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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东霖院府第大门对面的百仙聚酒楼底层,宽阔的大厅里,二十几张方桌旁竟都坐满了奇装异服、各色各样的江湖人士。

当中的一张大桌上面,摆着一把太师椅,上边坐着一个穷酸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短须浅眉,眼转如珠,正摇晃着一柄折扇,在那里侃侃而谈:“……如今一代奇侠圣手狂生重出江湖,就住在对门的东霖院,大家自当是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而且谁若拿了他的人头还可领取重重奖赏啊!”

一个满脸刀疤的粗壮汉子笑了起来:“圣手狂生白清卓?可他现在不是四品参将的官身吗?还能在他身上套搬江湖规矩?”

“对啊!对啊!他当年不是公开发表了一首诗,然后宣布退出江湖、弃武从文了吗?”四座听众里有人嚷道,“‘穷散人’,你既说这江湖事,便知江湖人,你还记得当年他那首诗是怎么写的吗?”

那穷酸书生笑道:“是不是那首《廿二自述》:‘遥看云潮滚滚来,八宝莲下四部书。金白水清洗人间,从此劈开通天路。’对吧?”

“你这脑子倒还记得……”刀疤脸汉子冷笑了一声,把扛在肩上的大砍刀舞了一下,顿令四周之人感到劲风扑面,“那你还传呼我们过来杀他这退出江湖之人?”

“白清卓在喜峰口七年,把他当年从江湖各派中淘到的各类刀法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南兵营的士卒!这算不算他先坏了江湖规矩?而且他现在已成病夫废人,天天药不离身,几乎武功全无,杀了他最是简便!”穷酸书生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杀了之后,便能得到一千两黄金和绝色美女!大家不吃亏呀!”

“一千两黄金?你说话算不算数?”那刀疤脸汉子喊道。

“我说话当然算数!你知道我的名号!我是穷散人,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牵线人——你看那边八张桌子后的朋友们,刚才都在我这儿签了‘揭榜书’,每个人也拿到了一百八十两白银的预付定金!”名为穷散人的那个穷酸书生底气十足地回应道,“这位好汉,你来这里签个名字,也拿了定金去刺杀圣手狂生!”

“那好!我来签!马上领定金!”刀疤脸汉子立刻提着大刀朝那穷散人甩步走了过去。

“算了吧!只怕你们有命拿钱却没命花钱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游而出,仿佛萦绕在大厅内每一个人的耳边,“这个‘刀疤脸’,你晓得吗?已经有十三个杀手从这里领了定金出去暗闯东霖院,结果有七个被东霖院的护院高手打跑了,还有六个被圣手狂生那个疯魔小师妹弄得断手断脚、鬼哭狼嚎的……”

“刀疤脸”一下停住了脚步:“你是谁?老子又不是吓大的!”

那穷散人正要开口说话,另一个不高不低的清朗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圣手狂生的那条性命,是小爷要定了的。谁若想和小爷硬抢,今天就在这里见个分晓!”

随着这话声,一个身形高瘦的蒙面青年从门口大步而入,抬眼往大厅内一扫:那两道清澈明利的目光,居然刺得有些人不敢直视。

那“刀疤脸”汉子跳了起来:“你小子算哪根葱啊?!”一刀挥出,向他迎面劈到!

他这一刀劈出,当真是呼呼生风、凌厉至极!大厅内其他人士见了,也不禁暗暗咋舌。

不料,那蒙面青年仍是原地直立不动,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往外一晃,众人感到眼前一花,待定过神来,“刀疤脸”手上那柄大砍刀竟已被他那两根手指轻轻巧巧地夹住了刀刃!

更让众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刀疤脸”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像一个小孩儿般拉着刀柄拼命往后直扯,挣得脸红脖子粗,却硬是拽不动刀身一分一毫。

“就你这副身手,也配去讨要圣手狂生的人头?”蒙面青年微微一哂,双指之间暗一使劲,“嘣”的一声,那大砍刀便硬生生断成了两截!“刀疤脸”手里乍然一空,一下往后摔了一个大筋斗,直跌得四脚朝天、爬不起身!

“哗”的一声,那边八张桌子旁坐着的“揭榜”杀手顿时走了大半。

穷散人瞧得分明,嘻嘻笑道:“这位公子好内功!好指法!只是凭你目前这一手功夫,似乎还不足以独占一千两黄金和绝色美人的揭榜书!”

蒙面青年叹了一口气,从腰袋里摸出一块硬邦邦、圆溜溜的鹅卵石,右掌一抖,直向那厅中有一人合抱之粗的大木柱一掷而出。

“咚”地一响,鹅卵石化作一道黑光,把那大柱倏地撞穿了一个鸡蛋般大小的透亮窟窿!穿过柱身之后,鹅卵石又直接撞到墙体之上,嵌了一大半进去。

剩下的应榜杀手们顿时又走了十之八九。还有两三个坐在原地,也似在权衡考虑之中。

“这位公子,您看,还有几个呢……”穷散人拿手中折扇指了指最后剩下的这几个人。

蒙面青年轻轻一笑,走了过去,从墙壁上取下那块鹅卵石,又走回到穷散人面前,把它夹在右手食中二指之间,微一使劲,只听“咯咯咯”一阵细响,那么坚硬的一块鹅卵石便似豆腐一般碎成了渣渣。

须臾之间,酒楼大厅里的那些江湖人士走了个干干净净。

打扮得像乞丐一样蓬头垢面的罗乞泰其实一直守在门外。当他看到最后一个应榜杀手也被蒙面青年吓出来后,不禁暗暗叹道:这位蒙面公子不愧是白恩公请来的好帮手,武功造诣几乎不亚于白恩公当年啊!

里面,穷散人望着自己脚下桌子上堆满的退回来的各个银票信封,干笑了几声,摇着折扇对那蒙面青年说道:“其实,我想我应该知道你是谁了——‘一曲周郎顾,一指弹回天’?”

“不要废话。”蒙面青年讲起话来竟然带有一种莫名的居高临下的腔调,“我现在就是这悬赏榜书的唯一揭榜者,你应该将立榜者和他的悬赏经过给我交一交底儿。”

“你确定需要吗?”穷散人冷笑道,“一旦完成任务,你拿钱领赏走人便是,何必多问这些?”

蒙面青年用脚尖拨了拨地板上那堆碎石渣,目光冷厉至极:“办明白事,做明白人。你给不了我这个明白,我并不介意用另外的手段让你自己说个明白。”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穷散人连忙弯腰抱拳,从太师椅上跳下地来,“其实我只是一个牵线人,从你们的交易中间抽取一点儿分成而已。我和立榜之人见面时,也是被蒙着眼睛带到一个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山洞里的。那人也是蒙了面巾的,自称是什么‘炎阳宫’的人。而且,他再三强调:如果有谁能刺杀了圣手狂生,完成了任务,不仅会得到一千两黄金的重赏,还会得到他们炎阳宫里一个名号为‘千面仙子’的绝色美姬服侍……”

“动之以重利、诱之以美色,这手段够厉害啊!”蒙面青年冷然一笑,“既然他们都说是什么千面仙子了,不知道究竟拿不拿得出手去钓这些江湖杀手呢?”

“可是那个千面仙子真的出来亮相了。”穷散人啧啧说道,“那个立榜之人应该是为了增加我的信任度,于是解开蒙眼罩布,让我亲眼观看了一下那个绝色美女。她隔在一面大镜的后面,展露着她的身段风姿——”穷散人讲到这里,口水都快流到了衣襟上,“她确实美如天仙,但她也会‘变脸’,片刻之间至少变换了七八张‘美人脸’,可胖可瘦、可大可小、可纯可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原来他们是要通过你的口头宣传先引诱更多的江湖杀手来对付圣手狂生?”蒙面青年若有所思地讲道。

“是啊!我是非常出名的江湖牵线人,一向口碑极佳。我做出去的宣传,自然是无人不信、无人不服的。”穷散人得意扬扬地吹嘘着自己。其实,他积极投身这场悬赏招人活动之中,还有一个原因是立榜人答应他在事成之后,亦可享用这千面仙子一番。这确实也带给了他极大的动力。

蒙面青年冷笑连声:“我看,以你的宣传,似乎只能钓来二三流的角色……毕竟真正的高手是不需要在这种张扬、喧闹中出场的。”

“这一点我也想过。”穷散人厚着面皮说道,“或许立榜之人也知道这样未必杀得了圣手狂生,但只是为圣手狂生在江湖中多多树敌,令他防不胜防、疲于应付。毕竟他一出手就预付了数额不少的定金,你也看到还是有不少人上钩的……”

“舍得这样大把大把地撒银子预付定金、找人暗杀,确实是来头不小啊!”蒙面青年轻轻自语道,“江湖中还会有这一号人物?”

“这个揭榜书,你到底签不签?”穷散人催促道,“我能给你说的,都已经说完啦!”

“我当然会签。但你不要再找别人来了,除非那人比我武功更高,否则,我知道一次打你一次,知道是谁就打谁!因为,这些庸才只会干扰我的刺杀大计!”蒙面青年说罢,提起笔来,飞快地在那张揭榜书末尾处签了一个字。

穷散人看了那个字后,脸上微露笑意,把揭榜书慢慢卷起收好,说道:“那,我就在这‘百仙聚’酒楼里静候你的‘捷报’了。”然后,往楼上的厢房走了回去。

蒙面青年并不立刻离去,而是喊过躲在角落的店小二,递给他一串铜钱,作为方才打穿柱子的赔偿。又让他用碗装起了地上的碎石渣。同时,他指着大柱上那个透心穿的窟窿,对店小二说道:“若是以后再有人到你店里议论圣手狂生的这些事儿,你就让他瞧一瞧这柱子上的窟窿。若他还不服,就把这碗碎石渣给他看。他们自然便消停了、安静了,你们也好做生意了。”

店小二连连点头称是,弯腰作揖地把他送出了店门。

蒙面青年刚一离去,酒楼最往里处的一间雅室里,走出了变服易容的李井方、韦生晖二人。原来,方才那“阴恻恻”的话声,便是李井方待在此间用口技之术凭空发出的。

韦生晖侧视着李井方:“这个蒙面公子是何来历?需不需要派人跟踪?”

“暂时还不用。”李井方的目光投在那大柱柱身上那个透亮的窟窿处,眉头微微展开,“我大约也猜得出他是谁。”

然后,他把目光缓缓移向对面东霖院白清卓所居的那栋顶阁窗口处,徐徐一叹:“他可真是埋得一手好棋啊!”

虽然田文豹在卷宗里的年纪写的是四十八岁,但真实的他看上去却似已经五十八岁的衰老模样了:满脸尽是核桃壳一样的皱纹,右眼如白石球一般浑浊无光;说起话来,嘴巴也是瘪瘪的,竟已掉了小半口牙齿。尤其醒目的是他的左手:手掌显然是被齐腕砍去的,整只手臂绑紧在袖口里,神情却还显得似有几分精干。他如今在辽东老家当一个石匠。

而白清卓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心底便溢满了敬意。在蓟镇喜峰关任职以来,他已见过太多像田文豹这样为国辛劳一辈子的老兵了。但白清卓从来对他们都是以礼相待,毫不傲慢。

辽东镇的人把田文豹刚送到东霖院,何远便飞快地现身了。他只让白清卓、李井方一道,把田文豹又转送到了锦衣卫在京城的暗所——城北“精诚别馆”的密室里。凌兰也想跟来,被何远劝阻了:有他和李井方两大高手,保护白清卓绰绰有余。而这一举动背后的含意实际是:内廷显然希望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田文豹战战兢兢地坐在木凳上,看着屋内这三个表情不一的年轻人,一脸的惊疑与迷惘。他抖索着声音问道:“各……各位公子,军所不是送……送老汉我来……来见老战友洪尔林吗?他……他……现在在哪里?”

对面坐着的那位白衫青年满面是笑,和颜悦色地开口了:“老人家,不忙,不忙。洪尔林得了重病,被辽东镇送到京城里诊治了。现在朝廷对当年金刚堡战役一事很关切。你们血刀营七百名战士斗败蒙古土蛮一万劲旅,歼灭一千九百多名敌寇,杀到最后只剩你们三个人。朝廷不少大臣很感动,认为应该优恤你们。但眼下要求你把当年的战斗经过原原本本如实说清,也顺便把洪尔林和你在战中、战后的表现讲一下,我们才好形成卷宗上报朝廷追赏、追奖。”

听了白清卓这番话,田文豹却是半信半疑:先前辽东镇的人也来追问过自己关于金刚堡战役的亲历情况,但没说什么“追赏、追奖”,态度也不冷不热的,哪里像今天这个白衫青年讲得这么喜气?他用右手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有些莫名不安地说道:“那天军所不是让人来问了嘛,还记在了卷宗,又让老汉我签字画押了……”

白清卓笑微微地说道:“卷宗我们看过了。我们三个人就是往上追报奖赏的录事员。现在,我们想亲耳听一听您亲口再讲述当年那场战斗过程。这也方便我们把卷宗写得更扎实,是不是?”说着,他伸手按在桌几那沓卷宗封面上,看着田文豹,目光温和可亲。

“老人家,不要急,先喝口水吧。”李井方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田文豹。

田文豹的情绪安定下来,“咕嘟咕嘟”地喝完了那一杯茶水,这才放松了语调,慢慢地讲了起来:“其实我和洪尔林都是辽东镇血刀营的弟兄。你们知道血刀营吗?当年可是响当当的一支队伍,杀得土蛮、女真无不望风而逃……”

“血刀营就是辽东军中专门使用利刀劈刺冲锋的骑兵营,是全军当中仅排名在‘火铳营’之后的主力精锐。”李井方补充介绍道。他这是让坐在一旁的何远有所了解。

何远的神情颇为严肃,始终沉默着,一如他身后那一座乌纱屏风。

而白清卓以其敏锐至极的耳力,听到了屏风后面传来的细细呼吸之声。他隐约猜出了此人是谁,却也装作全然不知。

“这位公子懂的还不少。”田文豹看了一眼李井方,继续说道,“当年在金刚堡时,李督帅留下我们血刀营七百弟兄死守金刚堡,本来是以我们为钓饵,诱使那来犯的一万蒙古土蛮骑兵全部进入我大军的伏击圈……当时我们虚张旗帜、夸大声势,让敌人误以为我们在堡内至少屯有三四千人马,所以把他们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吸引过来了。而李督帅大军便分锦州、辽阳两路赶来对他们合围包抄……李督帅的这条计策,我们当时还是清楚的,也觉得他这么做在当时是没错的。”

“确实不错。”白清卓也是富有经验的战将了,听罢之后点了点头,“如果让李督帅两万大军赶到后包成一个‘大饺子’,那蒙古土蛮的一万人马几乎会被全歼吧?”

“是啊!我们血刀营的所有弟兄就是这样想的。当时我们坚守了七八天,守着那最后一点儿干粮和水源,其实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而李督帅的大军据飞鸽传讯来报,还有三天的路程……就在那时,土蛮军也似乎察觉不妙,准备集结撤退。在关头上,究竟是追是守,我们也不好决断。毕竟当时围攻金刚堡的土蛮先锋队有三千多人,而我们整个血刀营只有七百人!再加上在这七八天里,我们也折损了两百多名弟兄!但外边敌人还屯集着好几千的主力部队。我们能够守住城堡就已经是谢天谢地谢祖宗啦!”田文豹一口气说完,喘息了一会儿,又不无痛苦地回忆着,“那几天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呀:踩着弟兄们前仆后继的尸体跑上跑下丢滚石、推云梯,顶着从不停歇的箭雨打旗帜、堵漏洞,连往嘴里塞一口馒头的工夫都没有……我的那只眼睛就是被敌人的飞箭射瞎了的,当时忙得几乎顾不上包扎,血水流了我满脸。后来还是洪尔林硬拖我到一旁去裹了白布的……他的身手太好了,几乎没有受什么伤,哪里有缺口,他就冲上去堵住。而且,他还一直给我们打气……”

这些事迹,白清卓先前也在卷宗上看见过,心底想起当初洪尔林在战斗中的种种表现和后来他在司礼监议事厅的孤注一掷,对比之下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何远仿佛感到了自己身后乌纱屏风后边那个人的心情波动,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李井方会意,急忙开口转移话题,悠悠一叹:“老人家,你们本就是一支诱敌之兵,或战或守于你们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关键还是看当时李督帅的大军能否东西合围对敌军主力聚而歼之……”

“我们当时困在城堡里怎么知道外面的消息呢?不过,靠着城堡的工事,我们和他们拼了那么久,也只牺牲了两百多弟兄。再守个三四天,应该是没大问题的。”田文豹讲到这里,语气忽然低落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一切都突然改变了……”

白清卓和李井方都看过卷宗,也都知道发生这一突然转折的缘由是什么,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好插嘴说什么。

田文豹蓦地声音一振,右掌在一旁的桌面上重重一拍:“但这个时候,辽东镇的监军,那位张公公却火速传来三道紧急追缉令,让我们血刀营剩下的五百左右弟兄必须全部出堡追击土蛮军,引来他们的反扑,以便于拖住他们撤退!其实,在那种正面之敌比我们多出好几倍的形势下,我们出堡主动追击挑战,也等于是让我们去主动送死!”

白清卓立刻听到乌纱屏风后面那个人的鼻息之声一下变得粗重起来。

同时,何远的表情也有些波动起来。他准备张口讲话,却被白清卓冷锐非常的一道目光逼了回去。他略一迟疑间,田文豹又已讲了开来:

“当接到这三份紧急追缉令后,我们金刚堡中剩下的这五百兄弟也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因为我们先前领受的任务只是固守城堡、虚张声势、引诱牵制敌军主力,而现在上司却要我们出堡追击、主动出战、拖住强敌,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我们内部分成了两派:第一派的人认为无须理会这三份紧急追缉令,甚至可以做做样子假装出堡一下以应付上司,理由是我们主动出击实为以卵击石,完全是白白牺牲战士性命。

“第二派的人则认为这是上司看到敌人有可能会失去耐心而撤退,所以要求我们必须出城为饵,诱使敌军回马作战、推迟撤离,从而为即将赶来合围的辽东大军赢得宝贵的时间。对这两派的意见,我当时是无可无不可。而洪尔林则是后一派意见的坚定支持者。当时,我们血刀营的营长已经战死。而洪尔林在幸存的所有弟兄中资历最老、身手最好、杀敌最多,所以他被大家推选为血刀营临时的头领。他在里边显得最为顾全大局,拼命说服了另一派的人一起执行这三道紧急追缉令。他为了心目中这一战最后的胜利而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他当时根本没想到,这三道紧急追缉令全然不是我们的‘催胜符’——‘催胜符’这三个字是他在游说大家时说的,而实际上却是我们的‘催命符’!他……他和我们,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爱啊……”

说着说着,田文豹忽然哽咽了起来,右拳捏得紧紧的。

白清卓仍是静静地听着,眼眶里闪烁出晶莹的光亮。

田文豹突然察觉了现场气氛的沉寂,不禁定住心神,有些犹豫地问道:“这……这……三位公子,这些内容,我能不能讲?上边的人不会喜欢听这些话吧?我……我……”

何远咳嗽了一声,正要顺势发话,却被白清卓右手一摆挡了一下。他正视着田文豹:“您讲,您继续讲。什么内容都不要落下。您也不要怕。我们会一直认真地听。”

何远不得不开口说出话来:“清卓兄,有些话听起来使人不太舒服……什么‘催胜符’‘催命符’……”

“何大人,”白清卓也冷硬异常地点破说道,“古语云,‘良药苦口利于病’。白某相信,内廷的各位大人还是有足够的胸襟和雅量,可以听完一个老兵陈述事实经过的。‘内相’‘内相’,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何远张了张嘴,听着身后屏风背面的动静。那里一直沉默着。于是,他也只好闭上了口。

李井方只埋头做着笔录,一句话也不多说。

田文豹在白清卓的积极鼓励下,也就放开了胸臆,继续侃侃讲道:“血刀营的弟兄们一次次冒死冲出城堡挥刀追逐砍杀,果然激怒了蒙古土蛮人的兽性,引来了三四千敌军的分割围堵。那可杀得好惨烈啊!我的左手就是这样被一个蒙古蛮兵砍断的。我们一直激战了三天三夜,五百名血刀营弟兄也杀得只剩下四五十个人了。到了第四天时,敌人仍是把金刚堡围得水泄不通,再无撤走的迹象。我们都高兴极了,都热切地盼望着大军从东西二方合围而至,把敌人一网打尽——洪尔林甚至把他珍藏着的最后一壶老酒也拿出来给大家喝了几口。要知道,他一向都是那么抠唆的人……”

讲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悲怆起来,泪珠更是大颗大颗地滚出了眼眶。

尽管白清卓、李井方、何远都看过了金刚堡战况卷宗,也都从各个证人笔下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听到田文豹说到此处时,三个人都不禁齐齐动容,各自暗暗一叹。

田文豹几乎是嘶吼起来:“结果,结果,在这个时候,我们又收到了那位张监军发来的飞鸽传书,而且又是连续的三道传书——他居然命令我们无须等候援军,即刻自行突围,往辽阳方向撤退!那一刻,我们其实都已经绝望了。原来他一早就骗了我们,援军不会再来了,我们必须自谋生路。”

白清卓沉沉地“唔”了一声,同时听到屏风后面那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凌乱。

田文豹又哀哀说道:“三位公子,你们想一想,当时我们血刀营只剩下四五十个弟兄,而外面的敌军成千上万,我们该怎样突围?先前,李督帅的部署只是让我们坚守城堡以待形成包围圈;中途,张公公让我们不顾一切地主动出击以拖延敌军三天时间;末了,大军却不过来支援解围,反而让我们放弃城堡自行突围……这不是瞎折腾吗?完全是把血刀营的弟兄们当成烂砖一样乱搬乱丢!洪尔林那时候最后悔也最愤怒。愤怒的是,监军大人如此愚弄前线将士,视人命如草芥,实在令人心寒至极!他一个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铁汉子,当时硬是又哭又骂了半个时辰……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对不起死得可惜的四百多名弟兄……”

白清卓沉默地听着,拼命压制着胸中的勃勃怒气,一双拳头在袖中捏得紧紧的,根根青筋绷得暴凸而起。他的目光此刻也变得锋利如剑,完全能够把人大卸八块。

李井方斜视了他一眼,吓得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多说一句。

何远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老人家,直接说最后的结果吧……”

“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哭过了、骂过了之后,只能是不顾一切地出堡逃命——敌军一路追啊追啊,我们一路逃呀逃呀。四五十个弟兄,逃到最后就剩我、洪尔林、徐方深三个。洪尔林真的很厉害,像一头疯狼一样,我和徐方深最后得以逃出生天,全靠了他拼命厮杀……”

何远在这里插话了,而且显然是有备而来:“既然你们三个是逃出来了,那洪尔林又怎么成了‘亡卒’?你们没回军镇去报到吗?”

田文豹抬头看着他,一时没接上这个话头。

白清卓瞧了一眼那座乌纱屏风,便把话题摊开了来问田文豹:“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洪尔林那个‘亡卒’身份是怎么报上去的?是谁报上去的?老人家,您把您所知道的都讲出来吧,没关系。”

“哦,你们是问这个事情呀。”田文豹回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他的‘亡卒’身份当然是他自己要求我和徐方深替他上报的呀!他自己不想再回辽东军了。”

何远又十分尖锐地追问道:“您确定?他的‘亡卒’身份就没有人在幕后操作?他真的愿意抛下军中的一切待遇,甩手就走了?”

“他的‘亡卒’身份怎么会有人操作嘛!”田文豹苦笑一下,“他自己说了嘛,在那样昏庸、冷酷的监军手下当兵,随时都会被出卖和抛弃。他觉得自己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他还在临行前立了一张字据,希望上司在发放‘亡卒’抚恤金时,将这些钱分给我和徐方深……可惜后来辽东镇军务署不认可他这张字据,他又没有亲人,这笔抚恤金就充公了……”

白清卓平平和和地问道:“那张字据还在吗?”

田文豹泪流满面,从胸口处摸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我还一直保留着……原本想这次和他见面后还给他……”

白清卓和何远一齐向那张字条上面看去。那是用咬破手指后流出的鲜血蘸着写成的,一个个字迹猩红而醒目:“洪某死后,所发‘亡卒’抚恤金留与田文豹、徐方深平分。洪尔林,万历十六年八月初五绝笔。”

何远看罢,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白清卓把这字条摩挲了片刻,递给李井方:“井方,这也是曾经的一个‘亡卒’的‘遗愿’。辽东镇军务署应该把它重新落实一下吧?”

李井方看了一下何远,见他似无异议,便立即答道:“好的。”

“那么,洪尔林分手后又去了哪里,您知道吗?”白清卓又问。

“他说他本来就是江湖人士出身,来辽东镇参军也本是想建功改命。现在既然成了‘亡卒’,他便重回江湖,杀富劫贪,好不快哉。”田文豹悠悠答道,“后来他去了哪里,我便再也不知道了,直到近日你们来问起他,我才知道他来了京城……唉!这都是各人的宿命啊……你们所说的什么‘追赏’‘追奖’,我其实并不稀罕,我就是想在生前再和这个老战友聚一聚,回忆一下我们当年冲锋杀敌的日子……”

场中渐渐静了下来,最后只留下田文豹一个人的唏嘘哽咽之声。

半晌,待他平静之后,白清卓缓缓站起,掩口咳嗽了一会儿,然后容颜一正,在田文豹讶然的目光中,深深躬下身来:“田大爷,白某替大明的朝廷和天下的百姓,感谢您和您的战友们所做的一切。大明不会忘记你们的,史书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李井方和何远都站了起来,随着他一齐连躬三礼。

田文豹慌得手足无措地来拉他们:“你……你们这是做什么呀?用……用不着的……”

稍后,何远唤了一个仆役过来,把田文豹带到隔壁侧厢去休息等候。

他一出门,何远便凝重了脸色,向白清卓肃言道:“清卓兄,虽然接下来的有些话可能很难听,但我也不得不说,请见谅。”

“你们可是要让田文豹永远闭口?”白清卓的面色微微一沉。

“他这个人,我们锦衣卫必须留下。”何远硬硬地答道。

李井方也不得不开口了:“何大人,你看,他看上去都五六十岁了,又是半残之躯……”

何远咬了咬牙:“但他能在金刚堡七百弟兄当中活成最后的三个人之一,岂是泛泛之辈?洪尔林的身手,我可是亲自见识过的……”

“这样吧,”白清卓伸手指着那张桌子,沉声说道:“金刚堡战事的卷宗材料全在那儿,我们一页纸片也不会留,这还不够?”

“张公公刚刚清洗了张鲸一派在大内禁苑的残余势力,他不希望这件旧事被翻出来,更不希望在这时候因斯人斯事而授人以柄。而且,我相信申阁老也会理解他的。”何远不得不摊明了底牌。

李井方闻言,长叹一声,坐了回去。

然而,白清卓却仍是不退不让,凛凛言道:“何远,请恕白某直言,当年他在金刚堡战事上确有误军之咎,难道就没明白今天这一切是他身为当年监军所应当承受的代价?站在当年被蒙蔽被枉死的血刀营几百兄弟的尸骨上,站在洪尔林当年金刚堡之战的感受上,换了你是洪尔林,你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何况田文豹更是无辜!‘天理’二字,你们真的认为只是写在纸上吗?”

说着,他身子一挺,直直地瞪着何远,双眸之中骤然精光大盛,炽烈如初铸出炉之剑,直逼得何远微微侧目不敢正视。

“好好好。不愧是睥睨生威、气吞万里如虎的圣手狂生。何远,你差远了呀!”随着一个平平缓缓的苍劲声音,一位身着紫袍的年长太监从那座乌纱屏风后转身而出。他鹰目狼颊,气宇沉雄,一步一步走将过来,同时口中吟道:

“遥看云潮滚滚来,
八宝莲下四部书。

金白水清洗人间,
从此劈开通天路。

——当年的圣手狂生,至今也仍是侠骨依旧啊!咱家很是佩服。”

“张公公……”何远和李井方急忙退开一边,恭肃而立。原来,他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也正是田文豹口中所讲的那个曾经的辽东监军“张公公”。

白清卓也慢慢敛去眼中的锋芒,毕竟张诚官居一品,便向他欠身一礼:“白某见过张公公。”

张诚面无喜怒之色,直视着他:“你刚才说得对——咱家身为‘内相’,这点儿胸襟还是有的。咱家若有歧念,你认为你们辽东镇能把当年的金刚堡战事查得下去吗?自上次何远来报洪尔林出自金刚堡血刀营,咱家可从没插过手干扰你们。对吧?”

“确是如此。”李井方弯腰作答,“辽东镇感谢张公公的雅量。”

张诚踱了几步,慢慢发话:“田文豹,就放在你们辽东镇吧。”

“如此甚好。”白清卓容色一松,“多谢张公公。”

“卷宗给我。”张诚向何远扫了一眼。

何远急忙捧过那叠卷宗交在张诚手里。

张诚也不多看,就把那厚厚一沓卷宗托在掌上,也不见他的手指如何动弹,一页页纸张似是自动震弹起来,在其掌心中接二连三地碎成了细屑,微风一吹,满屋里竟是“蝴蝶”纷飞四散。

“好精纯的内家真力!”李井方惊得容色大变。

白清卓张口吹开迎面飞来的纸屑,浅浅一笑:“张公公‘毁书灭迹’的功夫确是非同凡响。”

张诚听了,似笑非笑地言道:“现在,田文豹再说什么,也只是一个‘孤证’,谁会信他?何远,有申阁老和圣手狂生双双作保,大可放心。”

“是。”何远恭然而答。

白清卓缓和了神色,向张诚道:“去者不可追,来者须为鉴。一切请张公公深思。”

张诚在圈椅上坐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白参将,你现在有意和咱家这个‘大罪人’谈话了?你们是不是认为咱家急功近利、草菅人命、误国乱军,活该千刀万剐?活该满门抄斩?——白参将,你那块四象太白石还佩戴在身吧?一白之色,尚有‘润燥寒温’四象之分,何况对咱家这个谋国多年的‘内相’呢?”

白清卓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听着。

张诚调匀了一口气息,慢慢道来:“田文豹所说的确实是金刚堡战事的真相,但不是全部的真相。当年,在辽东镇做监军,咱家还算是比较贤明的,这可是李成梁的原话。而实际上,金刚堡一役,在朝廷看来,也是一场不容置疑的胜仗:以血刀营七百战士,换来敌寇多出几乎两倍的首级,这不是胜仗吗?

“这些话,咱家压在心底很久了,也想和你们谈一谈。田文豹也好,洪尔林也好,他们都不知道当时宏观上的形势背景。初时李成梁准备实施东西合围伏击战之计,咱家是大力支持的。但在中途,局势发生了变化,一部分蒙古土蛮援军也在沿线设伏反击李成梁大军……所以,李成梁大军是无法在三天、四天甚至七八天内合围驰援金刚堡了,这是铁的事实。那么,金刚堡留在那里,就成了一个‘鸡肋’,救也不能救,弃又不忍弃……”

“既是如此,那这三天的空隙期,你身为监军,就不该发令让他们以主动送死的方式来困住大队敌军!”白清卓一谈到军事问题,也是针针见血,“你这样做确是瞎折腾、乱指挥!如果这三天里他们不主动出击送死,然后组成一个‘尖刀阵’强行突围,至少会保存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坚持下来,而不至于几乎全营覆没。”

张诚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何远、李井方看在眼里,都不禁为白清卓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接着张诚突然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你说得很好。这么好的主意,咱家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还要等到今天来听你白参将的指教?”

白清卓脸上微微见红,却并不示以退让。

张诚慢慢呷过一口清茶,才字字凝重地讲道:“那三道紧急追缉令,咱家确实不该发出。但,连李成梁都知道,咱家的这三道追缉令,又不得不发出。你没发现,他李成梁在这场金刚堡之战的后半截是完全躲开了的吗?”

“为……为什么?”白清卓双耳之内顿时一阵轰鸣。是啊!那样的失策,以身经百战的李成梁之才,又怎会看不出来呢?他为什么后来也对洪尔林他们不闻不问呢?

“因为在开战之初,张鲸便传来了密令,声称必须在八月十七日陛下的万寿节来临之前借金刚堡之役打出一个胜仗来添一添喜气!而且,方应龙他们也从京城左一个建议书右一个预祝函地发到了辽阳城来,令咱家也渐渐失了分寸。所以,咱家决定逼金刚堡血刀营置之死地而后拼,拼尽全力而后胜!”张诚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仿佛如释重负。他紧紧地捏着掌中的茶杯——茶杯没碎,茶水却四溅而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普天同庆的‘万寿节’,真的是需要这一场大捷来锦上添花。”白清卓低沉至极地说道,“你可知道,这献祭出来的七百壮士若是放到其他战场上配合适当的阵法,会取得更大更好的战果?”

张诚没有答话,何远、李井方也没有说话。

室内陷入静默之中。

半晌,张诚才站起身来,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他背过身去,朝着金刚堡所在的东北方向,喃喃地说道:“咱家已在申阁老废除内宦监军之制的奏疏上附议同意。或许,今后不会再出现金刚堡战役这样的悲剧,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洪尔林、第三个洪尔林这样的复仇者了。”

送走白清卓、李井方、田文豹等一行人后,何远回到那间密室,看见张诚依然端坐在满地的纸屑当中,神情苍凉而沉郁,若有所失而又若有所获,很是复杂。

“义父,您也休息一下,宽宽心再回宫吧。”何远向他十分亲切地劝解道。

张诚抬眼看了看何远,悠悠而语:“今天能和白清卓一吐胸臆,泄尽咱家这多年的郁结之情,也算没有白来这一趟了。”

何远诚恳地讲道:“义父向来是‘有铁肩敢担当’的好汉,白清卓他们不晓得,但孩儿却是素有深知的。”

张诚徐徐一叹:“自冯保、张鲸接连被驱逐后,其实我们司礼监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已是渐渐下滑了……所以,咱们附议申时行废除内宦监军之制,也是想试探陛下一下。但看起来,这个结局似乎已然注定……”

何远不敢接他这个话头,只得沉默不言。

张诚端起杯来,呷了一口茶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咱家觉得这个圣手狂生白清卓似乎没有失去武功。他逼咱家现身那一刻,咱家在屏风后也觉得他劲气凌人呢!但咱家一露面,他马上又似病恹恹的样子,真是看他不透……”

何远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您一直还在想这些问题……”

“你我将来是要和他打交道的,怎能不想这些问题?”张诚正色言道,“白清卓这个人,亦侠亦官,能刚能柔,高深难测,不是可控之才。你们要小心。”

“好的。孩儿记住了。”何远答道。

“其实咱家要把田文豹留在锦衣卫,也不是想封他的口,而是他身上还有一些疑点。”张诚眉头微皱,沉吟着讲道,“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这个田文豹虽是老兵出身,书也读得不多,但讲起金刚堡事件来竟然头头是道、明白晓畅,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就……就仿佛是很自然地在讲诵心中的‘腹稿’……”

“义父,是不是近来向他询问金刚堡事件的人多了,他自己也整理出这一套说辞?……”何远插话问道。

“整理?谁帮他整理?他自己能整理得这么脉络清晰吗?”张诚射了他一眼,“咱家也听锦衣卫设在辽东镇的暗探禀报了,他们去试探过田文豹,但他平日里各方面待客可是有些木讷得紧——怎么到了白清卓和你们面前却会变得如此‘口若悬河’呢?”

“也许是辽东镇的人教过他怎么回答我们的询问。”何远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这也有可能。”张诚目光一转,“但如果不是辽东镇的人指教他的呢?”

“您怀疑他身后另有‘高人’在指使、操纵?”何远呼吸一紧。

张诚缓缓颔首:“这,就需要你们日后用心多多审察了。”

何远抱拳答道:“义父看得明切。孩儿一定照办。”

张诚又道:“白清卓为他心头的义愤之情而蒙蔽了自己的‘慧眼’,又由于同情田文豹、洪尔林等人而先入为主,这都不是成熟之举啊!何远,你今后要注意汲取他身上的教训。”

何远郑重地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讲道:“义父,洪尔林此番司礼监刺杀事件,看来确是他的私人报复行为,而与辽东军、李成梁等无关了吧?”

“哦?你是这么认为的?那好,咱家来问你:洪尔林这一事件,目前在朝局中产生的直接后果是什么?是促成了内宦监军之制的废除!那么,废除内宦监军之制后的最大获利者是谁呢?”

“自然是手握兵权的各地藩镇。他们正好可以摆脱我们司礼监的牵制。”何远顺口便答。

张诚半深半浅地笑着看他,没有再说什么。

“哦?依您的意思,手握天下最精锐之雄师的辽东镇李成梁岂不更是各地藩镇中最大的获利者?”何远顿有所悟,脱口说道。

张诚把双手叠放在自己的小腹丹田处,慢声慢气地说道:“这个案子还没结束。洪尔林能够如此顺风顺水地闯到司礼监议事厅,是他一个人办得到的吗?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是幕后有张鲸的残余势力在作怪。但若不是张鲸余党干的呢?万一又有人跳出来了呢?所以,白清卓、辽东镇,还要给我们一个彻底的答复。” ANnikH/IVb+DBoM+tbOLE/qtZJ+DI8bY9cuPJl+LtT2aUXMv9PA1Bqk4xFBaXS/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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