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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罗弗兰登和米欧来到地球边缘附近的时候，从北极星上吹来一阵冷风，冰冷的水沫从瀑布上向他们飞溅过来。回去的路更为难行，因为老普萨玛索斯施加的魔法没有那么急切了。他们两个很高兴能去狗岛上休息休息。但罗弗兰登中了魔法，现在仍然很小，所以在那里并不怎么开心。其他的狗都太大、太吵，还很瞧不起人。况且骨树上的骨头也太大了，还没有多少肉。
大后天的黎明时分，米欧所居住的黑色悬崖终于映入了眼帘。温暖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背上，等到他们落在普萨玛索斯的海湾时，沙丘的顶端已经变得苍白而干燥。
米欧轻轻地叫了一声，用喙敲了敲地上的一小块木头。那块木头立刻笔直地伸到空中，变成了普萨玛索斯的左耳，接着另一只耳朵也出现了，很快，巫师那面貌丑陋的脑袋和脖子的其余部分也显露了出来。
“你们两个在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普萨玛索斯咆哮道，“我最喜欢在这个时间睡觉了。”
“我们回来了！”米欧说。
“看来你是让他背着你飞回来的。”普萨玛索斯转向小狗说，“我还以为你猎过龙之后会觉得飞回家很容易呢。”
“可是，先生，”罗弗兰登说，“我把翅膀落在那儿了。它们不是我的，我也很乐意再做一只普通的狗。”
“啊！好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做罗弗兰登那阵子曾感到很开心。你也应该开心的。现在，要是你真愿意，大可以再次成为罗弗。你可以回家玩你的黄球，有机会就睡在扶手椅上，坐在主人的腿上，重新做一只体面的小汪汪狗。”
“那个小男孩呢？”罗弗问。
“可是，你不是从他身边跑开，一直跑到月亮上去了吗？”普萨玛索斯说，假装又是生气又是惊讶，却还是高兴地眨了眨一只眼睛，露出会意的眼神，“我说的是家，我指的是家。不要结结巴巴，和我争辩！”
可怜的罗弗还真有些结结巴巴，因为他想表现得礼貌一点儿。“普……萨玛索斯先生。”他总算说了出来。
“求……求……求你了，普……普……普……萨玛索斯先生。”他真诚地说道，“求……求你了，原谅我吧，但我又遇见他了，我现在不会再跑掉了。我其实是属于他的，对吗？所以我应该回到他身边去。”
“胡说八道！你当然不能回到他身边，也不必这么做！你属于第一个买下你的老太太，你应该去找她。赃物不能买，被施了魔法的东西也不能买，但凡懂点儿规矩，你就该知道这一点，你这条愚蠢的小狗。男孩的母亲浪费了六便士买下你，事情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就算是在梦中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普萨玛索斯说着深深地眨了眨眼睛。
“我还以为月仙造的梦有一些能成真呢。”小罗弗悲伤地说。
“啊！你是这么想的！可那是月仙的事。我的任务是立刻把你变回原来的大小，再把你送回你该去的地方。阿尔塔薛西斯已经去其他地方发挥作用了，我们再也不必顾虑他了。过来这里！”
他抱住罗弗，用胖乎乎的手在小狗的头上晃了晃，说变就变！……可罗弗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他再度施法，但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普萨玛索斯从沙子里爬出来，罗弗第一次看到他的腿像兔子一样。他跺着脚，来回暴跳，把沙子踢向空中，还猛踩贝壳，像一只愤怒的狮子狗一样哼哼。可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瞧瞧海藻巫师干的好事，但愿他长水疱和疣子！”他咒骂道，“瞧瞧这采李子的波斯人干的好事，把他塞进锅里！”他喊道，一直喊到累了才坐下来。
“好，很好！”他终于冷静下来，说道，“活到老学到老！阿尔塔薛西斯真是个大怪胎。谁能想得到，他都结婚了，在这么高兴的时候居然还记得你，在去度蜜月前把他最强大的咒语浪费在一条狗身上，好像他第一次下的咒语一文不值，还比不上一条愚蠢的小狗值钱？好像他下的第一条咒语还不足以把小狗折磨得死去活来。”
“好！反正我不需要考虑该怎么做了。”普萨玛索斯继续说，“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你得去找他，求他原谅。哎呀！这件事我记住了，直到海水比现在咸一倍、比现在少一半，我才会忘记。你们俩去散个步吧，半小时后回来，到时候我的气就消了！”
米欧和罗弗沿着海岸上了悬崖，米欧慢慢地飞着，罗弗很伤心地小跑着。他们在小男孩父亲的房子外面停了下来。罗弗甚至走进花园大门，坐在孩子们窗下的花坛上。时间还很早，但他仍满怀希望地汪汪叫着。小男孩们要么还在酣睡，要么已经出门了，没人到窗前来。反正罗弗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忘记了这个世界和月亮的后花园是不一样的，也忘记了阿尔塔薛西斯的魔法仍在，所以他的体型还是很小，叫声也细不可闻。
过了一会儿，米欧把伤心难过的他带回了海湾。一个全新的惊喜正等着他。普萨玛索斯居然在和一头鲸鱼说话！那是一头非常大的鲸鱼，名叫乌因，是最古老的露脊鲸。在小罗弗看来，他就像一座山，他的大脑袋浮在水边的一个深水池里。
“很抱歉，一时找不到更小的了。”普萨玛索斯说，“但他能让你舒舒服服的！”
“走进来吧！”大鲸说。
“再见！走进去吧！”米欧说。
“走进去吧！”普萨玛索斯说，“快点儿！不要在里面咬，也不要抓。那样你会弄得乌因咳嗽，你自己也舒服不了。”
这几乎就和让罗弗跳进月仙地窖的洞里一样糟糕，他不由得直往后退。米欧和普萨玛索斯只好把他推进去。他们没有哄他，直接就动了手。鲸鱼的下颚啪的一声合上了。
鲸鱼的肚子里确实很黑，还弥漫着一股腥臭味。罗弗在里面瑟瑟发抖。他坐在那里（甚至不敢搔搔自己的耳朵），听到了……或者说他自以为听到了大鲸尾巴在水里嗖地挥动和拍打的声音。他感觉到……或者说自以为感觉到鲸鱼正在潜入深蓝色的海底，而且越潜越深。
可是，当鲸鱼停下来，再次张大了嘴巴时（他很喜欢这么做。鲸鱼都很喜欢张大嘴巴到处觅食，那样大量的海水就会裹着食物流进他们的嘴里，但乌因是一头体贴的鲸鱼），罗弗探头去看，可以看到海水很深，可谓深不可测，却一点儿也不蓝。四周散发着淡绿色的光。罗弗走了出去，发现自己走在一条白色的沙路上，沙路蜿蜒穿过一片朦胧而奇妙的森林。
“一直走！很快就能到。”乌因说。
罗弗往前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小路笔直路段的尽头。不久，他就看到了一座雄伟宫殿的大门，门板看起来是由粉色和白色的石头做成的，从里面透出来一道淡淡的光。许多窗户里清晰地闪动着绿色和蓝色的光。城墙四周长着巨大的海树，比宫殿高耸的圆顶还要高，在昏暗的水中散发着微光。印度橡胶树一般的巨大树干像草一样弯曲摇摆，无边无际的树枝的阴影里挤满了金鱼、银鱼、红鱼、蓝鱼，还有像鸟一样的磷光鱼。但是鱼儿不唱歌。有美人鱼在宫殿里唱歌，她们的歌声如同天籁！所有的海中仙子齐声歌唱，乐声从窗子里飘了出来。成百上千的人鱼吹奏着号角、笛子和海螺壳。
海精们正在树下的黑暗中朝他咧嘴笑，罗弗加快了步伐。他发现，在深深的水下，自己的脚步十分缓慢，像灌了铅一样。他怎么没被淹死？这我也不清楚，但我猜想，普萨玛索斯·普萨玛提德斯一定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对大海的了解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要多，尽管只要有可能，他从不涉足大海）。就在罗弗和米欧出去散步的时候，他坐下来让自己冷静，还想出了一个新计划。
不管怎样，罗弗并没有被淹死。可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希望自己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哪怕是在大鲸湿漉漉的肚子里也好。他终于到了大门前。在小路旁边的紫色灌木丛和海绵似的小树丛中，有那么多奇怪的身影和面孔在窥视着他，让他觉得很不安全。最后，他走到那扇巨大的门跟前。金色拱道的边缘镶着珊瑚，大门是用珍珠母贝做成的，上面镶着鲨鱼牙齿。门环是一个巨大的圆环，上面镶有白色的藤壶，藤壶上的红色小饰带都垂在外面。当然，罗弗够不到大门，也打不开门。于是他汪汪叫了一声，令他吃惊的是，他的叫声很响。当他叫到第三声的时候，里面的音乐停了，大门开启。
你觉得开门的人是谁？正是阿尔塔薛西斯本人，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像李子色的天鹅绒上衣，搭配一条绿色的丝绸裤子，嘴里还叼着一根大烟斗，只不过烟斗冒出来的是美丽的彩虹色泡泡，而不是烟草的烟雾。但是他没戴帽子。
“喂！”他说，“你终于出现了！我早就想到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倦老普萨玛索斯（他很不屑一顾地说出了‘普’字）。他不是万能的。好吧，你下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们正在开派对，你打断了音乐。”
“求你了，阿尔特夏西斯先生……我是说埃尔塔拉西斯……”罗弗说道，他有些慌乱，但竭力地想表现得很有礼貌。
“倒也不必纠正！我并不介意！”巫师气冲冲地说，“你继续解释吧，但要长话短说。我可没时间听你啰里吧嗦。”自从他娶了有钱的人鱼国王的女儿，并被任命为太平洋和大西洋魔法师后（人们在背地里就简称他为两大洋魔法师），就变得相当自负。“如果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见我，你最好进来，在大厅里等着。舞会结束后，我也许能抽出点儿时间。”
他让罗弗进来后便关上门走了。小狗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里，上方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圆顶，四周都是尖顶拱廊，挂着海藻，大部分都是乌漆墨黑的。但其中一条拱道灯火通明，有响亮的音乐从里面传出来，音乐似乎永不停止、从不重复，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罗弗很快就等得不耐烦了，于是他走到闪闪发光的门口，从幕帘里往外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舞厅，里面有七个圆顶和无数根珊瑚柱，闪烁着最纯粹的魔法，充满了温暖的、波光粼粼的水。金发美人鱼和黑头发的海妖又是唱又是跳，他们不是用尾巴跳舞，而是在清澈的水中跳着奇妙的游泳舞，时而上下漂动，时而左右摇摆。
没有人注意到小狗正把鼻子从门口的海藻缝里探出来，往里张望，于是他看了一会儿后就爬了进去。地板是用银色的沙子和粉红色的蝴蝶壳做成的，所有的贝壳都张开着，在轻轻旋转的水中一张一合。他在他们中间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路，身体紧贴着墙壁，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头顶上说：
“多可爱的小狗啊！我敢肯定，他是一条陆狗，不是海狗。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么小的一只！”
罗弗抬起头来，看见一位漂亮的美人鱼小姐，金色的头发上插着一把黑色的大梳子，正坐在离他上方不远的一块岩架上。她那令人惋惜的尾巴垂着，她正在缝补阿尔塔薛西斯的一只绿袜子。她当然就是阿尔塔薛西斯的新婚妻子（通常被称为帕姆公主。她很受欢迎，比她丈夫更受欢迎）。此时，阿尔塔薛西斯正坐在她的身边，不管有没有时间听别人说冗长的废话，他都在听他的妻子啰唆。至少在罗弗出现之前是这样的。阿尔塔薛西斯太太一看到他，就不再说个不停，也不再缝补袜子，她漂游下来抱起他，把他带回她所坐的位子上。这确实是二楼的一个靠窗（一扇室内的窗户）的座位。出于同样的原因，海里的房子里没有楼梯，也没有伞，门和窗之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美人鱼太太很快便又扭动着美丽的（而且是相当大的）身躯，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长沙发上，还把罗弗放在膝头。这时，从窗座下面立刻传来一声可怕的咆哮。
“趴下，罗弗！趴下，乖乖！”阿尔塔薛西斯太太说。不过，她不是在和我们的罗弗说话。她的说话对象是一条白色的海狗。即使她这么说了，可那条狗还是钻了出来，他又是咆哮，又是嘟囔，一会儿用蹼状的小脚拍打海水，一会儿用扁平的大尾巴抽打海水，尖鼻子里喷着泡泡。
“这小东西真恐怖！”新来的狗说，“看看他那可怜的尾巴！看看他的爪子！再看看他那傻兮兮的皮毛！”
“还是看看你自己吧。”罗弗趴在美人鱼太太的腿上说，“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谁给你起名叫罗弗的？你又像鸭子，又像蝌蚪，可你居然假装自己是条狗！”从这一点你可以看出，他们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对方。
的确，他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过他们之间的友情并不像罗弗和月狗之间那么深厚，毕竟罗弗在海底待的时间比较短，而且对小狗来说，深海不像月亮那样是一个好玩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所有地方都很可怕，没有也永远不会有光亮，因为在所有的光都熄灭之前，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深海里住着可怕的东西，古老到难以想象，强大到任何魔法都不能将其制服，硕大到无法测量。阿尔塔薛西斯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两大洋魔法师根本谈不上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工作。
“现在游出去玩吧！”他的妻子说，这时两条狗已经停止了争吵，正在彼此身上嗅来嗅去。“别去追火鱼，别撕咬海葵，别被蛤蜊夹住。到时间回来吃晚饭！”
“拜托，我不会游泳。”罗弗说。
“啊！真烦人！”她说，“两大洋魔法师！”到目前为止，她是唯一一个当面这么叫他的人，“终于有件事是你能做的了！”
“当然，亲爱的！”巫师说，他非常渴望能帮助她，而且很高兴能证明自己确实会魔法，没有白占着职位不干活（在大海的语言中，他们管这种人叫“赖皮”）。他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根小魔杖。那其实是他的钢笔，只是已经不能写字了。人鱼族用的是一种奇怪的黏稠墨水，无法使用在钢笔上。他对着罗弗一挥魔杖。
不管有些人怎么说，阿尔塔薛西斯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魔法师（否则罗弗就不会经历这些冒险了），有他自己的出众之处。他给罗弗施的魔法尽管很简单，但还是需要经常练习才行。不管怎么说，他挥动魔杖后，罗弗的尾巴就开始变得像鱼一样，爪子上长出了蹼，皮毛变得越来越像防水胶布。变化结束后，他很快就适应了。他发现游泳学起来比飞行容易得多，也很好玩，还不那么累，除非你想下到更深的水里。
在试着绕舞厅游了一圈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咬住另一只狗的尾巴。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好玩。但不管好玩不好玩，他们差点儿打了起来，或者说，海狗非常敏感，很爱发脾气。罗弗拼了命地逃跑，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他也必须灵活敏捷。老天！两条狗上演了一场生死追逐，从窗户里跑进跑出，钻进漆黑的通道，围着圆柱绕来绕去，还游到外面绕着圆顶跑上跑下。最后，海狗游累了，火气也消了。于是他们两个一起在旗杆旁边最高的圆顶上坐了下来。旗杆上飘着人鱼国王的旗帜，那是一条海藻长旗，红绿相间，装饰着闪闪发光的珍珠。
“你叫什么名字？”两条狗喘着粗气，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海狗说，“你叫罗弗？”他说，“这是我的名字，你不能叫。是我先叫这个名字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我看得出来，你只是一条小狗，而且你下到这儿来还不到五分钟。我中魔法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得有几百年了。我想我是第一条叫罗弗的狗。
“我的第一个主人就叫罗弗，罗弗的意思是‘流浪者’，他人如其名，驾驶船只在北方的海域里流浪。那是一艘长船，挂着红帆，船头雕着一条龙，他给船起名为‘红龙号’，他很喜欢那艘船。我很喜欢他，但我当时只是一条小狗，他不怎么注意我。我还不够大，不能去打猎，他也不会带狗一起出海。有一天，我私自去了海上。他在向妻子告别，大风呼呼地吹着，人们把‘红龙号’从滚轮上推到海里。龙脖子周围泛着白色的水沫，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不去的话，那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于是我偷偷溜上了船，躲在一只水桶后面。直到在海上航行了很远，路标也深深降到了水面以下，他们才发现我上了船。
“他们就是在那时候叫我罗弗的，他们拽着我的尾巴把我拖了出去。‘这有个不错的海上流浪汉！’一个人这么说。‘奇怪的命运将要降临在他身上，他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另一个人说，他的目光透着古怪。我确实再也没能回家。我也没再长大，不过我倒是一年比一年老，当然也增长了智慧。
“那次航行中发生了一场海战，我跑到前甲板上，箭矢纷纷落下，刀尖撞击在盾牌上。‘黑天鹅号’上的人登上了我们的船，把我们赶下了船。他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站在龙头旁边，穿着一身锁甲跳进了海里。我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他坠到海底的速度比我快，美人鱼抓住了他。但我让美人鱼快点儿把他送到岸上去，他要是不能回家，会有很多人伤心落泪的。她们对我笑笑，便把他抬起来，送他离开了。现在有人说她们送他上了岸，可也有人对我直摇头。美人鱼不可信，不过她们在保守秘密方面倒是一把好手。在这方面，她们比牡蛎都强。
“我常常想，她们其实是把他埋在了白沙里。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被‘黑天鹅号’击沉的‘红龙号’的残骸仍在。反正我上次路过的时候残骸就在那儿。除了龙头外，船的周围和上方都长满了海藻。不知怎么的，船身上甚至都没长藤壶，船身下面有一堆白色的沙子。
“我很久以前就抛开了往事，慢慢地变成了一只海狗，在那些日子里，年长的海婆常常施展巫术，其中有一个对我很好，就是她把我作为礼物送给了人鱼国王，也就是那位统治者的祖父。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王宫里走动。我的经历就是这样的。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见过很多次涨潮和退潮，但从来没有回过家。现在来说说你的故事吧！想来你不会碰巧是从北海来的吧？以前我们都管那里叫英格兰海。奥克尼群岛及其周围的地方，你了不了解？”
我们的罗弗不得不承认，他以前只知道有大海，至于别的就一无所知了，而且就连大海也了解得不多。“可我上过月亮。”他说，并尽可能多地把自己在月亮上的经历告诉了新朋友。
海狗非常喜欢罗弗的故事，相信他所说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你的故事很不错，挺有意思。”他说，“是我这么久以来听过的最好的故事。我见过月亮。我偶尔会到海面，但我想象不出月亮上竟会是那样。哎呀！天上的那条狗居然脸皮这么厚。竟然有三条罗弗！两条就够糟了，三条更不行！我绝对不相信他的年纪比我还大。要是他有一百岁了，就连我也会大吃一惊。”
他很可能也是对的。正如你所注意到的，月狗很爱吹牛。“不管怎么说，”海狗道，“他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我的名字是别人给取的。”
“我的也是。”我们的小狗说。“你的主人给你取这个名字，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那时候你也还没做过任何与这个名字相称的事。我觉得月仙的主意不错。我也叫你罗弗兰登吧。如果我是你，我就一直叫这个名字，毕竟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们下去吃晚饭吧！”
这是一顿充满鱼腥味的晚餐，但罗弗兰登很快就习惯了，况且这种饭菜似乎正适合他的蹼足。吃过晚饭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一路来到海底的目的，于是赶紧去找阿尔塔薛西斯。他看到阿尔塔薛西斯正在吹泡泡，并把泡泡变成真正的球来哄小人鱼开心。
“求你了，阿尔塔薛西斯先生，能不能劳驾你把我……”罗弗兰登说。
“啊！走开！”巫师说，“难道你看不出我不希望有人打扰吗？现在不行，我很忙。”阿尔塔薛西斯面对他瞧不上的人，经常这么说话。他很清楚罗弗想要什么，但他并不着急。
于是罗弗兰登游开，上床睡觉去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栖息在花园里一块高耸岩石上的海藻之间。那头老鲸就躺在下面。要是有人告诉你，鲸鱼不会沉到海底，也不会在那里睡上好几个钟头，你也不要有所怀疑。毕竟老乌因在各方面都是与众不同的。
“嘿！”他说，“你过得怎么样？我看你还是和玩具一样大。阿尔塔薛西斯怎么了？他就不能做点儿什么吗，还是他不愿意？”
“我想他可以做点儿什么。”罗弗兰登说，“看我的新外形！可只要我一提起把我变回原来的大小，他就不停地说他有多忙，没时间多做解释。”
“嗯呼！”大鲸说着一甩尾巴，把一棵树撞向了一边，带起的水流差点儿把罗弗兰登从礁石上冲下去，“依我看，两大洋魔法师在这些地方是混不出什么名堂的，但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会恢复正常的，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明天还有很多新东西可看。去睡觉吧！再见！”说完，他就游到黑暗中去了。他把这个消息带回了海湾，老普萨玛索斯听了非常生气。
宫殿里的光都熄灭了。幽暗的海水太深，月光或星光都无法穿透。绿色越来越暗，最后变得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微光，只有一些发光的大鱼在水草间慢慢游过。然而，罗弗兰登那天晚上睡得很香，第二天晚上，之后的几个晚上也睡得很香。第二天和第三天的白天，他到处找巫师，却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一天早晨，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一只十足十的海狗了，琢磨着是不是要永远待在海底，这时候，海狗对他说：“别为了巫师的事心烦了！或者说，别去烦他了！今天别去找他。我们去游泳吧，多游一会儿！”
他们出发了，他们本来只想多游一会儿，结果一连出去了好几天，游出了非常长的一段距离。你一定记得，他们都中过魔法，海里的普通生物很少有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的。当他们厌倦了水底的峭壁和高山，厌倦了在中等高度的地方比赛，就开始不断地往上游，他们游啊游啊，在水里上升了超过一英里的高度。他们浮出了水面，可触目所及都不见陆地。
四周的海面很平静，一片灰暗。接着，在拂晓的寒风吹袭下，海面上突然起了皱，一片一片地变黑了。太阳迅速地从海的边缘升了起来，火红火红的，好像刚喝了热红酒。太阳飞快地跃入空中，开始了每天的旅程，把滚滚波浪的边缘都染成了金色，波浪之间的阴影变成了墨绿色。一艘船在大海和天空相交之处航行，朝着太阳的方向前进，在如火的霞光的映衬下，它的桅杆看起来是黑色的。
“它要开去哪儿？”罗弗兰登问。
“啊！想必是日本、檀香山、马尼拉、复活节岛、星期四岛、海参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海狗说，他对地理只是一知半解，尽管他吹嘘自己几百年来一直在四处游荡，“我想我们是在太平洋，但我不知道是在哪一部分，只是感觉这片水域倒是很温暖。这片海真大啊！我们去找点吃的吧！”
几天后，他们回来了，罗弗兰登立刻又去找巫师。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巫师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去打扰他。
“求求你了，阿尔塔薛西斯先生，你能不能……”他像往常一样说道。
“不！不能！”阿尔塔薛西斯说，比平常更加肯定。不过，这次他是真的很忙。他收到了很多邮寄来的投诉信。你可以想象得到，在海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即便是最棒的两大洋魔法师也阻止不了，其中一些甚至都不归他管。不时会有船骸落在人鱼的屋顶上，海底会发生爆炸（啊，是的！海底有火山和诸如此类的讨厌的东西，和我们一样糟糕），炸毁了某个人鱼珍贵的金鱼群、宝贵的海葵苗圃、独一无二的珍珠牡蛎，或者著名的岩石和珊瑚花园。野蛮的鱼在公路上打架，撞倒了小人鱼；心不在焉的鲨鱼从餐厅的窗户游进来，破坏了晚餐；还有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神秘恐怖的怪物，他们来自黑暗的深渊，会做各种可怕而邪恶的事。
人鱼族向来都是能忍就忍，但并非不会抱怨，况且他们喜欢抱怨。他们自然经常给《水草周报》《海洋邮报》和《海洋观念报》写信投诉。但现在有了两大洋魔法师，于是他们也写信给他，把一切都怪到他的头上，即使是他们的尾巴被自己养的宠物龙虾咬了。他们说他的魔法不顶用（有时确实如此），应该降薪（这说得倒是不错，只是太粗鲁了）。他们说他的身材太高大，穿不下靴子（这话多少也说到了点子上。不过他们应该说拖鞋，毕竟他很懒，不常穿靴子）。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很多事，每天早上都搞得阿尔塔薛西斯烦不胜烦，尤其是在星期一。星期一向来都是乱七八糟的（有几百封投诉信），而这一天便是星期一。于是阿尔塔薛西斯朝罗弗兰登扔了一块石头，罗弗兰登就像虾从网里掉出来一样溜走了。
他来到外面的花园里，发现自己的体形没有改变，心里高兴极了。我敢说，要不是他跑得快，巫师准会把他变成一只海参，要不就是把他送到天涯海角（不管那地方在哪里），甚至送到波特（位于最深的大海的海底）去。他非常恼火，便去找海狗发牢骚。
“不管怎么说，你最好还是别去打扰他了，等星期一过去再说。”海狗建议道，“我要是你的话，以后都不会再在星期一去烦他。走吧，我们继续去游泳吧！”
那之后，罗弗兰登有很久都没去打扰巫师，他们几乎忘记了彼此。不过倒也没有完全忘记，毕竟小狗没那么快忘记被石头砸的经历。但从表面上看，罗弗兰登已经安顿了下来，成了王宫的永久宠物。他一直与海狗四处游荡，小人鱼也经常和他们一起去。在罗弗兰登看来，他们不像真正的、两条腿的孩子那样快活（当然，罗弗兰登并不真正属于大海，所以他的判断也不完全准确），但和他们在一起，他很开心。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可能会让他一直留在那里，最后也会让他忘记小男孩。等说到这些事的时候，你可以判断一下普萨玛索斯是不是与之有关。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小人鱼有很多。老人鱼王有几百个女儿和几千个外孙外孙女，全都住在同一座宫殿里。他们都很喜欢两个罗弗，阿尔塔薛西斯太太也很喜欢他们两个。可惜罗弗兰登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毕竟不管两大洋魔法师心情好不好，她都知道怎么对付他。当然，如果是那样的话，罗弗兰登倒是能早点儿回去，却会错过很多风景。他和阿尔塔薛西斯太太以及一些小人鱼一起参观了大白洞。所有丢在海里的珠宝，以及那些本就一直在海里的珠宝，当然还有很多稀世的珍珠，都藏在那里。
还有一次，他们到海底的小玻璃屋里，去见较小的海仙女。海仙女们很少游泳，但她们会一边唱歌，一边在平坦的海底漫游，还会驾驶着最小的鱼拉着的贝壳车到处走。还有时候，她们骑着小绿蟹，牵着用很细的线做成的缰绳（当然，这并不能阻止螃蟹横着走，毕竟他们向来如此）。她们与海妖不和，海妖体型较大，长得很丑，还很吵闹，整天无所事事，只会打架、捉鱼和骑着海马跑来跑去。这些海妖即便离开水也能活很长时间，哪怕下着暴风雨，他们也会在海边冲浪。有些海仙女也可以，但她们更喜欢待在僻静的海岸上，度过平静温暖的夏夜（因此很少能看见她们的身影）。
有一天，老乌因又出现了，他把两条狗驮在身上，带他们换换环境。那感觉就像骑在一座移动的山上。他们离开了好多天，一直游到了世界的东部边缘才折返。在那里，鲸鱼浮出水面，喷出了一道水柱，水柱太高了，很多水都被甩到了地球的边缘之外。
还有一次，他带着他们去了世界的另一边（一直到了他能到达的极限），那是一次更漫长、更刺激的旅行，是罗弗兰登经历过的最奇妙的旅行。后来，当他长大了，变得更聪明了，他才意识到这一点。至少得再用一篇故事，才能讲清楚他们在未知水域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冒险，看到了哪些从未在地理上为人所知的陆地。然后他们穿过黯影海域，来到了魔法群岛另一边的广阔的仙境湾（我们这样称呼它），远远地看到了精灵之家最后的西山，以及投射在海浪上的仙境之光。
罗弗兰登好像瞥见了群山下绿色山丘上的精灵之城，如同在远处闪烁着的一抹白光。不过正在此时，乌因突然潜入水里，所以他也不确定自己看没看准。要是他看得不错，那么不管是两条腿的还是四条腿的，他都是少数几个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行走，还说自己瞥见了另一片陆地的生物，不管那片陆地离我们有多远。
“要是这事被发现了，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说，“域外之地的人是不应该到这儿来的，现在也没几个人来。千万别说出去！”
关于狗，我是怎么说的来着？要是有人发脾气用石头砸他们，他们是轻易不会忘记的。虽然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奇观，经历了各种奇妙的旅行，这件事仍然横亘在罗弗兰登的内心深处。他一回到家，就想起了这件事。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个老巫师在哪儿？对他客气有什么用！只要有一点儿机会，我也要再把他的裤子弄坏。”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想和阿尔塔薛西斯单独见一面，但没有成功。这时，他看见魔法师沿着一条皇家大道离开了皇宫。当然，在他这个年纪，他太骄傲了，所以不会由着自己长出尾巴或鳍，也没有学会怎么游泳。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像鱼一样喝水（即便是在大海里也是如此，所以他一定是渴极了）。他在自己的私人公寓里花了很多时间来用魔法把苹果酒装进大桶里，而他本该把这些时间花在处理公务上。在需要赶路的时候，他就乘车。罗弗兰登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他的快车上。那是一个巨大的贝壳，形状像海扇壳，由七条鲨鱼拉着。人们迅速闪开，谁都不想被鲨鱼咬到。
“我们跟去看看！”罗弗兰登对海狗说，于是他们跟了过去。每当贝壳车经过悬崖下方，两条淘气狗就会往马车里扔石头。我告诉过你他们的速度相当快。他们呼啸着前进，躲在海草丛中，把任何能找到的东西推下悬崖。他们把巫师气得够呛，但做得很小心，不让他发现是他们干的。
阿尔塔薛西斯在出发前就已经火冒三丈了，还没走多远，他就勃然大怒，怒火中还夹杂着焦虑。他现在要去调查突然出现的一个不寻常的漩涡所造成的破坏，而且事发海域还是他很不喜欢的。在他看来（他的看法是对的），那边有一些讨厌的东西，最好不要去招惹。我敢说你能猜到是怎么回事。阿尔塔薛西斯也猜得到。那条古老的海蛇就快苏醒了。
多年来，海蛇一直在沉睡，可现在他开始翻身了。他的身体若是展开，长度能达到一百英里（有人说他的身体能从世界的一端延伸到另一端，但这有些夸张了）。当他蜷缩起来，除了波特（他曾经住在那里，许多人都希望他能回去），所有海洋里只有一个洞能容纳他，很不幸的是，这个洞离人鱼国王的宫殿还不到一百英里。
随着他在睡梦中展开身体，海水也开始猛烈地翻涌摇晃，把方圆几英里内的房屋都弄弯了，让人们不得安宁。但是，派两大洋魔法师去调查这件事的举动可谓非常愚蠢，毕竟海蛇太过巨大和强壮，又太过古老和愚蠢，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原始、史前、神话、神秘、愚蠢……这些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阿尔塔薛西斯对这一点再熟悉不过了。
即使是月仙努力工作五十年，也调制不出一个足够大、足够长、足够强的咒语来束缚他。月仙只尝试过一次（在特别要求下），结果至少有一块大陆掉进了海里。
可怜的老阿尔塔薛西斯直奔海蛇的洞口。可是，他刚下了车，就看见海蛇的尾巴尖从洞口伸了出来。它比一排巨大的水桶还大，是绿色的，还很黏滑。光是看到这个，他就已经受够了。趁着巨蛇再次翻身之前，他想马上回家，因为所有的蛇都会在奇怪和意想不到的时刻翻身。
是小罗弗兰登搞砸了一切！他对海蛇一无所知，压根儿就不清楚他有多大。他一心只顾着去报复坏脾气的巫师。阿尔塔薛西斯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露出来的蛇尾，拉车的鲨鱼也什么都没注意到，罗弗兰登便瞅准这个机会爬了上去，一口咬在一条鲨鱼的尾巴上，而他这么做，纯属为了取乐。为了取乐！可真是有意思了！那条鲨鱼一下子向前猛蹿出去，贝壳车也被扯着向前移动。阿尔塔薛西斯刚要转身上车，结果一下子仰面摔倒在地。接着，那条鲨鱼咬了他当时唯一够得到的东西，也就是前面的鲨鱼，而这条鲨鱼又咬了他前面的同伴，就这样以此类推，可七条鲨鱼中最前面的一条就没有鲨鱼可咬了！天啊！结果这个白痴居然咬了海蛇的尾巴！
海蛇突然又翻了个身！小狗们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自己被海水卷着猛地旋转起来，一会儿被卷到西，一会儿被卷到东，不是撞到晕头转向的鱼群，就是撞上随着海水快速旋转的海树，又被搅在连根拔起的大团海草、沙子、贝壳、蛞蝓、玉黍螺和各种零碎东西之间，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情况变得越来越糟，海蛇不停地翻转身体。还有老阿尔塔薛西斯，他紧紧抓住鲨鱼的缰绳，也被甩过来甩过去，口中还对着他们破口大骂。我说的是他在骂鲨鱼。幸好他一直不知道罗弗兰登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两条狗是怎么回家的。反正他们过了很久才回去。首先，他们被海蛇搅起的狂涛骇浪卷着冲上了岸，后来又被海那边的渔夫捉住，差一点儿就被送到水族馆去了（那可就惨了）。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逃过了这一劫，不得不尽可能地从永远都是乱糟糟的地下水道自行返回。
当他们终于回到家时，那里也发生了可怕的骚乱。所有的人鱼都聚集在宫殿周围，大家一起喊道：
“把两大洋魔法师交出来！”（是的，他们在公开场合这么叫他，再也没有尊称了。）“把两大洋魔法师交出来！把两大洋魔法师交出来！”
两大洋魔法师就藏在地窖里。阿尔塔薛西斯太太终于在那儿找到了他，叫他出来。看到他从阁楼的窗户探出头，人鱼纷纷喊道：
“阻止这场骚乱！阻止这场骚乱！阻止这场骚乱！”
他们发出的吵闹声太大了，弄得全世界住在海边的人都以为是大海的咆哮声比平时更响了。事实确实如此！海蛇一直在转来转去，心不在焉地想把尾巴尖塞进嘴里。但是谢天谢地！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否则他可能会出来，愤怒地摇着尾巴，那样就要有大陆被淹没了。（当然，这种事是否真的令人遗憾，则取决于是哪块大陆被淹没，以及你生活在哪块大陆上。）
但人鱼并不住在大陆上，而是住在大海里，还是在最乱的深海里，现在海水的骚动越来越严重了。他们坚持认为，人鱼国王有责任让两大洋魔法师调制一些咒语、药物或溶液，来使海蛇安静下来。海水摇晃得太厉害了，他们根本无法用手把饭送进嘴里，也不能擤鼻涕。他们还会撞到彼此身上。由于海水一直在晃，就连鱼都晕了头。水变得很浑浊，满是沙子，所有人都咳嗽不止，连舞也跳不成了。
阿尔塔薛西斯呻吟着，但他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他回到工作室，把自己关在里面两个晚上。而在这期间，发生了三次地震，两次海底飓风，人鱼还闹出了几次暴动。他走出来后，在距离洞穴很远的地方施了一个非常奇妙的咒语（同时还念了一段抚慰咒）。于是每个人都回家了，坐在地窖里等着，除了阿尔塔薛西斯太太和她那倒霉的丈夫。男巫不得不待在那儿（虽然保持了一段距离，但并不安全），观察结果。而阿尔塔薛西斯太太则不得不留下来看着巫师。
这个咒语只是让海蛇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他梦见自己浑身爬满了藤壶（非常令人恼火，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事实），还梦见自己在火山里被慢慢烤熟（非常痛苦，但纯属想象）。就这样，他彻底清醒了！
也许阿尔塔薛西斯的法术比人们想象的要好。无论如何，海蛇并没有出洞，这在我们这个故事里可是一大幸事。他把头伸到尾巴处，打了个哈欠，把嘴巴张得跟山洞一样大，喷鼻声震天动地，躲在海底王国地窖里的人都听见了。
海蛇说：“别胡闹了！”
他又说：“如果这个喋喋不休的巫师不马上滚蛋，再到海里来瞎搅和，我就出去。我会先吃掉他，再把一切都打得粉碎。好了。晚安！”
阿尔塔薛西斯太太把昏过去的两大洋魔法师带回了家。
等他清醒过来——他很快就醒了过来，是大家把他弄醒的。他解除了给海蛇下的魔咒，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所有的人都大声说：
“把两大洋魔法师打发走！总算摆脱了！好了。再见！”
人鱼国王说：“我们不想失去你，但是我们认为你应该离开。”阿尔塔薛西斯觉得自己非常渺小，无足轻重（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就连海狗也嘲笑他。
但有趣的是，罗弗兰登非常沮丧。毕竟，他有自己的理由相信阿尔塔薛西斯的魔法并非没有效果。再说了，是他咬了鲨鱼的尾巴，不是吗？这一切都是从他咬破别人的裤子开始的。他也属于陆地，他觉得这个可怜的陆地巫师被这些海底居民嘲弄，未免有点凄惨。
不管怎样，他走到老家伙面前说：“求你了，阿尔塔薛西斯先生……”
“什么？”巫师很和蔼地说（他很高兴有人不叫他两大洋魔法师，他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听到别人叫他“先生”了）。“怎么了？有什么事，小狗？”
“请原谅，我真的很抱歉。我是说，非常抱歉。我从没想过要损害你的名誉。”罗弗兰登指的是海蛇和鲨鱼尾巴的事，但（所幸）阿尔塔薛西斯以为他指的是他的裤子。
“得了，得了！”他说，“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还是少说话为好。我想我们俩最好还是一起回家去。”
“但是，求你了，阿尔塔薛西斯先生，”罗弗兰登说，“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变回原来的大小？”
“当然！”巫师说，他很高兴找到一个仍然相信他无所不能的人，“当然！但是，在海底，你保持原样才最好，也最安全。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现在真的很忙。”
这话不假。他走进工作室，收拾好了他所有的用具、徽章、象征物、备忘录、配方集、奥秘书、仪器和装着各种咒语的袋子和瓶子。他把防水锻炉里能烧的东西都烧了，剩下的也被他倒进了后花园。后来，那里发生了离奇的事：所有的花都疯了，蔬菜长得奇形怪状，吃了它们的鱼变成了海虫、海猫、海牛、海狮、海虎、海魔、海豚、儒艮、头足类动物，有的变成了灾难，还有的中了毒。幻象、幻觉、迷惘和错觉不断涌现，搞得宫殿里没有人能得到安宁，不得不搬到别处居住。事实上，他们是在失去巫师后才想起他的好，对他尊敬的。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此刻，他们只是吵嚷着要他离开。
当一切准备就绪后，阿尔塔薛西斯相当冷淡地向人鱼国王告别。就连小人鱼们也没有舍不得他，因为他经常很忙，很少有机会吹泡泡（比如我提起过的那次）。在他数不清的小姨中，有些试图表现得彬彬有礼，尤其是在阿尔塔薛西斯太太也在场的时候。但实际上，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走出大门，这样他们就可以送口信去讨好海蛇：
“那个讨人嫌的巫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阁下。求求你，去睡吧！”
当然，阿尔塔薛西斯太太也走了。人鱼国王有很多女儿，失去一个也不会太难过，尤其是这个女儿还排行老十。他给了她一袋珠宝，在台阶上给了她一个湿润的吻便返回了王座。可其他人都很难过，特别是阿尔塔薛西斯太太的一大群外甥外甥女们，他们也为失去罗弗兰登而难过。
其中最难过、最沮丧的非海狗莫属了。“你以后要是来海边，就给我捎个信，”他说，“我会浮出海面去见你的。”
“记住了！”罗弗兰登说。然后他们就走了。
最古老的鲸鱼在等他们。罗弗兰登坐在阿尔塔薛西斯太太的膝上，等大家都在鲸背上坐定，他们就出发了。
所有的人都大声地说“再见！”说完了还小声地加一句：“总算摆脱掉垃圾了！”但这话说得也不算太轻。阿尔塔薛西斯就这样卸任了太平洋兼大西洋魔法师的职务。从那以后是谁为他们施魔法，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想，老普萨玛索斯和月仙已经商量出了结果，他们完全有能力胜任这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