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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必须接受自己的考验，考验自己是否注定要独立和指挥，并且要及时这样做。我们决不能回避自我考验，尽管这也许是我们所能玩的最危险的游戏，但归根结底，这些考验只是在自己面前进行的，我们是目击者，并无别的裁判在场。不要依赖任何人，哪怕是最亲爱的人——每个人都是一座监狱，也是一个角落；不要依赖某个祖国，哪怕它是最痛苦、最需要帮助的——割舍一个战无不胜的祖国，这相对来说要容易些；不要依赖某种同情，哪怕是对更高尚的人——偶然的机会让我们看到了他们偶然的痛苦与无助；不要依赖某种科学，哪怕它以最有价值的发现诱惑着我们；不要依赖鸟儿那特有的遥远和陌生，它总是飞得更高，以便看到更多的风景——展翅高翔是危险的。不要依赖我们自身的美德，也不要成为我们任何特长的牺牲品，比如我们的“友好”：这对于高度发达和富裕的灵魂来说是险上加险，它挥霍无度，几乎淡漠地对待自己，把慷慨这一美德变成了罪恶。一个人必须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这是对独立的最好考验。
一个新的哲学家群体正在出现，我冒昧地给他们起一个无危险的名字。正如我猜到的，正如他们让人猜到的——他们的意愿就是希望自己仍然是个谜——这些未来的哲学家想要一种权利，也许是一种非分之想：想要被称为蛊惑者。这个名称本身毕竟只是一种尝试，也不妨说是在蛊惑人去尝试。
这些即将到来的哲学家会成为“真理”的新朋友吗？很有可能，因为迄今为止，所有哲学家都热爱他们的真理。但他们肯定不会是教条主义者。倘若他们的真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真理，那必定是他们的骄傲和品味；而这正是迄今为止所有教条主义者为之奋斗的隐秘愿望和最终目的。“我的观点就是我的观点：别人没有权利轻易拥有它”——也许未来的哲学家会这么说。我们必须摒弃想要与许多人达成一致的恶趣味。挂在邻人嘴边的“好”就不再是好的。怎样会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呢！这种说法是自相矛盾的：能够共同拥有的东西总是价值不大。到头来，一切都必须保持原样：伟大的东西留给伟大的人，深渊留给深沉的人，细微和战栗留给精细的人，简而言之，一切稀有的东西留给稀有的人。
我还需要明确地说，这些未来的哲学家，他们将是自由的，拥有非常自由的精神，——当然，他们不仅仅拥有自由的精神，还是更伟大的，从根本上与众不同的，某种不愿被误会和混淆的人。然而，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觉得对他们和对我们自己（我们这些自由精神的先驱和先行者）一样，都有义务彻底扫除一种愚蠢的陈旧偏见和误解。这种偏见和误解就像一团迷雾，长期以来使“自由精神”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在欧洲的每一个国家，在美国也是一样，目前都有一些东西使得这个名字被滥用，那是一种很狭隘、先入为主的、被束缚的精神，他们的愿望几乎与我们的意图和本能相反，更何况对于正在出现的新哲学家来说，他们肯定会成为紧闭的门窗。简而言之，令人遗憾的是，这些被错误地命名为“自由精神”的人，他们巧舌如簧，却是民主趣味及其“现代观念”的奴隶；他们统统都是没有孤独的人，没有自己特有的孤独，呆头呆脑的乖孩子，既不该说他们没有勇气，也不该说他们没有令人尊敬的好习惯，只是他们并不自由，而且肤浅得可笑，尤其是还特别爱好把人类几乎所有的痛苦和失败的原因都归咎于社会迄今为止存在的旧形式。殊不知这样一来，真理就被幸运地倒了个儿！他们竭尽全力想要实现的，是普天同庆、绿草如茵的幸福生活，那里每个人都能生活得稳定、安全、舒适、轻松；他们最常哼唱的两套曲子或两种学说被称为“权利平等”和“同情所有受苦者”，——苦难本身被他们视为必须消除的东西。然而，我们这些反其道而行之的人，我们这些对那个问题——人这株植物迄今为止是如何以及在哪里生长得最茂盛的——肯付出一点眼力和良心的人们，则以为这一生长每次都在相反的条件下发生，为此人类处境的危险性必定先会剧增，他的创造力和辨别力（他的“精神”）必须在长期的压迫和强制下发展成精细和大胆，他的生命意志必须提升为无条件的意志。我们以为，严酷、暴力、奴役、世道人心的险恶、隐忍、委曲求全、各种蛊惑术的邪念，人类的一切邪恶、可怕、暴虐、掠夺和蛇蝎心肠——作为“人类”这一物种的对立面，人身上的所有这一切，都在那么好地服务于“人”这个物种的提高。我们说了那么多，甚至都没能一口气说完，在这一点上，不管谈论还是缄默，我们都处于所有现代意识形态和集体欲望的另一个极端，也许是它们的对立面？难怪我们这些“自由精神”并不完全是最善于交流的精神；难怪我们不愿在任何地方透露，一个精神能从何处得以解放，又有可能被驱赶到何处？
至于“善恶的彼岸”这一危险说法的含义，我们至少要避免与之混淆，我们不是“自由论者”“自由思想者”，谁知道那这些“现代理念”的诚实拥护者爱给自己起什么名字。在许多精神领域中，我们都是主人，或者至少是客人，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从阴暗的、令人愉快的角落中逃脱出来。在这些角落中，偏好和偏见、青春和出身、与人或书的偶然相遇，甚至旅行的疲惫似乎都将我们禁锢。我们对那些隐藏在荣誉、金钱、地位或感官享受中的依赖诱惑充满了恶意；对穷困与善变的疾病心存感激，因为它们总是把我们从某个规则及其带来的“成见”那里解脱出来；对我们心中的上帝与魔鬼、绵羊与蠕虫心存感激，好奇直至成为恶习，探究直至变得残酷，毫不犹豫地伸手抓取难以把握的事物，以利齿和胃对付简直消化不了的东西，对任何需要智慧和敏锐感觉的事情都做好了准备，对任何冒险都做好了准备。由于过多的“自由意志”，我们的灵魂介于前部和后部（很难窥探其最终意图），前台和后台（谁都不能摸透他们的底细）之间，隐藏在灯罩下；我们是征服者，尽管我们既像继承人，又像挥霍者；我们从早到晚都忙着归类收藏，守着我们的财富却是一毛不拔，精打细算地学习并遗忘，在条条框框里颇有创造发明，有时为某些个范畴表感到自豪，有时做个书呆子，有时在白天也做一只工作的夜猫子，如果有必要，甚至可以做个稻草人——今天这样做还是必要的，也就是说，我们生来就忠诚而心怀嫉妒地做孤独之友，我们各自持有最深沉的子夜和正午的孤独——这样的人就是我们，我们这些自由精神！也许你们也是，你们这些未来的人？你们这些新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