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清晨,陆根荣被押送吴县地方法院。黄慧如早早等在司法科门口,一看到陆根荣出来,就快步迎上去,为他整理衣领,轻声说道:“我不会回上海。我留在苏州,等着你的审判结果。”
法警看不过去,挥手叫来一辆黄包车,劝她坐上。她却倔强地摇头,坚持陪着陆根荣步行前往法院。一路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议论纷纷。主仆私奔的传闻瞬间传遍了姑苏城。
到了法院门前,黄慧如双手死死抓住那扇冰冷的铁门,瘦弱的身子像一座小山般不可撼动。她哭得泪眼模糊:“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意跟根荣一起坐牢!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院方工作人员早已是头疼不已,连哄带劝:“姑娘,你回上海吧。这种事,您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啊。”可任谁说,她都不松手。旁边的黄澄沧见状,已是怒气冲天。他撸起袖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慧如红着眼,声音坚定得像铁石。下一刻,她的手猛地一挥,“啪”的一声,狠狠甩在黄澄沧的脸上。
黄澄沧捂着脸,呆了几秒,随即暴跳如雷:“你这个疯女人!”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慧如已经扑上来,一边喊着“杀贼!我和你拼命了!”,一边抓头发、挠胳膊。黄澄沧左躲右闪,狼狈得像个被鸡啄了的孩子,脸上满是无奈和恼火。
院方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暂时让慧如留宿在院内。可这事儿,哪有那么容易消停?
过了些日子,黄澄沧眼看着劝不动妹妹,心里盘算起了别的主意。这天,他一反常态,温声细语地对慧如说:“毕竟是兄妹,我总不能真看着你一头撞死在这条路上。这样吧,根荣家里什么情况咱们总得去看看。你若真觉得能过得下去,我也就不拦你了。”
慧如信以为真,眼里还闪过一丝感激:“大哥,你肯体谅我了?”她点点头,答应了同行。
两人搭船去了吴塔。一路上,慧如想象着陆根荣的家人,也许会是勤劳朴实的乡间长者,也许会是一群真诚可亲的兄弟姐妹。可等到船靠岸,迎接她的,却是一条“呼”地扑出来的大黄狗。
慧如被吓得“妈呀”一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黄澄沧站在一旁,掩着嘴偷笑,连忙摆摆手:“赶紧把狗拉开吧,别吓坏了这位小姐。”
陆根荣的父亲闻声出来,倒还算有几分通情达理。他呵斥退了大黄狗,领着两人进了屋,还殷勤地倒了两碗凉白开。可这还没坐下说上两句话,陆根荣的母亲就扛着锄头从后院冲了出来,劈头盖脸地骂道:“不要脸的婊子!你来这里干什么?恶心人!”
慧如愣在原地,像个受惊的小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家的“娘子”又是一脚踹向黄狗,随即跟着老太太去了田地,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慧如扫了一圈陆家的院子,破败不堪的草屋,斑驳的灰墙,随处可见的鸡鸭粪便和散发着恶臭的粪坑。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说话。
可外头的热闹更让她心烦不已。“陆根荣姘头来了!”
村里人像炸开了锅,围得水泄不通。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窃笑,还有人对着慧如的衣着评头论足。她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烫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黄澄沧看着妹妹的样子,心里竟有几分得意。他带着慧如匆匆离开,回到姨妈家后,便摆出一副得胜的模样,问她:“陆家那一穷二脏三臭,你可瞧见了?你一个大上海的千金小姐,能住得惯?”
慧如却淡淡地回了句:“我不嫌陆家穷,也不嫌脏。”
黄澄沧瞬间脸色一沉。他原本以为这一趟能让慧如彻底死心,却没想到这丫头软硬不吃。他咬着牙冷笑:“好,你有种!既然这样,日后若有什么后果,可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
慧如看着他,目光冷静而坚决:“你说的话,就真当是天条了?我还不能不听吗?”
黄澄沧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一甩手,提笔写了一张字条,冷冷地推到慧如面前:“从今天起,你的事和黄家无关!”
慧如接过字条,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了字,然后抬头看着黄澄沧:“从今往后,我也没有你这个哥哥。”
黄澄沧气得发抖,可再多的算计,此刻都成了无用功。他看着眼前这个执拗的妹妹,心里却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他一咬牙,干脆登报声明:“此后黄慧如任何行动,概与黄家无涉。”
吴县地方法院的审讯室里,气氛凝重,窗外蝉鸣声声,却让人无半点夏日的轻松。8月28日,法官坐在堂上,冷冷扫了一眼眼前的陆根荣:“被告,姓名?”
“陆根荣。”
“年龄?”
“二十六。”
“籍贯?”
“吴县人。”
接下来几个例行的问题问完,法官停顿了一下,语气略显严厉:“现在谈谈案件经过。”
陆根荣的脸色有些发白,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贝家退婚,小姐寻死,奉命劝解,小姐许嫁,珠胎暗结,私奔离沪。所有的情节都毫无保留地托了出来。然而,当提到被指控盗窃黄家首饰时,他却连连摇头:“这件事我根本不知情,那是小姐自己带出来的,我既未参与,也毫不知情。”
听他回答完,法官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黄慧如。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神情淡定,但眼底掩不住一丝疲惫。
“为何与男佣陆根荣交好?”法官直截了当地问。
“因为他良心好。”黄慧如语气平静,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质问。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年正月。”
法官略微挑了挑眉,接着追问:“怎么会想到离开上海?是谁的主意?”
慧如的回答斩钉截铁:“因为有了喜了,我知道家里不会让我在上海生下这个孩子,所以是我力主离开。”
“那他有没有强迫你?”法官继续问。
“没有。”黄慧如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是自愿的,跟他交好是自愿的,来苏州也是自愿的。他被解雇后回家拿铺盖,我主动提出跟他走,他不肯,先走了。我第二天一早追上他,才一同来了苏州。”
法官沉思片刻,换了个角度问:“那他有没有花言巧语骗你?”
“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有自己的主见,我不愿意的事,没人能骗我。”她的回答干脆利落。
“金银首饰是谁带出来的?”
“是我从母亲房里偷拿的。”她毫不避讳。
“那是他的主意吗?”
“不是,他根本不知道。”
法官盯着她:“箱子是他帮你拿的吗?”
“不是。”她轻轻摇头,“是我一个人拿的。而且,根荣前一天就已经走了。”
法官停顿了一下,接着道:“陆根荣已有妻室,你知道吗?”
黄慧如的神情微微一滞,但很快镇定下来:“他年初提过,我以为是玩笑。后来怀孕后,我说要结婚,他才告诉我乡下已有妻子。那是五月的事。”
“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他有妻室,还会和他好吗?”
她沉默片刻,低声答道:“他救过我的命,又待我极好,我知恩必报。所以无论他是否已有妻室,我都会爱他。”
法官听罢,微微皱眉:“你和陆根荣交好,家里知道吗?”
“是我大哥许的婚。”黄慧如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带着几分愤怒,“他破坏了我和贝家的婚事,我想不开要寻死,是他叫根荣来劝我,并说若劝醒了我,就把我嫁给根荣。”
这一番话刚落,旁听席上一片窃窃私语,许多目光纷纷投向黄澄沧。他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低头不语。
这时,朱氏插了一句:“陆根荣回来拿铺盖那天,我们就发现首饰被偷了。慧如13号走的时候,是空手走的。”
黄澄沧趁机接口:“这足以证明,是陆根荣偷了首饰,并带出了黄家!”
黄慧如一听,怒不可遏,猛地转头瞪向黄澄沧:“我13号天还没亮就走了,你们还在睡觉,怎么知道我是空手走的?如果真看到我走,为什么不拦我?明明是诬告!我要告你们栽赃!”
法官抬手示意安静,看了看时间,宣布退庭:“28日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