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社会治理被列入国家政治议程后,学术界迅速跟进,有关著述急剧增加,但总的来看,理论研究的深刻性和系统性都严重不足。这集中表现在,在社会治理实践中,对社会治理到底应该“治什么、怎么治”始终存在着严重的理论困惑,并且随着实践的深入,这种困惑越来越强烈。在调研中发现,社会治理最让一线工作者苦恼的地方之一,是在构成中国特色主义事业总体布局的五大建设中,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生态文明建设这四大建设都可以找到一个明确的抓手。比如,一说经济建设,就知道抓投资、抓建厂、抓就业;一说政治建设,就知道抓党的建设、干群关系;一说文化建设,就知道抓影视、抓戏曲、抓“文化下乡”;一说生态文明建设,就知道治污、治霾、减碳;如此等等。唯有社会建设不知从何抓起,感觉社会这个东西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不知道社会是什么、在哪里,工作起来很茫然。
然而,面对上述理论困惑,学术界始终没有一个足够清晰、简明而又高屋建瓴的回答。对社会治理到底“治什么、怎么治”这个根本性问题,学界通常以两种方式处理:一是罗列社会治理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比如社区治理与建设、社会组织培育、社会矛盾排查、社会冲突化解等等;二是勾画社会治理的愿景,比如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公平公正、国家长治久安等等。不管哪种方式,共同的特征是缺少理论上的统摄性和一般性。结果是:一方面,社会治理实践对理论阐述的需求十分强烈,有许多困惑亟待澄清;但另一方面,学术界的理论阐述却非常薄弱,难以适应现实的需要。尤其是社会学,在本来最应该、最能够发声的社会治理领域,失声非常严重,对社会政策和舆论的影响十分有限。
不难理解,党和政府毕竟是政策倡议者而不是学术研究者,因此中央文件是从实际工作角度去描述社会治理,采取的是一一列举“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的方式,没有也不必进行精微的学理辨析。然而,实际工作推进到一定阶段,就必然发生理论问题。因为现实问题总是千差万别,如果不寻绎出其中的普遍性和规律性,形成一个足够清晰、简洁而又深刻的理论概括,在实际工作中就难以做到博观约取、执简驭繁。即使如中央文件指出的那些社会治理的工作内容,乍看很清晰,但具体到不同时期和地方,差别又是很大的。因此,必须在实务的基础上加强理论研究,以便更加有效地建立思路、统一认识、协调行动。
从理论上阐述社会治理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到学者,尤其是社会学者肩上。综观学界关于社会治理的讨论,会发现,当前学界关于社会治理的理解和阐述总体上仍停留在表面。这主要表现在:
第一,著述虽多,但大量都停留在政治宣传上,主要内容是解读党和国家的政策,申论其必要性和重要性,并未进行深入和细致的学理分析,宣传意义大于理论意义,从学术研究的角度来说,可供参考和对话的内容不多。
第二,一些冠以“社会治理”之名的作品,虽然属于社会科学意义上的研究,也做得比较扎实,但都是关于社区服务、社会组织、社会工作等具体问题的研究。至于背后更一般的理论问题,即社会治理是什么、干什么、怎么干,往往只是蜻蜓点水,并无专门阐述,俨然该问题是其义自现或不证自明的。在这里,“社会治理”与其说是赖以推进理论分析的基础性概念,不如说是基于形势而临时取用的标签。
第三,专门讨论“社会治理”概念的文章,不仅数量甚少,而且往往用枚举法代替逻辑演绎。这种做法有助于加深感性认识,但无论怎样枚举,终归只有现象而无概括,顶多明确了外延而未揭示内涵,不能揭示社会治理的本质
。
基于上述状况,要推进相关研究,就必须抓住关键、找准切入点。在这个问题上,学界曾有一段时间纷纷将火力集中到“治理”上,以之作为理解和阐述社会建设和社会治理的关键。背后的一个重要动因是,在2018年召开的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上,中央用“社会治理”取代了“社会管理”。然而,尽管概念的这一转变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但在理论上并不构成把握社会治理的关键,从“治理”入手去理解社会治理是一个失焦的选择
,真正的切入点应该是“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