被子叠起来又铺开。女人。 g1HioQ0QX0uioXp0V0BpoGCi6RA499odd1WwvR3qIYPJ3G4MeNm6Qwy3DfQj+o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