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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恋故事

“想知道爱情的价值?!那烦请涉过波涛汹涌的河水,翻过巍峨的高山。”

——摘自阿勒库勒·奥斯莫诺夫的笔记

20 世纪 30 年代,坐落于伏龙芝市 的师范学院成了当时吉尔吉斯知识分子的文化源泉。 刊登在学院板报上的文章、诗歌,以及在学生社团里谈论过的问题等,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整个文学圈。当时市里喜爱文学和艺术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像去剧院一样浩浩荡荡地去看学生们的演出。演出结束后,有时还会举行舞会。那会儿也正是探戈、克拉科维亚克舞、狐步舞在城市里流行的时候,年轻人学习舞蹈的热情非常高涨,有时那些非社团成员甚至不被允许进入舞会练习舞蹈。

在那个时代,阿勒库勒·奥斯莫诺夫也像那些年轻人一样追求着时髦,他的生命也犹如清澈的泉水一般开始涌现出来。他的青年时期是在学院度过的,他的诗歌被刊登在学院板报上,他经常从俄语作品中翻译诗歌。加入学院的社团后,他热衷于和社员讨论关于艺术和文学的问题,渴望着探索艺术和文学的更多领域。在文学领域,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佳话。

阿勒库勒接触俄语书籍的时间比较早,他不仅阅读世界文学,还涉猎文艺界的其他领域,比如著名音乐家、画家们的佳作,等等。也正因此,他在同时代年轻人当中慢慢凸显出来了。他从年轻时期起就开始为文学创作积累经验,注重自我修养和涵养精神世界。他从青年时期就把勤劳、诚实、踏实认真、有条不紊和树立远大的志向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年轻的诗人对马列主义的热爱让其倾尽一生钻研马列主义。他也尝试着用新时代的眼光去审视大自然、社会和当下的时代。

我们翻看阿勒库勒二十几岁风华正茂时的笔迹, 其中写到他读过马克思与恩格斯的著作。我们看一下年轻诗人1937 年 1 月 12 日的日记:“今天心情开朗。9 点钟起的。天气寒冷,多云。由于寒冷的天气,树枝都穿上了洁白的雪衣。晚上读了马克思和恩格斯。读懂了他们是如何评价生活和真理的。读完,世界观也有所变化了。”次日,1 月 13 日的日记:“直到深夜 12 点,读了《马列主义中的文学与艺术》一书。”在诗人的笔记本中写着卡尔·马克思的“人最好的品质是把所有的能力都用在一个目标上”这句名言。他也摘抄了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评价和一些德国智者的名言。

此外,诗人接触到的不仅有无产阶级的那些领袖和哲学家的著作,还有世界文坛和艺术界的代表,如肖斯塔科维奇、荷马、内扎米、纳沃伊、莎士比亚、歌德、海涅、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恰夫恰瓦泽、普希金、莱蒙托夫、涅克拉索夫、勃洛克、罗兰、曼凯维奇、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叶赛宁等的佳作。年轻时期的他把他们关于世界、诗歌、艺术、生命的名言、诗歌记在自己的本子中,并把它们背诵下来。这些涉猎涵养着他的写诗能力,驱散了他的烦恼,给他带来了快乐。阿勒库勒沐浴在一千多年以来延续下来的诗人们的诗歌世界中,并且崇敬他们诗歌的力量。

阿勒库勒经常来师范学院。当穿着合身得体的白色西装的阿勒库勒走进教学楼的时候,站在窗户边上的一排排女生会像轻风吹过的芦苇一般齐刷刷地看向他,有说有笑地说起悄悄话。他走过那些女生身旁的时候总能听到她们轻声细语地说着“阿肯”一词。

那年他二十三岁,在出版社工作。他已经是三本书的作者。每天晚上同龄人都出去约会的时候,他总是独自一人聚精会神地盯着白纸,捋着思绪,写着诗。他沉迷于写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念想、陪伴,他就爱诗歌。

晚上,同伴们结束约会回来炫耀着对象送的手帕,而后又开始写他们的情书。而那些情书大部分一模一样,都是同一个套式,除了收信的女生名字以外,其他部分都会原模原样抄下来。当阿勒库勒读到这些套式情书的时候,总是一笑置之。

有时,他的一些痴情的伙伴会带着他们抄写智者、诗人们关于爱情的名言名句的本子来找他,诉说他们的一往情深:“阿勒凯 啊,我知道你有一捆捆诗书,你也让我知道你有多厉害吧!我爱上了一位仙女一般的女孩儿,恳请你帮我写一封情书吧。我对她如痴如醉,想她想得神魂颠倒、彻夜难眠。你用诗歌让她对我着迷,让她也尝尝爱情的‘苦’吧。”

阿勒库勒也帮那些因爱废寝忘食的痴情伙伴们写过浪漫的、灼热的情诗。他写情诗并没有随意码字,虽然还没有心爱的人可以让他相思刻骨、痛心疾首,但他在诗歌里像一个博学多闻的老人一样教诲伙伴:“务必要珍惜你们青涩的爱,永远让它纯洁如初,一定要对你们的承诺负责任。”在写情诗的时候,他自己也渴望遇上美丽的姑娘。毕竟,不亲身经历和心爱的人互相收寄情书,那就体会不到很多特别而微妙的感觉。

有时,爱情会来得特别突然。年轻诗人的心中有了恋爱的感觉。这下他“被迫”奋笔疾书,以泪洗面,用诗歌诉说着他的爱意。甜蜜的爱情啊,它能让这个世界显得更加美丽,能让你摆脱孤独,并且会赐予你一双翅膀,任你翱翔;甜蜜的爱情啊,它有广袤无边的草原任你奔跑,它有芬芳诱人的花园使你陶醉,它也有灼热的篝火让你温暖无比;甜蜜的爱情啊,它也有种种考验、烦恼和深沉的思念。

阿勒库勒没有把他的爱意藏在心底,而是将其都写成了诗歌。他足够珍视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心上人,他用绝美的字眼代替心中对心上人的(真诚的)呼唤,写成了情诗,献给了她。他向来都会劝说伙伴:“若相爱,就一定要忠于你们的感情。”当他自己也初尝甜蜜的恋爱时,更加珍惜这份爱意,并且忠诚于他们的爱。人生只有一次,千万不要错过追寻爱情的机会。

前段时间他写了一封情书,但又因为一连好几天都没能把信送出去而烦恼,每天夜里他把信压在枕头下睡觉,最后好不容易在窗户边上把情书交给了她。他想起了那时候:不敢和姑娘对视的阿勒库勒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这封信是写给您的”,这一句话如此小心翼翼,声音再小一点恐怕会被风吹走,但这一句话又如此温柔,如此深情。那位姑娘娇羞地看着他这一刻的模样,可能是出于同情吧,她什么也没说,接过了情书。那一刻他如此开心,心情犹如脱离了折磨自己已久的苦海一般愉悦、明媚,那时他感觉到自己在广袤无边的草原上策马奔腾,身边还有她,只有他俩在一起。

平时迅速流逝的时间在阿勒库勒准备和心爱的女生约会的时候就变得度日如年,缓慢异常。他紧张得怎么也坐不住,感觉连提笔写诗的力气都没有了。下班后他走到城外,沿着火车轨道走了很久很久,身边慢慢地亮起了路灯,偶尔从远方传来火车鸣笛声。

阿勒库勒提前来到了约好的地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宿舍楼走出来的女生们,总感觉下一个走出来的就是自己正在等待的那一位。身边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男生也在昏暗的树底下等着他们约好的女生出来。这会儿,从他总是深情地望向的大山那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春风轻轻地吹响了树叶,也抚摸着阿勒库勒柔滑的头发。这时,从宿舍楼里走出了一位姑娘,窗户透出来的灯光打在她脸上的时候,阿勒库勒便认出了她是阿依戴 。此刻,他心跳如此急促。她径直地向站在大树下的年轻人走来,年轻人上前迎接她。她有没有感受到小伙子紧张的心情和急促的心跳呢?他们沿着公园里潺潺流淌的小溪走着,公园里的灯光非常柔和,不知何处传来悦耳的音乐声。沉浸在爱情中的阿勒库勒不时深情而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眸。而女生右手轻托脸颊似懂非懂地走在他身边,比以前沉稳了许多,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对阿勒库勒来说,这一刻是能够让他愉悦欢乐的。他想把那皎洁的月亮、写过的诗歌、今年首次去看的伊塞克湖的灵气讲给她听,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说话吧,阿勒库勒。”过了一会儿阿依戴发话了。阿勒库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有点尴尬又紧张地张开了手掌,并说:

“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那你写诗的时候知道写什么话吗?”阿依戴惊讶地问他。

“不知道。”他耸了耸肩。

这一刻,阿勒库勒想要说出无比温柔浪漫的话,想要像果园中的百灵鸟一样拨动她的心弦。但此时不知道怎么了,他总是一直在重复着一些简单又无趣的话。如果不能用惊艳的诗句让她目瞪口呆,那还有说话的必要吗?他们看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一起走着,各自陷入了沉思。

“阿勒库勒,给我念念肖塔·鲁斯塔维利的诗歌吧。你那天念的片段我至今难忘。”阿依戴说道。

阿勒库勒打量着她,这一下他轻松了很多,指着两层楼房的房门对她说:“那走吧!”而阿依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走嘛,我给你念肖塔·鲁斯塔维利的诗歌,我们很快就会出来的。”阿勒库勒拉着她的手说道。

他们走进去的是五一街道上的宾馆,阿勒库勒就住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家里的一切家什也就这些:铁床,床边上放着收音机的一个箱子,窗台上放着的五六本书,书桌上散落着的墨盒、笔和纸。阿勒库勒让姑娘坐下来,自己收拾了一下书桌上的纸,而后从床底下的旧箱子中抽出了三个本子,温柔地说道:“我想翻译肖塔·鲁斯塔维利的诗歌,这些是我翻译的一些片段,不多,翻了几处。”说着略带害羞地翻着本子。

恋人的首要职责是心安神泰保守秘密,

望穿秋水却需要将忧愁烦闷深藏心里。

离情别绪更会令他相思之火热烈如炽,

忍气吞声才让他那内心激情如醉如痴。

被热烈如炽的思念烧得心焦如焚,因爱忧愁烦闷的恐怕不止阿勒库勒一人。因爱翱翔于天地之间的年轻人被燃烧的爱情箭矢正射中心窝,火燎全身,让他遍体鳞伤。谁能知道这种心焦火燎的感觉呢?谁又能知道年轻人心中燃烧的爱情烈火呢?

爱情是盲目的又见得诸多色彩,

爱情是失聪的又闻得千种音。

爱情使得季节瞬间千变万化,

她的花朵因人而异不得摘走;

爱情使得乐章美轮美奂,

却不得世人随意演奏欣赏。

“等等,等一下,你再念一遍可以吗?”阿依戴说着拿起笔,在洁白的纸上记起了阿勒库勒关于爱情的唯美诗句。他像是老师让小学生听写句子一般,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诗句。他一边念着诗,一边深情地望着她细长的眉毛、她的字迹,对阿勒库勒来说,此时的阿依戴犹如仙女下凡一般,她玲珑剔透的脸颊上散发出的柔和的光照亮了手中的白纸,还有他的心。而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将双手放在胸前,娇羞地听着他念诗。这下好了,平日里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年轻人好像才开始苏醒。他借助诗歌的力量,把刚刚那羞涩的神情彻底抛在了脑后。你看!他的每一句都如此深情、真诚,犹如从深海中捞出无瑕的珍珠戴在阿依戴修长的脖子上一样,如此美丽、温馨,让他们陶醉在诗歌之中。你看!此时念着诗歌的年轻人正如盘旋在空中的凤凰一般,化成火焰,划破了天空!

阿勒库勒喜欢的女生叫阿依戴·吉格塔列娃。她十三岁时从农村搬来伏龙芝就读师范学校。十七岁时的她亭亭玉立,杨柳细腰,肤白貌美。阿依戴有一双通透明亮的眼睛和一头乌亮浓厚的黑发,是一位穿着打扮华丽优雅,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的少女,同时也是一位义正词严、沉毅寡言、秀外慧中的姑娘。她身边的姑娘们根据她这些特征给她起了好听的名字,叫她“如月”“如阳”。阿依戴在上学期间深受大家的喜爱,也有不少追求者不停地给她送来情书,但她都没有同意和他们交往。

就在这时,阿勒库勒用诗歌写的情书拨动了她的心弦。阿勒库勒给阿依戴写的《花朵与鸟儿》是 1936 年完成的。如阿勒库勒后来所写的那样,他遇到了能让他坐立不安的那个人,因此(他写道),“那难忘的初恋,贵重如珍珠、翡翠、宝石一般”。

阿勒库勒二十二岁时随身带着一本专门用于写诗的花纹封面小册子,小册子放在他的棕红色挎包里,册子上有被老鼠啃过的痕迹。册子里面是年轻的阿勒库勒在 1937 年陷入爱情之海的那八个月里用拉丁字母写下的日记。他把这本见证了他爱情的册子保存了一生。

我们是两男两女在一起等待着半夜零点。看!我手表十二点了。“新年快乐!”我们深情地对视着,牵上了手。而后我们走进了柔软的黑夜当中,散步、闲聊,如此惬意。我们把她们送到家门口,兴高采烈的、心花怒放的、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1937 年 1 月 1 日)

我收到一封情书:

“为何迟迟情书不来?

难道先生把我忘?

写写真情心中星海,

让我解愁解念想!”

(1937 年 1 月 2 日)

多么愉快的约会啊!真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美丽的脸庞,越看越喜爱,心中的爱情之火焰越看越旺。然后我们一起去看了《纳塔尔卡·波尔塔夫卡》,我们三个人一同去的,喜剧很有意思。路上我们聊了关于生活的话题。

(1937 年 1 月 16 日)

昨天晚上N又来找我了,我们聊着这流水一般的生活走了三四条街道。不知为何,心里面一直想着A,不管怎么努力不去想她都力不从心,心中有种刺痛感。我急切地等待着这件事的未来走向。身边的朋友们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聊天,总会很自然地把我们俩加到他们的话题当中,真把我急死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爱情啊,真是一件艰难又甜蜜的东西啊!

(1937 年 1 月 17 日)

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晚。是我休假前的最后一晚。我和朋友们在家组了个局一起玩,一两个小时后A来了。朋友们单独留下我们两个走了。我们听了动听的曲子,跳了狐步舞。她那,她那可爱的童心啊……灯突然灭了,我去里屋找火柴出来,A竟然不见了,原来她藏在床底下了。我们坐着。初恋的感觉真是蜂蜜一般甜蜜无比,如火焰一般温暖你全身,仿佛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发生在你身上一样。我们一直坐到半夜三四点,此时的爱情之火燃烧着我的心,还有她的心。

(1937 年 6 月 30 日)

和A见面了,好想她,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1937 年 7 月 25—26 日)

我和A见面了。那天我生她的气,她后来才意识到,我还有点孩子气。我们以最热烈的爱情度过了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那天是非常珍贵的、无比惬意的一天。

(1937 年 8 月 18 日)

等A等得花儿都差点谢了。说好的三点半到,现在已经是五点半了,还没到。心里好难受。

(1937 年 8 月 20 日)

谁不曾经历爱情的烦恼呢!诗人阿勒库勒在与彼特拉克 同样的年纪,二十岁左右就陷入了爱情的旋涡。

彼特拉克对年轻的美女劳拉一见钟情,声称她为“照亮我生命的太阳”,一生都在为她写诗与对她的思念中度过。如今世界各地的读者也喜爱他的情诗,同他一起感受他的思念之情。但丁呢?十九岁的比阿特丽斯的脸庞他只看到过一次,仿佛就印在了他心中,灼烧他的内心,她的样子总是在眼前显现,或者出现在梦里,让他辗转难寝,尝尽爱情的困苦。每当走过比阿特丽斯走过的路,他的思念之情愈发强烈,疯狂不已。越来越深的思念之情使他终日以泪洗面,最终献身于爱情。但丁二十五岁时和比阿特丽斯一样英年早逝。但丁用一百首诗歌治愈了他的爱情之苦。他在对比阿特丽斯的思念、哀求中越来越迷恋她的美,自己也被称为爱情诗仙。他把比阿特丽斯的美貌写进了情诗当中。我们看看这些名人的例子,再看看阿勒库勒的经历,我们一起来看看他年轻时期在爱情的折磨中写的诗歌。那是阿勒库勒幸福的时光,是他“初爱佳人如蜜甜,爱情之花遍地现,如蜜甘甜,拥有亮闪黑夜、爱情之焰”的时光。傍晚会去见仙女般美丽的姑娘:“乌黑大眼我的美人,你每一句都如金。鲜花绽放香气扑鼻,你到来时春来临。”他和女生道别回来后,坐在窗边凝视伏龙芝的夜空,陷入沉思:“原本黑夜并不可爱,因为有爱显可爱。不被爱火烧伤再,可爱黑夜不重来。”他不能睡一个安稳觉,刚眯上一会儿就会惊醒过来,连忙找出本子写下诗歌或者情书。

阿依戴回村时,阿勒库勒有时会送她出伏龙芝。阳光洒在大地上,他们漫步在广袤的草地中,沿着小溪倾听流水涓涓声,采摘美丽的野花。在小鸟优美的歌声中,天空中悠悠飘着的白云变成巨轮航行,他们两个赏花玩水,把城市、小鸟、巨轮都抛在脑后,漫步在天地之间。每当像这样沉浸在爱情的喜悦当中时,阿勒库勒总会在心里面朗诵起鲁斯塔维利的诗篇。比起阿勒库勒,这时的阿依戴更喜欢多说说话。他们走到微风吹拂的小山丘上的时候,都喜欢一言不发地望着远方。

阿勒库勒喜欢在山丘上望着广袤无边的草原。在这里,可以把炊烟袅袅的小村庄,路上缓慢行驶的小小的马车、汽车和行走的人们,还有河床中的大石头等尽收眼底;在这里,可以看到如被打碎的玻璃片一样波光粼粼的河水边上,郁郁葱葱的树林散发着生命的气息;在这里,可以看到从那遥远的天际线下的山脚处延伸到这边的城市外围郊区。他们从山丘上下来,又继续赶路。

对于完全沉迷于爱情的阿勒库勒来说,世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路上见到的石子儿对他来说也像宝石一般珍贵;灰蒙蒙的雾霾对他来说如洁白的云朵一般亲和柔软;淙淙细流如华丽的乐章一般动听;枯萎的树枝如盛开的花朵一般美丽无比。

到了村子外围,他们像这次是最后一次见面似的依依不舍地相互道别,阿勒库勒深情地、久久地望着自认为是命中注定的爱人。阿勒库勒坐在村子边上的山丘上望着身穿刺绣裙子、拎着包的姑娘消失在村庄里,猜测着她现在心里想着什么,自己心里也莫名地温暖起来。就算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他还是会挥着手和她道别,最后和天空中飘着的白云与飞翔的小鸟挥手道别后回去。

他在 1937 年 8 月的日记中写道:“我把阿依戴送到她家,因为返回途中蹚水,感冒了两天。”

我们从阿勒库勒 1937 年末的笔记中可以看到一些关于对阿依戴失望的诗句。他很郁闷和惊讶于阿依戴不回他的情书。

爱情是心血,

是良药。

爱情是火焰,

你未烧?

若你曾有过爱之火,

不知如今为何逃?

(1937 年 10 月 18 日)

亲爱的你,

凡事都会考虑周到,

遇事不慌如风自在。

但有件事,

为何逃避?

(我们应该白头偕老。)

难道不知对你的爱?

(你的回信为何没来?)

(1937 年 10 月 22 日)

就在当年,阿勒库勒收到了阿依戴写的一封凄楚的信。看到过阿勒库勒那时的悲痛的伙伴这样回想当时的情景:“阿依戴给了阿勒库勒一封信。那时年少啊,女生走后我偷偷地读了信,信中写道:‘阿勒库勒,我的命运已经被我爸妈决定好了,我不能丢下他们。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对不起。保重。阿依戴。’”

日夜沉醉于爱情的年轻小伙被泼了冷水,心中充满了悲伤。失去了心爱的人,他泪流满面。“这噩耗应该不是真的”,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件事。就在最近,阿依戴不是还在以清澈的目光羡慕地说着“谁都不可能割舍掉爱情,不信你看鲁斯塔维利诗里的人们”吗?说好的要珍惜这段懵懂的感情的那些誓言去哪儿了呢?这生活的苦海流向了阿勒库勒,使阿勒库勒百般无奈,悲痛欲绝。恋爱时他坚信整个世界都围着他转,难道他错了吗?他还夸口过未来不用去思考婚姻,珍惜珍贵的爱情就足矣。他们的爱情让他以为会给予他永恒的生命,殊不知他输给了这甜蜜的幻想。

“阿勒库勒和阿依戴再次在那棵分杈的大树下见面了。他们坐在高大的树墩上乘凉到月亮升起。以前气愤、悲痛欲绝的阿勒库勒这次平静了很多。”见证过年轻诗人的爱情的伙伴回想道。

后来他对朋友这样说过:“我佩服阿依戴的言辞和她的智慧,更加喜欢她了。”天意难违,阿勒库勒没能得到初恋的姑娘。年轻诗人充满深夜的喜悦、幸福、爱情的欢快诗歌本里,首次添加了悲伤的诗:

有些懊悔为何这么爱上你,

我也知道你受欢迎有人气。

你的笑声现在如刀剐我心,

眼泪如血感觉生活没气息。

阿勒库勒在《我的人生经历》(1949 年)中明确写道:“就在本月(1938 年 5 月),我和我人生中第一次爱上的姑娘阿依戴·吉格塔列娃分手了。我如今还不知道原因。”年轻的诗人陷入了悲痛,日子难耐。起因就是爱情,就是和心爱的人分手。他有想过这样吗?怎么样才能找到医治这痛苦的解药呢?怎么样才能弥补这心里的空虚呢?难道把青春赌给爱情的年轻诗人会变成人群中孤独的那一个吗?

内心软弱的人在陷入痛苦之时,会咒骂爱情,开始憎恨自己的感情及心爱的人。他们会压抑自己的感情,会臆断爱情是假的、骗人的。虽然他们的身躯活在世上,但他们会亲手熄灭刚燃起的那把火焰。甚至不可能会感知到是他们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命运。

而慎重面对自己的生活、忠于誓言的人的话语和行动却与之相反:他们不会玷污爱情给予他们的那份情感,会像呵护树苗一样呵护它,让它茁壮成长。这份真挚的情感只有他体会过、感受过。这份情感应该被加倍呵护,让其茁壮成长。让别人看看这份爱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强。等着瞧,阿勒库勒会追寻爱情,会为爱情创作诗歌,会垒出爱情的高塔。

阿勒库勒创作了多首伤感的歌曲,甚至也写过讽刺破坏他们爱情的阿依戴丈夫的诗。那些诗他只给好朋友读过,之后就马上撕掉。

现在,他想多说说他的悲伤。他想创作篇幅更大的作品。

阿勒库勒决定把以前偶尔翻译过一些片段的鲁斯塔维利的爱情史诗《虎皮武士》全部翻译成吉尔吉斯文。那是一部关于伟大的爱情的佳作。阿勒库勒在《我的写作经历》中写道:“我暗地里对自己说‘这般痛苦应该用诗歌来治愈,而且应该让更多的人认识我’,然后把那气愤化为动力继续工作。我离不开诗歌,大多时候坐到天亮:念诗、翻译、惊讶、兴奋!感觉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在书中的“念诗、翻译、惊讶、兴奋”后特意省略了“哭泣”两个字。他的眼泪濡湿了正在写译文的白纸,他在那些被泪水打湿了的白纸上,把鲁斯塔维利的史诗翻译成了吉尔吉斯文。他的悲伤如此深刻。

“翻译它时,春夏秋冬都没有休息,因为它太吸引人了。”诗人在自传中最后写道。诗人一年到头夜以继日地翻译鲁斯塔维利的史诗。尤其是在玛列耶夫卡村,他废寝忘食地进行了翻译。听他的伙伴们说,阿勒库勒对他们说诗歌如潮水一般向他扑面而来,他差点写不过来。还说后来稍微修改了史诗。

阿依戴红颜薄命。年轻的姑娘很久以后才开始理解阿勒库勒。聪慧的她在他们见面时没有再逃避,反而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对待他,给予他自己的一些建议,努力把他的爱情转化为友情,以便往后两人相互尊重地来往。她的好朋友们偶尔会谈起阿依戴,说她最近开始做一些噩梦:“我爸,我经常梦到我爸欧斯莫纳勒,他把他的大衣横着盖在我身上,和我吵着说道:‘为什么把阿勒库勒独自一人抛下了啊?’”

这之后不到五个月,阿依戴由于产后疾病缠身去世。那是 1938 年的冬天。阿依戴没能读到鲁斯塔维利的史诗。对阿勒库勒来说这一年太糟糕了,真是雪上加霜。“1939 年到1940 年创作少了一些。但读了很多书。不知为何我在那段时间准备了一本名叫《抒情》的书,写了很多悲观的诗。后来我把它们都烧掉了。”阿勒库勒在《我的写作经历》中写道。

翻看诗人的手稿,偶尔会见到一两首在那些年写的诗。您可能会说也没人去读,也没人去看,也没人去批评他在那些年写的那些诗,那他为什么会再次记起那些亲手烧掉的诗呢?估计就是由于阿勒库勒极度悲痛中创作的那些诗歌是如此凄凉、如此伤感、如此真实而充满力量,比同时代的其他诗人的诗歌高出几个层次。在我看来,诗人应该是把他内心的爱情之痛极度高超地转化成了诗。反之,如果那是一些苍白无力的诗句,没有那么触动心灵的话,就不可能在《我的写作经历》中被诗人提起,不可能被多说半句。阿勒库勒把他看得比子女、爱人还重要的诗歌给烧掉了,您说可不可惜!这该需要多强大的内心、多大的勇气、多少的男子气概啊!再看他没向读者隐瞒烧掉诗歌这件事,多么真实自然啊!这下您佩服诗人对时代的爱意了吧!阿勒库勒非常尊敬和热爱他的读者。他知道时代不会接受一个只顾及自己的诗人。因此诗人没有把那些让人陷入悲伤的、时代不需要的诗歌献给大众。您是否能看到他对那个时代的敬重,是否能看到他高举时代良好声誉的旗帜,坚信时代的走向,把生命投入到时代的先河?这就是男子气概!不是吗?

人们不仅从诗人们的诗歌和教导中吸取经验,还对从他们的生命轨迹、做人准则中积累经验感兴趣。这件事看起来可能平平无奇,但在诗歌面前是一个大学问。

……经历一段恋爱以后,阿勒库勒的诗歌当中频繁出现“阿依” 一词。他经常把这一词用在他翻译和创作的诗歌当中。他喜欢用这一词语。这也不禁让我们联想到他心上人的名字,“阿依”这一词可能和他的心上人的名字阿依戴一样会给予他温暖的感觉吧。

在和阿依戴恋爱的那段时间里,阿勒库勒写下了《可爱的夜》,他应该不是凭空写下这些片段的:

把脸凑到月光下,

你会变得如月美。

今晚幸福我们俩,

让我亲亲你的美。

早晚难耐去伸手,

想把月亮摘下来。

阿勒库勒手稿当中有一首名叫《爱情》、篇幅较长还未写完的诗。估计是诗人《爱情》抒情诗的初稿吧!阿勒库勒在他作品中第一次提到阿依戴的名字。诗中的女主角名叫阿依戴,男主角叫波佐依 。阿依戴和波佐依一同考进大学。毕业后他们一同回到村里,在村里教书。这时战争 爆发了,波佐依前往前线。三年后,女主角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是几句谜语,写道:“我已中伤,若你愿来,马上回信。”阿依戴让波佐依马上回来。但到了他回来的日子,阿依戴却因为害羞,留在家里没去接他。诗就在这里停了,还没写完下文就停笔了。

这首诗中有诗人关于自己的爱的诗句:

年轻时,谁不曾爱风华正茂,

年轻时,谁不曾为爱燃烧。

懵懂的爱,热烈初恋慷慨激昂,

不曾学过,但堪比大海风浪。

爱情它有无穷力量愈发高强,

缠绕、诱惑,直到你遍体鳞伤。

爱情迷人,如戴铃铛的候鸟一般,

只可听声非常难抓只来一趟。

阿勒库勒没有把作品用阿依戴这个名字发给出版社。他如此珍重心上人,连她的名字都不会随便乱用。我听说他曾在《虎皮武士》开头的一句中写过阿依戴的名字。

现在,我们像海底寻针似的从鲁斯塔维利作品里找找她的名字。您看,在《阿拉伯人的国王罗斯杰万的故事》中有这么一段:

少女长大美如月,

怎能描述她的美貌和身姿。

前文我们说过诗人是用美妙的词汇垒砌堡垒,伟大的诗人像技术一流的瓦匠一般,能分得清每一个词的重量,会精挑细选,咬文嚼字后能将它们放到最恰当的位置。虽然诗人在诗中浓墨重彩地写着摘下天上的月亮,但我总感觉他在回忆着他的悲痛。对真正懂他的人来说,在诗行中的“阿依戴”一词犹如技术精湛的瓦匠砌藏在瓦片当中的黄金一般显眼吧!

现在没人能指出哪个是阿依戴的陵墓。只有托克拜村 的老奶奶偶尔会想起她。但阿勒库勒深爱的阿依戴永远活在他的诗歌当中。人们会谈论“她是谁呢?她在哪儿呢?是个大美人吧?”,读者会追寻她,羡慕她,记住她。

阿勒库勒封面一侧带红线的灰色手迹本子上写着数字“11”。1949 年,诗人离世的前一年,本子记录了诗人对诗歌创作的想法。

“你在看什么呢?(阿依戴的相片)。”阿勒库勒在本子第 31 页写道。诗人的手迹中未能找到给阿依戴写的诗。虽然心爱的人已经离世十几年,但阿勒库勒依然把对她的爱藏在内心深处。您不妨想想,整个诗歌界有多少首是献给心爱的人的诗歌呢?

阿勒库勒十二年前(二十二岁时)在自己的一张相片背面写过这么一首诗给阿依戴:

青春的捉迷藏得以寻得,

欢乐嬉闹应在此时此刻,

人生苦短,良药何处寻觅,

青春亦如此,望君倍珍惜。

近期托克拜村的萨尼帕阿姨从箱子底下找出了珍藏多年的阿依戴的照片。虽然阿依戴不是非常漂亮,但她那棕色的眼睛十分明亮,天生丽质,就是不打扮也一样楚楚动人。

她对阿勒库勒来说,是一位有着“如黎明的星星般娇羞可爱”的性格,“秀色可餐耀人眼”“佩戴饰品、长发及地”“月貌花容闪光芒”长相的大美女。如果我们通过诗人(阿勒库勒)的眼睛去看《虎皮武士》中的这些片段,那应该就是阿依戴的肖像吧。

若要描述:眉眼生黑,

秀发等身长又长,

双眸如同满天繁星,

脖颈肌肤白皙如玉。

阿勒库勒战胜了坎坷的命运、生活的考验。正如古代东方智者所言,人应该慢慢战胜自己,了解人生,对人生有博物通达、达人知命的感知。阿勒库勒的优势就在这儿:所经历的生活又变成诗歌,如蝴蝶一般飞到诗人笔边。

阿勒库勒并没有因为让自己悲伤不已的爱而束手就擒。他不是懦弱的人,不会被悲伤、没有未来的感情牵着鼻子走。他呼吁人们以真情自愿征服真爱:“如果爱比生命还可贵,那我有理和爱针锋相对。”

他在诗歌中希望人们远离生活中的低级诱惑,为梦想努力奋斗,祈祷人们的情感纯洁无瑕,呼吁人们活得正直优雅。 drQ+w1LUCnV3iL/CTGl19xAhI1+Z0NRNAuSAmRarcpH16BMPsKxtiYsiaGNjar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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