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摩托车的人

男人与摩托

我第一次得到摩托车是在研究生一年级，父亲从日本带回一辆250cc四冲程四排气管铃木摩托，当时国内没有这种样子的摩托，大家都说不能上路，只能停在家楼下，好友早已开始工作，在家附近的长航上班，来家看见后说要试试，我拗不过他，只好相信他，谁知他油门一拧，摩托车自个儿冲了出去，他留在原地，摩托车还没开始骑就躺平了，就这样还是有人来买，当时是20世纪90年代初，6000元不是个小数字，可是我的心拔凉拔凉的，感受到父亲对我的爱，也感受到自己的失望。

到能够自己买摩托骑是20年后，2015年进藏，我坚持买了一辆能装摩托车的大车，把摩托车拖进藏，途中下来骑行，真正地过了一把瘾。这次买的是哈雷摩托车，重量达到400多斤，排气量达到1700cc，马力达到120牛·米/3000转，随便上路的速度没有其他车对比，不经意会达到150千米/小时。

哈雷的体重大，需要接受专训，教导员按手册一个个来教，比如不能侧身扶车，要始终坐在车上前后挪移，车倒地如何用后背将车顶起来，重要关头要前后齐刹，避让障碍物技巧，等等，非常规范。武汉不能上A开头牌照，周边城市上牌照开头不是A，教导员说，这就像穿婚纱的新娘在婚礼上一开口满嘴黄牙一样，他这么一说，我就去外省上牌照了，A开头。

1994年，我在德国没三个月就出了车祸，保险公司赔了6000马克。我断了七根肋骨，同事在同一辆车上，后来住一个病房，他向家里只报喜不报忧：莫担心，也没啥子大事，就是肋骨断了几根，大腿骨断了一根……

拿着这骨头钱，我一转身就报名学德国驾照，拿到驾照后，只见上面写着，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取消该驾照的权利和资格，终身有效。

总记得驾校老师跟我说的一句话，要真正地把速度提上来，上高速保持在辅道，要加速，而不是减速。我的第一辆车是一辆法国雪铁龙，是同学离开德国时用1马克象征性卖给我的，进城时很容易招警察，因为它的排气管太响了，在德国高速公路上超车时只能借助下坡和踩死油门才能勉强达到110千米/小时。第二辆车是一辆二手尼桑，让我明白，原来车着火是一扭就着的。

我问他考摩托车驾照是否便宜，他看了我一眼，说，一万以上。汽车驾照我才花了3000马克，看来摩托车管理在德国很严，没戏。

如果温度适宜，风景优美，在任何时候骑行在任何路上，尤其是西部的路上是很好的享受。早年在德国的夏天，几个德国朋友骑摩托车也要将皮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德国高速公路很多地段不限速，超过80千米/小时的速度后，风灌身体沙打脸，没有风镜、皮衣根本抵挡不了，何况这些看似斯文的德国人的骑速都在180千米/小时以上，所以穿戴装备齐全还真不仅仅是耍酷。

有人说进藏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差别，买哈雷也如此。没过几年，我购进第二辆叫肥霸的哈雷，这辆更重，达到近600斤，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越野改装可以载车入藏，只好妥协买了一辆电子越野赛车，重量下降后就可以挂在越野车后面进藏。

骑行的意义在于自由，它载你去人迹罕至的地方，最后只剩人和车，融化在远处的雪山、荒凉的戈壁或某处海边，紧实的穿戴也挡不住拂面吹向你的各种野风和扑向你的刚完成授粉的蜜蜂，速度快起来时风像刀子般锋利，但春风荡漾沉醉，夏风沁人心肺，秋风萧瑟抑郁，而冬风外凉里暖。长靴和皮衣让你有地球上只剩你一人，世界末日等你去拯救的使命感，就差背后背一个乌龟壳装扮成美国队长的样子了。

骑行的早期我是向往诗和远方的。与彻底的野性、原始的自然和人接触，给人的内心带来突如其来、影响深远的困扰。无人做伴的孤独感受，对自己的思想和感觉之孤独的清楚认知——对习以为常的拒绝，加上对不同寻常之事的肯定，感觉像模糊不清、无法控制、令人反感，它们令人不安的入侵激发了想象，考验了文明的神经（康拉德）。

等到上手后觉得在城市街道不着盛装地骑行也别有一番滋味，人车合一让你有着不怕堵车并绝尘而去的浮夸，假装看不见别人的注目却想象短视频网站上浮现大肚网红的掠影，弯路侧身大回转让你有和众车在赛场竞技的感觉，隆隆声音之后，仿佛一个城市驱魔人的降临。

曾有一个飞行员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开着飞机第一次放单飞，父亲坐在一边，飞机引擎隆隆作响，准备起飞，迎面有人骑着摩托车，手拿一支长矛向他们的飞机奔来，那人掷出长矛，穿透飞机舷窗，那长矛扎死了父亲。

这位年轻人的父亲曾是战斗机飞行员，子承父业，儿子完成了飞行培训，准备独自飞行，父亲仍在行业内德高望重，所以儿子在梦中化身为摩托骑士，拿着长矛，像堂吉诃德一样刺向飞机，其结果就是父死儿大。

自己要成长，必须在心理上过父亲这一关。骑着和父亲职业不匹配的交通工具，意味着独立和自由，开着和父亲职业匹配的飞机，又意味着认同父亲。梦中的结果其实是飞机内的父亲和骑摩托车的骑士都必须死，这样，坐在主驾驶室的自我才能真正独立放飞。

女人与重机

现在有很多小姐姐也加入重机摩旅之中，摩托车已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们坐上重机，很飒的样子，她们不仅在城市骑，还跑西藏，甚至全球骑，那么在她们的内心中很可能有一个假想敌。

如果来自重男轻女的家庭，女孩这样做，不仅是内心认同一个男孩，而且也是在和父母认同的那个哥哥或弟弟竞争，甚至和不存在的那个男孩竞争，因此，她的旅行就显得格外张扬和招摇。除此外，女性骑摩托和骑马一样，也非常具有性的魅力和色彩。

高速骑摩托车当然有风险，一名20岁女孩早年因被父母抛弃，被人领养，青春期开始就文身，跳街舞，打耳洞、唇钉，后来迷上骑摩托。她说自己对快速有一种痴迷，夜间骑行时的浮光掠影就像她的记忆，也像她的梦境，这使得她疯狂地在夜的城市里“炸街”。

这很像安吉丽娜·朱莉于1998年演的电影《霓裳情挑》里的女主角吉雅，早年被虐待和抛弃，即便青春后成名有钱了，仍然摆脱不了被强奸、被虐待，并在28岁死去。朱莉本人早年就是一个问题制造者，她的父母不合，父亲虽然是很有名的演员（《碟中谍》第一集的第一大反派），但很少管她，她在本片中可以说是本色演出。

一方面，摩托车代表了无拘无束、自由和快速移动，据说有创伤的人内心活动的速度快于常人，也许，骑行的节奏和内心的焦虑节奏相似；另一方面，把自己置于死亡边缘却能感到活着和活着的意义。

正是：

竹杖芒鞋轻胜马，

盔甲皮服重如铁，

谁怕，

一路绝尘绝壁处，

也无风雨也无晴。 bAeyVy6wgwXNgR0RBvXSd9lDrZNq6RRjPMLr2G0KanLHu0nPTtf3qbHdIR4cu0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