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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的九龙紫金灯盘上的烛焰日夜不息,镶嵌在云纹底座上的一颗颗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散射出晶莹而多彩的光辉,照耀着四面墙上层叠繁复的《万里河山一览图》彩绘壁画,以及高耸凌空的穹顶藻井,令整个殿宇充溢着恢宏如海的气势。

一幕珠帘垂挂在殿中,把大殿一分为二:珠帘之后,皇帝朱翊钧身着织金云锦,靠坐在五爪金龙楠木圈椅之上。右手边的飞凤青铜鼎炉之中,龙涎香飘然四溢。

珠帘前面的两个杌子上,首辅申时行和次辅许国并肩而坐,恭颜敛色,正倾听朱翊钧说话。

朱翊钧在帘幕后徐徐而言,声音不缓不急,音调甚是平正:“两位爱卿,朕近日得了风寒外感之症,头重体软,据说还会传染于人,所以朕今天只能与你们隔帘相谈,还望勿怪。”

申时行和许国急忙下跪,齐声说道:“臣等祈愿圣体金安,谢过陛下拳拳呵护之隆恩。”

“平身吧。两位爱卿不必多礼。”朱翊钧亲切说道,“两位爱卿近日连章求见,有何要事只管道来。”

“启奏陛下:臣等受各部同僚之所托,再一次请求陛下速立储君,以安国本。”申、许二人同声奏道。

原来,朱翊钧曾经临幸李太后身边的侍女王氏,生有皇长子朱常洛。后来,他又宠幸上了郑贵妃,对其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颇为偏爱。故而,他迟迟不立朱常洛为东宫储君,已引起朝中众臣对他意欲“废长立幼、不合礼法”的深深忧虑。而申时行、许国等人身为内阁辅臣,自然是被百官推到最前线来提醒朱翊钧的。

听完他俩的奏言,朱翊钧也是一改常态,立时显得很不耐烦:“朕亲政享国近十年,未及不惑,何必如此过早就册立东宫?两位爱卿不必多言。”

许国性格刚直,举笏郑重说道:“陛下,天下万事皆可稍缓,唯立储一事不可有缓。老臣恳请陛下速速定之。”

朱翊钧咳嗽一声,放慢了语气,半轻半重地说道:“两位爱卿,皇长子、皇三子,究竟立谁为嗣,暂时还不能确定。皇祖父当年连立数子而暴夭,岂非前车之鉴?朕也不得不有所顾虑啊!”

申时行闻言,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许国却不依不饶,继续直言道:“陛下若有此意,臣等自会徐徐待之。但求陛下尊重礼法大义,切勿效仿袁绍、孙权、杨坚等人之所为。”

珠帘前面的两个杌子上,首辅申时行和次辅许国并肩而坐,恭颜敛色,正倾听朱诩钧说话。

朱翊钧的脸色顿时重重一沉:“朕是何等样的君主?许爱卿,你岂可拿袁绍、孙权、杨坚等人来相比?你这可是忠君辅君之正言乎?”

刹那之间,整座大殿之内的气氛为之一凝。

许国吓得慌忙免冠谢罪:“老臣言语憨直,有失礼数,请陛下降罪!”

在沉寂之中,申时行急忙从旁转圜说道:“许大人,您确是不懂圣意而妄发言语。陛下已经明确谨遵礼法,您又岂可引喻失义?”

同时,他又向朱翊钧劝道:“陛下,许大人对陛下、对大明也是一片赤诚之心。他虽有言语不当之失,但陛下亦应似唐太宗、宋仁宗一样包涵之。”

朱翊钧这才缓和了面色:“许爱聊,你不应该是雒于仁那样的‘沽名卖直’之小辈,你应该努力成为邺侯李泌那样的‘公忠体国’之重臣。这样吧,你且出去歇息了吧。”

许国只得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垂手倒退了出去。

申时行见状,自觉气氛不妥,也欲退身而出,却被朱翊钧一口喊住:“申爱卿暂且留下,朕有几件要事须问。”他只得又坐回了杌子上。

待许国脚步声远去之后,朱翊钧才在珠帘内深深问道:“张诚、陈矩来奏,称说您一直力保李成梁。依朕之见,李成梁虽年过六旬而勇猛异常,堪称‘宝刀不老’,是可与当年‘千里计日平辽东’之司马仲达相比肩乎?”

申时行沉吟了好一会儿,斟酌着字句娓娓答道:“启奏陛下:依老臣之深思,司马懿可谓‘虎父狼子’,若不得司马师、司马昭二枭之助,以他之高龄亦难成霸业。而今,李成梁手中仅握辽东一镇之兵权,其威势远不如司马懿之出将入相、名实兼备;其身后之子李如松勇过于智、李如柏平平无奇、李如梅文武不通,如何能够成势?陛下春秋鼎盛、福祚深长,不必生此无端猜疑。”

朱翊钧一字不漏地听完,坐在珠帘后面,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悠悠地答道:“申爱卿所言鞭辟入里,为朕、为大明而未雨绸缪得滴水不漏。朕心甚慰。”

申时行又恭然奏道:“老臣听闻有不少奏本呈进御前,攻击老臣与李成梁之间交通贿赂。老臣也确实收了李成梁不少的礼物,目前它们全部封存在府,随时可以上交内务署。陛下是如何看待老臣这样做呢?”

朱翊钧呷了一口参茶,默然有顷,开口说道:“古语有云:‘将相和,则天下安;将相离,则天下危。’申师傅清正廉洁、一尘不染,怎会贪财好利?您收他的礼品,其实是代朕而收。你不收他的礼品,反而让他有猜疑疏离之心。朕懂得的。”

申时行俯下头去,深深言道:“陛下圣明。”

“也不是朕的圣明。是……是以前一个老臣给朕解析过的。”朱翊钧正讲之间,忽然顿了一顿,没有点明那个老臣的名字。然而,申时行却隐隐约约猜出了他是谁。

朱翊钧转移了话题,敛颜问道:“在午门献俘大典正式举办之前,李成梁在黄启祥遇刺案、司礼监议事厅刺杀案中的嫌疑可以完全洗清并让人无话可说吗?”

“老臣定会尽力促成。”申时行郑重答道。

朱翊钧又问:“朕很好奇,朝鲜国究竟是送来了什么样的‘秘宝’,居然给黄启祥带来了杀身之祸?朕觉得,它应该是破获此案幕后真凶的关键。”

申时行答道:“内阁已经正式行文前去咨询,相信不久之后朝鲜国王李昖必会给陛下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朱翊钧徐徐颔首,侃然而道:“申师傅,今年的午门献俘大典和‘御驾巡边阅视’,是一定要搞的。朕意以为,用午门献俘大典,可以威镇华夷;用‘御驾巡边阅视’,可以怀柔靖远。朕一定要把这两件大事热热闹闹地办成。”

申时行脸上带出浅浅的笑容:“陛下的用心,老臣一直是体会得到的。老臣也衷心希望陛下能够恩威并施,一统华夷而坐致太平。”

朱翊钧拿起御案上一只黄澄澄的小金牛镇纸,在掌中慢慢地把玩起来:“朕既然有志于成就汉武帝一样的丰功伟业,便明白离不了卫青、霍去病一样的奇才猛将相助。”

申时行仰视着珠帘背后高高坐着的青年天子,缓缓言道:“陛下既有此心此意,则人才自当应运而兴、层出不穷。”

朱翊钧手掌中的小金牛镇纸忽然被一捏而紧,他的目光森森然直刺出来:“朕真的能和汉武帝比肩于世吗?他能公然修成‘尧母门’,朕可以做到吗?申师傅,您说呢?”

申时行面色一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的。看来,朱翊钧还是想效仿汉武帝晚年“废长子而立爱子呀”!但“立嗣以长”,这是礼法的根本,也是天下儒士的政治底线。申时行在这个问题上,也难以与朱翊钧并肩而立。

而朱翊钧一言不发,仍在静静地等待他的咳嗽完毕。

半晌过后,申时行才慢慢止住了咳嗽,款款答道:“请恕老臣无礼。陛下方才问了什么?老臣一时病发而咳,竟没听清一字一句。请恕老臣无礼。”

朱翊钧眼底顿有一丝亮光幽然闪过,同时放下了手中小金牛镇纸,轻轻言道:“申师傅既然一时没有听清,那便罢了。朕,不会逼你。”

申时行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眼眶也热了起来:“老臣谢过陛下,老臣谢过陛下。”

场中稍稍一静。守在殿门处的陈矩却忽然禀道:“陛下,左都御史方应龙在小黄门外跪伏不去,执意求见陛下。”

朱翊钧在垂帘之后悠悠开口:“方应龙此人最爱生事。申师傅,你觉得朕该不该见他?”

“光明正大,无心不可与人共见,无事不可与人共议,这才是明君贤臣之道。”申时行的语气十分平和。

“陈矩,去引他进来。”朱翊钧吩咐了一声。

方应龙刚来殿中跪下,朱翊钧便直言道:“方爱卿,朕已经有些乏了,只给你两刻钟的时间,朕便要去休息了。”

听完了朱翊钧的讲话,方应龙居然是满脸的平静之色:“老臣方才打扰了陛下的清修,老臣有罪。老臣今日面圣,只谈一件事情:陛下,您端居九重,就没有感到朝廷之上会有第二个张居正出现吗?”

他这话一出,朱翊钧和申时行都是面色一震。

片刻之后,朱翊钧缓声开口了:“方爱卿,感觉只是感觉而已,您在都察院是靠着感觉办事的吗?若无真凭实据,休得妄议同僚!”

“老臣自是握有真凭实据。”方应龙凝颜而道,“据老臣亲身探访,申阁老竟然重新起用张居正之余党介入朝中机务,他这是意欲何为?”

“张居正余党?”朱翊钧瞥向了申时行,却朝方应龙继续问道,“朕已亲政近十年,哪里还会有什么张居正余党?”

“前任翰林院庶吉士、现任喜峰关参将白清卓。他当年曾为戚继光南迁广州而血书上谏、午门鸣冤!”方应龙的话语间已带出了浓浓的杀气,“戚继光可是张居正生前最为倚重的武将!所以,白清卓必是张居正之余党!”

“白清卓?”朱翊钧微微眯起了眼缝,又握起了那只小金牛镇纸,“朕想起来了,他当年为戚继光鸣冤血谏之际,还主动请求前去守边卫国……这个人,活得很有志趣啊!朕罚了他一顿廷杖之后,便听从申爱卿的建议,‘以迁代惩’,答应了他的请求。申爱卿,您解释一下?”

“启奏陛下:方大人当年就指责过白清卓是张氏余党,老臣今天还是用当年的回答来回复他:请问张居正生前提拔过白清卓吗?褒赏过白清卓吗?网罗过白清卓吗?白清卓又写过歌颂张居正的长篇大论吗?同样,戚继光提拔过他吗?褒赏过他吗?网罗过他吗?这些问题,方大人当年便没能答得出来,恐怕今天一样答不出来!”申时行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方应龙,一句接一句地直逼而来。

“但……但他和张居正、戚继光心意相通,为其打抱不平,就……就是张氏余党!”方应龙反击道。

“心意相通?为其打抱不平?”申时行莞尔笑了,“陛下,这八个字可以作为实证吗?他既无求于张、戚,便无利益纠葛;既无利益纠葛,便是据本心而论事,你们都察院不少名士也是这样做的。难道你们监察御史今后因为谁被褒扬了两三句,也便是他的‘朋党’了?因为他们‘心意相通、为其打抱不平’嘛!”

“你……你……”方应龙狠狠地瞪着他,“哪怕你巧舌如簧也没用。老臣相信陛下懂得老臣话中之意的。”

申时行正视着珠帘之后一语不发的朱翊钧,字字清晰而又不徐不疾地奏道:“至于方大人奏议老臣给白清卓擅授朝廷机务,不要忘了,他是蓟辽总督李成梁的部下。据老臣所知,他是李成梁派来京中协助刑部、顺天府、锦衣卫查清有关案情的全权特使。方大人,您看到老臣及内阁授给他一官半职的任命书了吗?”

方应龙一愣,立刻又直叱道:“申阁老,谁不知道他是你的门徒?他在借你内阁首辅的这张‘虎皮’做大旗!”

“天下之士子,都可以假借老臣的‘虎皮’做大旗,只要他们走的是正确之路,做的是正确之事!有什么问题,老臣一肩担下,决不推诿!”申时行夷然回视方应龙,双目之中竟是熠熠生辉,令人不敢对视。

朱翊钧在珠帘内听得心潮汹涌,双眉一扬,正欲开口,外边方应龙已是吼了出来:“申时行,老臣会让都察院行文参劾你这‘滥用权柄、树恩于下’的行径!”

“罢了!”朱翊钧沉沉然低喝一声。

恍若晴空响过一个霹雳,申时行、方应龙双双长跪下来,不敢再行言语。

“方爱卿,古语有云:‘朝政宜一,大臣宜和。’你整天参这个、参那个的,这等浮躁不安,可有贤明大臣之风?”朱翊钧双手撑着龙椅扶手,冷然问道。

方应龙脑门上汗珠直滚:“陛下,请恕老臣聒噪。张居正生前钳制言路而使皇权不立、皇威不张,老臣今日今时所为正是为陛下而激浊扬清啊!”

朱翊钧肃然言道:“御史言官,闻风奏事,用以激浊扬清自是为佳,用以党同伐异则实不可取。尖酸刻薄之语,化玉帛为干戈,今后如何让人读得下去?朕时常阅览都察院的奏章,多是拿鸡毛蒜皮之事而吹毛求疵!方爱卿及都察院众臣都要深思啊!”

方应龙乖乖地敛色而答:“老臣遵旨。”

朱翊钧的目光在申时行那边转了一下,又收将回来,望着殿门口的那个方向:“朕也收到过锦衣卫的密报,白清卓在外放守边、‘以迁代罚’的这几年里,一直都是在训兵练阵、备战防寇,也立过不少军功,倒也没生什么事端。至于他这一次回京协查要案,亦无不可,你们都察院也可以对他随时监督嘛!‘听其言,观其行’,他若有丝毫谬误,只管呈送御前,朕自会‘兼听则明’、审而断之!”

“是,老臣遵旨。”方应龙不得已,再一次恭然而应。

“就这样吧。朕体已倦,你们退下吧。”朱翊钧一边说着,一边长身而起,径自往殿中侧门走了下去。

随着侍女推开厅门,包天符一见卢光碧便笑了起来:“光碧老弟能邀请包某来赴家宴,包某真是荣幸之至啊!”

餐席客座上,户部郎中吴承信早已在位,迎着他亦是大笑而道:“包兄也来啦?光碧老弟说他家请了一位‘神厨’,让咱们过来大饱口福,我可就不见外了,一早便到了。”

卢光碧连眼角眉梢处都飘着笑意,上前来拉包天符:“京城最好的‘山海楼’你们想必也都吃腻了,今天我就请了这位神厨给大家换一换口味。”

包天符急忙随他入席,挨着卢光碧坐下,点头直言道:“卢大人是吏部高官,素来是阅人无数,自然也是阅厨无数,你不会让我和承信兄失望的。”

卢光碧仍是满脸含笑,待他二人坐定,便举手拍了拍掌:“上菜。”

几个侍女款款而入,给他们每人面前摆上了一碗开胃汤。那汤液似乳汁一般雪白,醇香扑鼻,一闻之下令人胃口大开。

吴承信端起碗来喝了几口,大惊道:“这……这至少是五百年老鳖熬成的汤汁吧?口感如此鲜美,喝了后胃里暖洋洋的。”

“是不是五百年或八百年的老鳖,我不知道,我只在它被抬进后厨时看过一眼,整个身子足有车轮般大小……”卢光碧在旁含笑说道。

“值了!值了!”包天符将碗中鳖汤一口喝完,“我这一碗汤下去,是把百十两银子喝到肚子里啦!”

卢光碧又一招手,侍女们赶紧上了第二道菜品,却是芝麻饼、绿豆糕、蜂蜜花生、水晶包子等甜点。

包天符、吴承信抓起那些糕点,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吴承信还禁不住感慨道:“光碧老弟,你请的这‘神厨’确实了得——做的点心也是甜而不腻!”

“两位兄台悠着点儿,下面还有更可口的美味佳肴呐!”卢光碧这时才慢慢进入了正题,“你们一边吃着,一边听卢某说个事儿。我有一位至交好友,想择日和两位兄台见一见面,如何?”

“你的至交好友?当然没问题,不要说见一面,见十面、见百面都可以。”吴承信往嘴里塞满了绿豆糕,口齿含糊不清地讲道。

“他是谁?竟能让光碧老弟来为他如此说项?”包天符也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白、清、卓。”卢光碧握着竹筷,轻轻地说了这三个字。

包天符和吴承信的动作一下全部停止了。

卢光碧唇角依然带着微笑,不动声色地瞧着他俩。

包天符放下手中的芝麻饼,眉角慢慢挑了起来:“在喜峰关南兵营当参将的那一位?”

吴承信也有些结巴地说道:“在永定门外公然硬顶方应龙大人的‘圣手狂生’?”

卢光碧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侍女们已将多道菜品放满了桌面:粉玉虾卷、麻辣白鱼、金菊脆骨、银针肉丝、紫云南瓜、一品红菌等,荤素分明,应有尽有,菜色绚丽,精致异常。

但包天符、吴承信二人却似完全没了食欲。

卢光碧伸手一引:“两位兄台请用膳啊!”

吴承信搁下了筷子:“他又是来谈南兵营补薪之事的吧?”

“他一门心思就只记得这个事儿……”包天符也嘟哝了一句。

卢光碧看了看他俩:“我去年也为他找过二位兄台。现在看来,二位兄台已经和他很熟了吧?”

“人倒是见过一两次,基本上每个月会准时给咱们部里发一份公函催款。”吴承信还是夹起了一根银针肉丝丢进口里,“可不是我不帮忙,朝廷缺钱得很哪——不要说给南兵营补薪补饷,贵州、云南、广州等边镇的将士们也欠着薪俸呢!吴某怎能厚此薄彼呢?单给了他们南兵营,那些边镇找我们户部闹起来怎么办?”

卢光碧没有直接拿话堵他,而是又笑眯眯地看向了包天符:“包兄这里,你是兵部武库司主事,可以从‘更新军械、以款代物’的角度划给他们一笔经费吧?今年你似乎帮大同镇便操作了一次?你知道的,兵部王一鹗尚书是很欣赏白清卓的。你那边呈报上去,王尚书一定会迅速批准的。”

包天符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拿筷子夹了一块金菊脆骨在嘴里慢慢嚼着。兵部上下,自然是对白清卓很熟悉的,就连王一鹗提起他来,也是满口“小白”“小白”地叫喊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但正是这一点,让包天符极为不快。兵部有一个侍郎之位空缺了出来,部里一直传闻王一鹗想迁调白清卓来当这个侍郎。而包天符本来在部里资历深厚,也是接替这个侍郎之官的重要人选。那么白清卓一来,便对自己的上位构成了莫大的威胁!难道自己会这么傻,还会帮自己的竞争对手在政绩上增光添彩?更何况还有丽影别院的那一层因素呐!想到这儿,包天符嘴里“嘎嘣”一声把那根金菊脆骨嚼得粉碎,吞进了肚里。

然后,他双手一摊:“光碧,你说的这个事儿,眼下不好操作呀!近来都察院正像疯狗似的在兵部里翻找白清卓的‘把柄’——邬涤尘三天两头就往部里跑!这个时候,我武库司还敢和他联手做这更换军械、以款代物的设局?于他于我,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只要同意上报,王尚书再用印批准,这便等同于整个兵部都支持他白某人。都察院能拿整个兵部怎么办?你哪有什么后患可忧虑的?真是闹到了内阁,你觉得方应龙能够一手遮天吗?”卢光碧没有正面看他,只是用筷子在拨拉着碗里的那一块麻辣白鱼。

“你……你说得轻松,方应龙大人那可是权重势大,我一个小小郎官敢得罪他吗?他是不会拿王尚书、白清卓怎么样,可我怎么受得起?光碧老弟,你我兄弟一场,也好歹为我考虑考虑!”包天符的话语说得有些冷硬了。

他先前可从未有过如此生硬的态度啊?!卢光碧颇感意外地斜视了他一眼,不再和他讲话,而是又把目光射向了吴承信。

吴承信回视着他,耸了耸肩:“光碧老弟,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石星尚书那里,你可以去摸一摸底。这个石尚书对南兵营补薪是一直强烈反对的。我签字上报也没什么用的。”

“石尚书那边是受到了方大人的影响?”卢光碧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吴承信喝了一口老鳖汤,“石尚书一向和方大人走得很近。他会为了白清卓而公开得罪方应龙?”

“对啊!对啊!”包天符也叫了起来,“永定门事件,其实就是方大人和都察院向文武百官公开发出的信号:他们和白清卓势不两立,谁若敢帮白清卓,就会遭到他们的报复打击!我听说,原先和白清卓关系不错的那个遵化县令,姓顾的,本来一同进京的,现在不也是离开他了吗?”

卢光碧抬起了脸正视着他俩:“你们既知道得不少,就不晓得白清卓的后台是谁吗?你们害怕得罪方大人,难道就不害怕得罪站在白清卓背后的申阁老?这种事情,还需要我在这里为两位老哥挑明吗?”

场中立时静默了下来。包天符和吴承信的面色却显得无比沉郁。

卢光碧也不想逼得太紧,便缓和了口吻,举起筷子道:“这样吧,这件事情,今天暂时不谈了。两位兄台回去后再慎重权衡一下。也不用先急着表态,后面再说。大家先吃菜!吃菜!”

他此话一出,包天符、吴承信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又喜笑颜开、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似乎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餐厅侧厢的房间里,竟是一身简装的上官雪衣在配菜调味。原来,她便是卢光碧请来帮厨的那位神厨。

她配完最后一道菜品后,把旁边先前挑选出来的几盘粉玉虾卷、金菊脆骨、银针肉丝、一品红菌装进了食盒,喊来侍女小芸,吩咐道:“你给住在东霖院的白公子送过去。这些是他最爱吃的菜品。”

小芸应了一声,提起食盒便要出门。

上官雪衣略一沉吟,又喊住了她:“罢了!还是我自己给他送去吧。”

小芸提醒道:“有凌兰那个‘母老虎’守在那里,小姐你不方便去那里吧?”

“凌姑娘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上官雪衣淡淡说道。

“但……但白公子回来的这几天,却并没过来招呼您一下呀!”小芸忍不住说了直话。

上官雪衣的动作一下又停顿了下来。许久,她才幽幽言道:“也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脸面去见白公子?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脏!”说着,她脸庞已是清泪如珠滚滚而下。

“小姐……您……”小芸急忙来劝。

上官雪衣自己慢慢擦拭着泪珠:“你快送去,免得菜品凉了伤胃。”

白清卓倚坐在窗口边,手里握着那只“暖玉香囊”,天上的月华在他全身镀了一层浅浅的银辉。

他的眼角,依稀有隐隐泪光。

凌兰则在上边的屋脊处抱膝而坐,仰望着那轮明月,没有发声。

许久之后,白清卓把目光收了回来,投在桌上小芸送来的那方食盒上。他的思绪飞扬起来,仿佛回到了万历十一年那时:那一年他为戚继光南迁广州之事而义愤填膺、扼腕长叹,于是他和大师兄林映夕商量后,决定写下血书谏文,准备次日辰时去午门公开击鼓鸣冤。

他还将这份谏文给当时的女友上官雪衣一同看了。上官雪衣十分支持他,并承诺他万一受罚而外放州县,她甘愿不辞艰辛与他一道同行远去。那天晚上的月亮如同今夜一般圆如玉盘,上官雪衣的笑容里溢满了圣洁的明辉,令他永生难以忘怀。

不料,他血书上谏并受完廷杖后被送回府中养伤之际,上官雪衣却突然没了踪影,再也不曾上门。

第三天一早,白清卓便公开发布了《与上官侍郎绝交书》,斥责了上官平芝一家的“蝇营狗苟”之后,自请外放守边、以迁代罚。

从此,他远处喜峰关,极少回京。

而今,自己回到京城,又该如何面对上官一家若深若浅的逢迎呢?他紧紧地捏着暖玉香囊,久久不能平静。

终于,凌兰清脆而有力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了下来:“二师兄,您难道还愿意被她伤害第二次吗?如果再出现上一次的情景,您还能受得起吗?”

听到凌兰的话声,白清卓心神一定,从繁乱的思绪中一下挣脱出来。他朗声言道:“小兰,你去我和大师兄曾经一同居住过的那个旧宅——‘云峰居’,把我们收藏的那只‘八宝匣’拿来。”

凌兰哼了一声:“你想怎样?那匣里可都是你的心爱之物。”

白清卓长叹了一声:“南兵营的弟兄们缺钱得很哪!我能挤出一分是一分吧!” hVn27z/7p94RfX44YF+0BNXbjR98/GT1gUvvl016acuw+LcZAYKDjh9qV0vh9g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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