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秉持的观点是生命的目的在于寻找幸福,这意味着做我们感兴趣的事。教育应该为人生做准备。我们的文化并不是很成功,我们的教育、政治和经济引发战争,我们的药物并不能完全消除疾病,宗教也没有消除高利盘剥和抢劫犯罪。我们鼓吹的人道主义仍然允许公众对野蛮的狩猎活动持赞成态度。我所处的时代的进步主要体现在机械装置方面——无线电、电视、电子设备和喷气式飞机。新的世界战争威胁继续存在,因为人类世界的社会良知仍然处于低级原始的阶段。
今天如果我们喜欢提问,我们可以提出不少令人尴尬的问题。为什么人类看起来比动物有更多的疾病?为什么人类在战争中互相杀戮而动物并不如此?为什么癌症病例在不断增长?为什么有这么多自杀者?为什么有那么多疯狂的色情犯罪?为什么有反犹太主义的仇恨?为什么仇视黑人和对黑人动用私刑?为什么会有背后中伤和怨恨?为什么人们认为性是淫秽的、低级趣味的?为什么私生子在社会中蒙受耻辱?为什么宗教在早已失去仁爱、希望和慈悲后还继续存在?为什么……对于我们这个标榜文明的浮夸社会,还可以问出一千个为什么。
我之所以问出这些问题,是因为我从事着教师这个和孩子打交道的职业。我提出这些问题,是因为老师们常问的关于学校学科的问题,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我会问:讨论法语和古代史能带来什么世俗的好处,相比较人类的内在幸福、生命价值的实现这类更大的问题,这些科目的学习是不是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
我们的教育真正做了多少?真正鼓励孩子自我表达的有多少?孩子们上手工课经常是在一个专家的眼皮底下,制作一个没多大用处的盘子。即使是以指导孩子游戏而闻名的蒙台梭利教育体系,也仍然是让孩子通过动手来学习的一种矫揉造作的方式,并没有多少创造性在其中。
在家庭中,孩子总是被教育。几乎每家都至少有一个并没有真正长大的“成年人”急于给孩子演示他的新玩具火车怎么玩。也总是有些成年人在婴儿想探究墙壁上的某些东西时,把他抱起来放进婴儿椅中。每当我们教孩子他的新玩具火车如何玩的时候,其实我们都是在偷走孩子生命的乐趣——探索的乐趣、征服某个困难的乐趣。更糟的是,我们让孩子相信他是能力差的人,必须被人帮助才行。
父母们在意识到学校学习并不是那么重要这件事上总是迟钝的。孩子们和成年人一样会学习他们喜欢学习的内容。所有的奖励、分数和考试都会使适当的个性发展偏离正轨。只有书呆子才会声称书本学习就是教育。
书籍是一个学校中最不重要的配置。每个孩子需要学习的是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和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剩下的就是使用工具、玩泥巴、做运动、演戏剧、绘画和自在地生活。
大部分的学校学习对于青少年来说纯粹是在浪费时间、精力和耐心,剥夺了他们玩耍的权利,结果是年轻的生命变成了一个个老气横秋的人。
我给师范院校的学生做演讲时,经常对这些被无用知识塞满头脑的小伙子和姑娘的不成熟感到震惊。他们知之甚多,在辩论时滔滔不绝,善于引经据典,但是在生命的见解方面却几乎还处于婴儿阶段。因为他们只是被教育去获取知识,而不是去感受。这些学生是友好的、可爱的、充满求知欲的,但是缺乏某种东西——情感能力和超越理性的感受能力,他们已经错失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并将继续错失下去。他们的教科书并不直面人性、爱情、自由或者自主。只要这种以书本知识为目标的教育制度继续存在,大脑和心灵的分裂就将一直持续下去。
我们早该质疑这种学校的教育理念了。人们想当然地认为每个孩子都应该学习数学、历史、地理,还要了解一点科学、一点艺术和不可或缺的文学。我们早该意识到,普通孩子对这些科目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
每一个新生都可以证明我的观点。当告知他们夏山学校是自由式的,每个孩子都会欢呼:“太棒了!你不会抓着我去学习乏味的算术和其他功课啦!”
我并不是在贬低学习,而是主张学习应该排在玩耍之后,玩耍不应该是有意点缀在学习内容中使其美味的调味剂。
学习是重要的,但并非对每个人都重要。尼金斯基
在圣彼得堡的时候,没能通过进入国家芭蕾舞团的考试。他无法学好学校科目,因为他的心思在别处。后来有人帮助他在考试中作弊,把写好答案的试卷直接给了他——传记里是这么说的。如果尼金斯基因为没有通过入学考试而不能学芭蕾,那对我们的世界将是多么大的损失呀!
有创造力的人学习他们想要学习的内容,是因为他们的创意和天赋需要展现出来。我们并不知道因为强调学习的重要性,而使多少创造力被扼杀在教室里。
我曾经见过一个每天晚上因学习几何而哭泣的女孩。她妈妈希望她上大学,但是女孩的整个心思都在艺术上面。当我知道她都已经是第七次高考落榜的时候,我很为她高兴。这下,她妈妈有可能会允许她走上自己向往的艺术表演之路。
前段时间,我在哥本哈根遇到一个14岁的女孩,她曾经在夏山待了三年,那时她的英文表达很流畅。我说:“我猜你的英文水平在班上名列前茅吧?”
她苦笑地皱起眉头说:“不,我在班上是最差的,因为我弄不懂语法。”我想这番话就是对成年人所主张的教育的最好评注吧。
在学校的约束下,那些学生艰难地通过学校考试,成为没有想象力的教师、平庸的医生和无能的律师。原本,他们也许会成为优秀的机械师、杰出的泥瓦匠或者一流的警官。
我们发现,那些直到15岁才开窍的不擅长或者不喜欢阅读的男孩,往往在机械方面具有天赋,日后会成为优秀的工程师或者电工。我不敢武断地谈论那些不上课的女孩,尤其是那些从来不上数学和物理课的女孩。这样的女孩通常会在针线活方面花很多时间。往后,确实有些女孩继续从事女装裁制和设计方面的工作。非让一个大有潜力的未来服装业高手学习二次方程式或者玻意耳定律,确实是够荒谬的。
考德威尔·库克写了一本书叫《游戏方式》( The Play Way )。在这本书中,他介绍了自己如何通过游戏的方式教授英语。这是一本引人入胜、内容翔实的书,但是我认为这只不过是鼓吹学习至上论调的新方式而已。他认为学习是如此重要,所以要在这个苦药外面包上游戏的糖衣。他主张除非一个孩子学会什么东西,否则就是在虚度光阴。这种看法无异于一道咒语,使千千万万名教师和大多数督学变得盲目。50年前,教育口号是“做中学”,今天的口号是“玩中学”。因此游戏被当作一个可以达成教育目的的手段,但是至于达成这样的目的有什么意义,实在是不得而知。
如果一个老师看见孩子们正在玩泥巴,于是趁机就“河岸决堤”这个话题侃侃而谈,他的目的何在?哪个孩子会关心河岸决堤呢?许多所谓的教育家认为孩子应该不断地被教授些什么,至于孩子究竟学会了什么并不重要。当然,对于和批量生产的工厂并无二致的学校,一个教师能做什么呢?只能是教点什么和相信教学本身就是最重要的吧!
当我面对一群教师演讲时,最开始我就会说我不打算涉及学科、纪律或者课程方面的话题。一个小时的讲述过程中,我的听众个个全神贯注。在真诚的掌声过后,主持人宣布大家可以提问题了,结果至少有四分之三的问题依然是与科目和教学有关的。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说自己高人一等,而只是想痛心地表达教室的墙壁和监狱般的建筑是怎样局限教师们的视角、阻止他们看清教育的真正本质的。他们的工作只是针对孩子脖子以上的大脑部分,而情感,这个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部分,于他们而言,则完全是陌生的领域。
我希望在年轻教师身上看到一种日渐扩大的反抗力量。高等教育和大学学位在面对社会之恶方面没有任何作用。一个有才学的神经症患者和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的神经症患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论是哪种国家——资本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或者共产主义国家——都会建设体系完备的学校来教育年轻人。然而,所有精致的实验室和工作坊都无法帮助约翰、彼得或者伊凡阻挡由他们的父母、学校教师带来的情感伤害,以及我们现代文明强制性的压力带来的社会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