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服进宫的时候,房上瓦都落了霜。我说安达猫宁。她回安达猫宁。我说麦锐汪娜。她说带来了。她问那排金黄耀眼树木是什么。我说银杏。我很讶异楚服是质朴少女,还以为她是宛若那样成熟世故女子。我说听说你是活神?她说没有啊,我就是爱玩。
我说那你算玩得好的。她说一般般吧。我去查验一同运来的昆吾壁画,只瞧见几大车渣土和碎墙皮。押车的说:凡是带颜晒的都铲下来了。我问谈叔这还能拼得上吗?谈叔说:一点点来吧,我吩咐他们把土坷垃都编了甲乙丙丁,说您受累。
晚宴摆在上林苑蹄氏观,我特意叫尚食丞做了个萝卜干腊肉。朔儿带着阿瞳来了。我问柿叶呢。阿瞳说柿叶看家呢。朔儿一见楚服,激动,上去紧紧拥抱,楚服倒显得拘羞。我跟楚服说:净夸你。楚服坐下悄悄跟我说:其实我们没那么熟。蹄氏观主宛若殷勤看顾楚服,给她拣菜,小声跟她切磋:你们那儿都用什么呀。楚服说……宛若说噢那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东西。
宛若是我我妈和我外婆特信的女巫,我妈跟老金结婚那前儿,我外婆去宛若那儿算命,宛若那时还是民间名仙儿,专串老太太门,给没主意老太太降神,附体的是她妯娌,难产死了,通过她显灵,小事巨准,谁谁谁生儿子呀,谁谁谁丢了东西要奔哪个方向找呀,到了宫里,那些宫女就找她算这些事,把她忙的。
宛若算出我妈贵不可言,有当皇上妈的命。我外婆回去就把我妈从老金家领出来,参加宫里海选托关系把我妈送进太子舍下——当时我爸还是太子,我妈就怀了我,据说腾射时有红日入怀。
阿娇婚后跟我说:我怎么老两眼一摸黑呀,你爸活儿逮好成什么样啊。我问过周文叔叔——我爸什么事都不避他,他是那个现场递手巾把帮着拾搂的——我爸活儿到底好成什么样,怎么能让屋里亮成晴天,太能发电了。周文叔叔彬了半天,庄严地说:大行皇帝是我见过最无私的人。
我问宛若姐姐:听说女的快乐时可见彩色画面。宛若姐姐问:你们男的不是这样吗。我自惭形绌地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都是黑白的。
我问楚服:你呢,彩色吗。楚服回答:经常。我问阿瞳:你呢。阿瞳说跟你一样,黑白。柿叶没敢问。柿叶一向很严肃,除了工作不大言语,在屋里也戴着头巾,夏天捂出痱子也不摘,规矩特别大,不吃猪兔鸭血和虾,不在月亮底下睡觉,每次接触碗前都要洗手,定点大小便,大便时还喃喃自语:祝福你,主,你使人具有通孔和管道,该开的时候开,该闭的时候闭,阿门。
楚服端起一盏酒:皇上请饮酒。我说别别,我们这儿都不叫皇上,叫哥。楚服说:刘哥请饮酒。我跟楚服碰了一杯:什么时候咱俩彩色一回?楚服说行啊,听你的。
我跟楚服说:这次请你来,主要是参加一些古籍的校勘整理工作,听说你很通《三坟》,我们这里也有不同版本,只是年代久远,章句杂芜,有些文字错失,有些又古奥难懂,希望你利用你的所长,还其原貌。楚服说我是不识汉字的。我说没关系,古籍都不是汉字的。我们两个主要翻译也不大识汉字,只负责口译,我们这儿有专门汉字录入员,汉字水平很高,到时候翻译念,你听就是了,有出入指出来。
阿瞳举杯敬楚服,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阿瞳,欢迎你加入,我先干了。我说阿瞳特别能干,是我非常仰仗的主力翻译,敬你,阿瞳,辛苦。
我说听说原来的土九歌特别黄是吗。楚服说什么叫黄。朔儿说就是男女性爱内容多。楚服说当然,这就是男女欢爱前后唱的,有前戏,有神往,还有回味。我说能请你给我们唱一首么。楚服说那我得脱了衣裳唱,穿着汉服唱不出来。我说我行,你们行吗。
大家也说:我们行。楚服说按我们民族风俗,听的人最好也把衣裳都脱了,要不显得不尊重演员。我说那,门关上,灯吹了。
楚服说灯不能吹,还得多点几盏,还得熏香——按我们那儿行歌坐夜的习惯。
旁边上菜的太监宫女问:我们也脱吗。我看了眼太监:你们出去,女的留下。
楚服把她背来的干花放入香炉点燃,赶着烟说:让烟先走一会儿,你们可以闭眼感受一下。我闻到味儿说这不就是我们的山丝苗么。朔儿说你放松,你别见到什么都说咱们有,这种心态特别不骇。宛若拿来一面手鼓,戴上脚铃,问楚服你平时习惯什么节奏啊。楚服说你数心跳,比心跳快四倍就行。阿瞳说我想伴舞。
楚服说来吧,我手里得有个人儿。我说王哥行吗,你们家乡是不是得一男一女啊。朔儿红着脸说你愿意去你去,别唱一半真搞上了,把大伙搁这儿了。楚服挽着阿瞳腰肢说:女的也行。
宛若击鼓,牛蹄马蹄走起来,接着捧起一瓦甑,叮,瓦甑
了;举起一薄胎陶,当,陶破了;接着噼里啪啦——冻!牛皮帐棚下冰雹。
楚服带着阿瞳,边舞边唱:
秋日遐遐,荼罗曼达,生在窗下,绿茎白花,伴我春夏。人间竟有这般板俏满哥,香草你又何必独自发愁唦?秋兰青青,麦锐汪娜,生在山中,绿茎黄花,教我心惊。满堂坐着嫩白妹子,你箇就与我斗靶子,你箇是调口味来。
入莫言唦出脱无语噻,两只脚勾牢你,去追那风中云旗唦。箇只东西好韵味唦!你箇只人尽装宝。荼罗曼达,倏忽而来,倏忽又莫唦。麦锐汪娜,今夜你共我,一同去天堂郊外奋觉觉唦。
你在云上等滴是哪一个?你在九河做么子噻?嬲哒滴是哪一个鳖?碰哒鬼咧!我都看到喽!箇太做味搞哒啰!风都吹下来咯,水都溅出来咯,落雨唦。箇只笋脑壳又跑到咸池横咯无朔聊唦。你还帮箇只鳖洗头噻!太阳升,太阳红,箇只鳖头发干了木有哒?太阳弱,太阳黄,莫装八面子啰,你现巧吧。
伯日里想,赫夜里想,满哥就是莫影子唦。风里等,雨里等,只有高歌唦。东边滴伯云,伯得似伯天鹅滴羽毛唦,西边滴赫云,赫得似低赫滴乌鸦唦。啷个一火煲云,是你乘滴飞车噻?登九天噻,追彗星噻,舞长剑噻,嚇死箇只鳖噻。少司命咯,你可要为我做主张哒,哒,哒,哒哒咯噻咧。
宛若用力把鼓扔了,说这是特么神毛调儿啊,手指头都抽筋了,真跟不上。
朔儿说你扑落什么呢。我说身上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渣儿。
楚服说这还不是最土的,这还是我们沅江乡下测字先生改过的,要用我们有猫语唱,有九进九出,要不要听噻。我说这个就可以了,我已经听美了。楚服说那我带会儿你,在你耳边唱给你。
我说我得消化消化,刚才吃多了,内什么,你刚来,你别忙,你歇会儿。回头看朔儿:你就听这个骇的。朔儿说嘶——,在那儿听怎么跟在这儿听不一样啊,在那儿听骚得不行,在这儿听,我也醒了。我说能理解屈原先生为什么非要给改了唦。朔儿说可能还是没弄好,场子不热,就咱们几个人光着,还不够臊得慌呢,下回多弄点助场。我拿下巴指一人在场子里闭着眼丢转儿的阿瞳:你瞧那位,典型的假骇。阿瞳飞来一眼:我可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