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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耀祖近四十岁的时候才结了婚,对方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和耀祖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可是村里人提到他,还是会说“光棍耀祖”。其实早在三十出头,村子里就有人背地里喊他光棍了,尤其在他父亲过世之后。听说娘家村子里有一两户身有残疾的儿子在遥远的四川“娶”回了儿媳,耀祖妈妈不知道私底下琢磨了多久,经过多少痛苦的挣扎之后,开始频繁地拜望山里的娘家。她到处打听谁家有待嫁的姑娘——太多确实没有,但几千块、万把块她能拿得出来。她甚至可以凭她一贯的好名声去借一些。她频频对外宣称,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做媒天赋的人。她说了,我不买儿媳妇。她不买,她只是在找特别需要钱而草率嫁女儿的比她更穷的家庭。

也许陌生人看到的是苦难,或者令人感到不安的忧虑,但熟悉的人看到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是那种经过一日又一日的忍耐和劳累积攒起来的苦相和倔强。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劳作。她的庄稼从不缺水,从不长杂草。总之,她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农村妇女,天晴戴草帽,下雨撑雨伞,春播秋收,一直跟从季节和别人的步伐。她还有小林这样的侄子,也有友林那样的外甥,这些多多少少有点血缘关系的人替她加分,成了她的资本。她的行为越来越疯狂。确定地说,都不像她了。有一天,她突然兴冲冲地从远方走回来。一路上,她都在散播着一个好消息。

有个姑娘看中了我家耀祖。

多大?

三十二。

年纪增加了事情的可信度。人们立刻想起那样的形象,古板的、木讷的、说话不利索的,甚至长相有点瑕疵的大龄姑娘。

那赶紧呀!邻居们异口同声地催促她。

可是多少还是需要点彩礼的,不能让人家穿旧衣裳进门呀。

说的是呀。大伙都赞同她的看法,也希望耀祖不要错过这次结婚的机会。

她开始借钱。一开始,她去了娘家,去了耀祖的叔叔家,她带回来一半好消息一半坏消息:借到了一半的钱,还缺另一半。

我爸爸慷慨解囊,还有四五户邻居也破天荒大方相助。等到耀祖妈妈再次离开去接儿媳妇,邻居们端着饭碗在门口闲聊时发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婚礼一直都是耀祖妈妈在唱独角戏。耀祖还没有露面和点头呢。

耀祖反对什么呢?有人这样反驳了一句,紧接着发现这样有点太看不起人了,所以讪讪地笑了一声。

事情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第三天,耀祖妈妈回来了。

远远出现在视野里的她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头发也水淋淋的,迈步的样子显示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每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她谁也没有看,直接进门倒在床上。

真相很快被猜测出来。她遇到的是一对骗子。做丈夫的把老婆说成自己的女儿,四处找待娶的光棍。耀祖妈妈交了八千块之后,那个女人跟着她走了十几里路,在一个叫“十里”的街上把耀祖妈妈甩了。

一开始,她以为人家脑子不好迷了路。她等在那女人上厕所的街口,从中午等到傍晚,最后把厕所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后,六神无主地哭了起来。等她哭着把来龙去脉告诉看热闹的人时,立刻有人指出她是遇到骗婚的了。

跑远了,追不上了,你这么大年龄。

她仍然不死心地追到了县城的汽车站。来来回回兜了几十个圈。等她找到派出所门口的时候,好心的路人劝她算了。她花钱买儿媳本身也是犯法的,可能被当成人贩子关起来。

那是个夏天,岛上的风景还说得过去。虽然杂树枝无人打理,垃圾袋散落在路边无人收集,被江水冲垮的护堤,堤下的江面上漂浮着千里之外的塑料瓶。那时候,我们村子里至少还有五分之一的人留在那里,可是完全离开的迹象已经显现了。

那次,她病了很长时间,因为羞愧,她拒绝把自己生病的消息告诉儿子。时值中秋,我回老家时看过她一次。她穿着旧花布衫,躺在床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楚和陈旧的气味。老年人的家里样样东西都是冷色的,就连堂屋中间的一块匾都发出冷飕飕的寒光,我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脚。屋外的泥从我的脚尖上滑落,沾到她家的地面上,显得很扎眼。我说了几句空洞的安慰话。她脸上松弛的肌肉抖动着——她难堪、她自责,她不是欠债不还的人,没人逼她,但她仍然羞愧地重复地诅咒自己。告别的时候,她说:耀祖要像你这样我就死都瞑目了。

我那时才生了王嘉瑞不久,还很穷,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毫无优越感可言,可是,在这里,我陡然间又成了他人羡慕的对象,一时无所适从,只好又客气了几句,离开了。 Graof5OmXa3fjMUZ8yeUNveymSMtFLu0P/xVcmnS9bR6wO6DYLeTowcPtz4e3W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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