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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迁儿把这小半年翻译的《三坟》都誊好了,请我过目。我在廊子和田蚡说话:同意,都同意,这些事你能别再来问我么,你想盖房子你就盖去,最烦装修的事了。扭脸拉门进屋,脑门磕竹山上。我说一屋子?迁儿说最后三卷我都没地儿呆,坐廊子上才给听写完。迁儿指点我:你要看就从门缝里抽着看,但是顺序是乱的你知道吧,我意思是最外面的是最后说的,你得倒着理解。

我说咱家缺屋子吗。迁儿说这你可跟我说不着,柿叶阿瞳是俩苦孩子,做什么都省,我说这屋没地儿搁没地儿搁,她们说再挤挤,还能塞下一卷。我说那我现在上哪儿能坐啊。迁儿说她们都跨院呢,你上那儿找她们吧。我肩扛竹山,费力抽出两卷。

迁儿说以后用不着我了吧,这且够你看的,我自己那儿还有自己的事儿。我翻着竹篇说:为什么不能誊的时候顺手把顺序理一下呢。迁儿说听实话,还是虚话。我说当然实话了。迁儿说实话,看不进去。恐怕这方面我对你没什么帮助。我说人可说你啦,说你瞧不起人。迁儿扑哧一笑:我还真不是瞧不起人,我是每次回头看自己东西,——真是好!再看别人的东西,对不起,瞧不起油然而生。没办法,没法瞧得起那些特别弱的人。我说行吧,不怪你,楚服能不能帮着解决一些问题。迁儿冷笑:楚服,我认为她根本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内姑娘一天到晚活在自己世界里。我说像你。迁儿说哪天,找你好好聊聊。我说你也别劝我,我也不劝你,咱们都是定见已成的人,谁也改变不了谁。

迁儿欲言又止。我说你把到嘴边内句话说出来。迁儿说天下人可都看着呢。我说哎呀抱歉,没那观念,做什么事还得人看着。

我离了廊子,进了跨院,饼妹在推磨。我说早起就干活。饼妹摇头:太难伺候了,蒸的,烙的,都不吃,非要吃烤的。那一位,只吃米粉。我说起了吗她们?饼妹说见天都是擦黑才起,晚上不睡,我们家内口子也跟着熬,熬得跟人灯儿似的。

我脱屐进屋,一屋人都在地上睡着。我找了一见光的地方,轻轻搬了一书几,坐下摊开竹书看:美之为美,盖因人自丑。尽美,则无美。善之为善,盖因人不善。尽善,则近恶。是故天地有大美,无关善恶。上善若土,土孕生万物,居高不尊,居下不卑,藏污纳垢,不拒粪溺,厚德矣。中善若水,水善利万物,涓滴可养草木,势大冲决山川,薄幸也。下善若人,取一舍十,暴凌万物,穷以致用,天谴之!是故圣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婴儿无不为。圣人有所养,有所不养,婴儿无不养。婴儿无美丑,无净秽,无贵贱,是故婴儿无弃物。婴儿几近禽兽,禽兽者,法自然者。是故美丑平等,善恶平等,万物平等。

我托着下巴看睡觉的人,楚服被子全蹬了——好一条大腿!孩子面若喷霞,这是广采元阳,气血两旺的皮相。阿瞳蜷如胎儿,紧揪被角,遮前不挡后,偶尔还在梦中抽搐一下,这孩子缺钙。柿叶裹紧被子,挺直如尸,眼睛半开半阖,觑望于我,我朝她淫猥一笑,伊纹丝不动,这才发现她眼里全是眼白,这是一睁着眼睡觉的人。朔儿的被筒是瘪的,铺上没人。

我来到伙房,找饼妹要水,饼妹给我新磨的豆浆。问她朔儿还住你家吗现在。饼妹说回来也是很少,家里做了好饭,特意叫,才回来一趟。我看到案板旁有笔砚,问她你现在学字呐。饼妹笑,说老公给我布置的任务,日习一字,免得以后上你们的当。我说他怎么这样,把学好当使坏了。我看饼妹写的字,全是各种实用器的隶书铭文,洗脚盆曰:与其溺于人,宁溺于渊。溺于渊犹可游,溺于人不可救。腰带曰:火灭修容,慎戒必恭,恭则寿。拐杖:恶乎危,恶乎失道,恶乎相忘,于富贵。衣裳:桑蚕苦,女工难,得新绢故后必寒。牛车:自致者急,载人者缓,取欲无度,自致而反。门框:出畏之,入惧之。鞋子:行必履正,无怀侥幸。砚台:石墨相著而黑,邪心谗言,无得污白。菜刀:忍之须臾,乃全汝躯。井:原泉滑滑,连旱则绝,取事有常,赋敛有节。

我说这是迁儿教你的。饼妹说这是今年长安小学一年级的开蒙课本。从碗橱里取出一卷竹书。我看编者,是赵绾王臧。说真有办法,工作都做到小孩子家里去了。对饼妹说好好学吧,这些道理对过日子有用。饼妹面露羞涩,说我自己胡乱诌了首诗,也不知好不好,你给看看,不好我就烧了。拿出一张引火用的灞桥纸,上面都是墨洇的歪歪扭扭的大字:狐欲渡河,无奈尾何。妇死腹悲,唯身知之。我惊奇看着饼妹,说好悲伤,感动我了。

饼妹说你就说好不好。我说好得不能再好了,我都怀疑不是你作的。饼妹说别告诉我老公。我说为什么?饼妹说怕他不高兴,他不愿意我信黄鼠狼,说我迷信。我说黄达仙儿我也不信,但是好就是好。饼妹说黄鼠狼能渡世,我这首诗讲的就是黄鼠狼想转世变成一个妇女,但是尾巴没法跟着转世,无奈死在转世路上的悲灰故事。我说你别再说了,再说我就拧了,不带说这么明白的。

这时我看到朔儿晃着肩膀进了院,忙隔着窗喊他:嘿,嘿,——你,别走。跑出去问他:你上哪儿去了?朔儿作光明豁朗状,说我上宛若那儿去了。我说你够不闲着的。朔儿说宛若她妯娌最近比较烦,觉得老在空气中呆着也没什么意思,想转世,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我去给她想办法去了。我说你现在成宛若上师了。

朔儿说她妯娌小齐上师,宛若不熟,一句整话我都没跟她说,进去小齐就等着我呢,哭着说王老师你可来了。我说你跟小齐早认识了。朔儿说哎呀就上回,我刚进昆池观,宛若给尹婕妤看桃花,小齐看完不走,在那儿闹,说宛若光用她连碗凉水也不给她上供,满地打滚,要带宛若跳河去,谁也拉不住,我在河边呢,吼了一声:不得冲撞!你已归了能量,还旋在这只原子塔中作甚?小齐就退了。她们都说我救了宛若一命,你没瞧她见我巨尊重。

我说然后她就告你她叫小齐了,最近比较烦。朔儿说宛若说的,昨晚上来磨我,说小齐要见我,弄到半夜不走,几个姑娘都睡不了觉,我说那我就受累去一趟吧,到了那儿我就跟小齐说,明儿我亲自给你念往生咒,你可想好了,做人可没你现在自在。

我说你还会弄这个呢。朔儿说瞎说呗,——小齐说请问上师,小女子该去何方投生才靠谱。我说我汉你就别来了,你去热带,日照时间长的地方,赤道,南回归线,北回归线,踏踏实实在那儿晒太阳,晒到一定程度,你会先变成一植物,再晒,花开花谢,最快两亿年,你能成那儿一黑孩子。

我说两亿年,人全没了,她出来了。你丫孙贼王八蛋操的,嘴里一句实话没有。朔儿说我还真不是胡说,《三坟》里写着呢:……你们的本质是索取,给你们一个环境,哪怕只有空气,你们也会自发重组,形成一个更耗氧的东西。《三坟·娼书》第一挂第二简,自己看去。

我说我上哪儿看去!屋子堵得满满登登的,连手指头都插不进去。朔儿说你找不着,我更找不着了,我看这个也俩月前了,可能紧里边了。

我们吵吵嚷嚷进了屋,柿叶已经起来了,坐被窝里发呆。

朔儿拉被子给楚服盖上,说你这么睡不是找办呢。楚服也没醒,吧嗒吧嗒嘴又翻过去,抱着被,胯骨轴子都露外边。

朔儿又踢阿瞳:一边点,你都滚我铺上了。我说你别吵人家,你让人睡,你这么折腾给人都折腾起来了。朔儿说我睡的时候她们也折腾着呢,她们丫睡得死着呢,给她们抬出去卖了都醒不了。

我歪头看柿叶:您是醒着还是睡着呢。柿叶白我一眼,烟酒嗓:醒着呢。朔儿摘帽子蹬袍子,爬进自个被窝,说我得睡会儿了,天不黑别叫我,昨晚消耗太大。我说你跟小齐办事了。

朔儿闭着眼还贫呢:小齐是这么求我来着,说您送我一程。我没答应,说你换个尸主,寄宿到阿瞳身上,我就用身体语言跟你再交谈会儿。阿瞳突然从被窝伸出一脚,踹朔儿被上。

柿叶站起来,蹬蹬迈过楚服下地,进了里屋厕间,只听她在里边滋了巨、慢、长一泡。

我说你不办是对的,赶明儿小齐成你闺女了,宛若呢儿你还得付赡养费。朔儿没吭声,听呼吸已经睡着了。 f4SPesetHiqwP6KdrZIxWICCuGOg0c9d+ZDUmQxYmuZGaTJNf0JQBPuG1Dz8kt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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