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儿一家忧心忡忡地回到北京,按照满人的传统,将父亲惠征的灵柩安葬在西山的祖墓中,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之后,富察氏带着三个孩子暂时寄居在自己的哥哥家,也就是兰儿的舅舅家。刚开始,日子过得还算平静,没有太多摩擦。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彼此间也开始有了怨言。
兰儿出自大户,自然受不了舅舅家的白眼和冷嘲热讽,于是她提出搬出舅舅家,另寻住处。于是,他们全家迁到了西直门内的一座尼姑庙旁的三间平房。
这里环境清幽,绿草如茵,空气清新,可是家里的收入并不多,日常生活主要靠亲戚朋友的接济,富察氏和兰儿母女则做些针线活挣点小钱,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富察氏常为一家的吃饭发愁,一文钱两文钱都得精打细算,有时还因兰儿和婉贞姐妹的一些女孩儿开销而动怒,母女间因此常常伤心流泪,彼此悔恨。
为了生计,兰儿几乎做过所有的体力活——洗衣、做佣工、针线活等。为了挣那几文钱,她甚至瞒着母亲去做了丧娘。
所谓丧娘,又称丧女子,是受雇于办丧事的人家,专门号哭,帮助制造哀伤气氛的女子。据当时北京的风俗讲究,扮丧娘亦有水平高下之分,善哭又善唱哀歌者为最佳。
凭兰儿的相貌和天赋,身着重孝已显俏,况且又以受过训练的莺喉啼哭哀唱,自是悽切万分,她还在这个卑贱的职业上翻出了花样,有所创新,引进戏曲里自己熟悉的悲伤段落,略经改编,拉着长调哼唱,宛如在演一出悲剧,大受吊丧人家的欢迎,她因此也远近闻名。
这么漂亮,气质又如此高贵的满族闺秀去充作丧娘,还唱得一手好戏,自然引起许多人的好奇和恻隐之心,以后凡是兰儿受雇的人家送葬,他们都去观看,听着兰儿悽悽呜咽的哀哭声和拖长的悲调,不禁啧啧感叹,跟着抹上一把眼泪,从兜里掏出些银两慰问这位可怜的姑娘。
时间一长,这种施舍到给兰儿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但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无休止的骚扰。观看者并不都是具有同情心的正经人,也掺杂着流氓、街痞和二流子,他们趁机敲诈她,逗弄她,调戏她,羞辱她,跟踪追击,截她的道儿,向她家里的屋顶上扔石块,搅得她不得安宁。
欺辱她的并不只限于在街道上晃来荡去的无赖。一个冬天的晨早,富察氏叫兰儿到城外去买油盐。兰儿挎着篮子出市,来到离城门洞不远的一家油盐店。这家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光棍,相貌丑陋,浑身散发着一股霉酱油的腐烂气味。
他看兰儿独自一人走来,衣服虽旧,可里面却是曲线玲珑,极富魅力的年轻姑娘的嫩白躯体,不由地昏昏然萌发了调戏的恶念。他涎皮涎脸地问兰儿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说当他的妻子就有好的吃,好衣服穿,静享厚福,根本不用大冬天挎篮子出来打油盐。
兰儿对这么一个丑陋的家伙原本厌恶,听了他这番没皮没脸的昏帐话,不由地心起怒火,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不料兰儿生气的模样引起了店主无限的怜爱,随即伸出粗糙的手指去夹兰儿精巧的小鼻子,兰儿躲闪不及,已被他连着夹了几下,顿时鼻红发酸,泪水直流。店主嬉笑着,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只是粗声翁气地说了几句猥亵的脏话,就此作罢。
兰儿粉脸通红,又羞又恼,慌忙提着买油盐的篮子匆匆赶回家去。
富察氏倚在门边等她,看去神情有些焦急。这时的富察氏已被生活折磨的将道台老爷夫人的风姿和娇贵丧失殆尽,她穿着件中年妇人的旧棉袄,俨然像个贫寒的村妇,双眉紧锁,任何一件微小的不顺心的事都可以引发她那喷薄而出已成习惯的唠叨。
她嫌兰儿回来晚了,并断定她“不知又上那儿闲逛去了,打油盐能打这么长时间?唉!难怪人家说女儿家是妆奁物,白送人的,真没出息!”富察氏那无由来的埋怨和重重的叹息,使兰儿本已压抑的心又遭受委屈的袭击,气得她痛哭起来,当夜躺在床上便有了寒热。
这些记载分别出自《四朝遗闻》和《清朝野史大观·消宫遗闻》卷:“记满州姑奶奶”条。
兰儿痛哭,直接诱因当然是因为羞辱和委屈,但更深一层来讲,则有顾影自怜和悲叹命运不公的意味。
全家人回北京已有一年多了。世态炎凉让她感受到不一样的滋味和人生,过去亲切的北京城一去不返,过去的兰儿也一样,抛弃了天真和善良,逐渐变得阴险、奸狡、狠毒、奢侈虚荣和贪婪,但需说明的是,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