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上,鄂陵湖再次出现,再经过迎亲滩,帐篷集镇广场上的歌舞已经结束。几个孩子在草地上追逐一只足球。我们没有停留,驱车回玛多县城。
快出鄂陵湖区了,面前的高地伸出一个狭长半岛。一湾湖水,被西下的夕阳照得金光闪闪。
在这里,看到了这一天最多的野生动物。先看见好几种水鸟,好几百只,浮在金光闪烁的水波之上。我让司机放慢车速,探出头看这些精灵从容嬉游于湖上。白天,行经两个大湖,都没有看到期待中的众鸟翔集的盛大场面,不想却在行程即将结束时得以一见。公路沿湖湾行进,湾中水面成群的赤麻鸭优游。体形硕大的斑头雁振翅低飞,降落水面。它们带蹼的掌状双脚向前伸出,抵住水面,减速滑行,在湖面上划出长长的波纹。
突然,车停下。我想要车停下,为了不耽误行程,没有开口。车却自己停下来了。湖水在右手边,司机把手指向左边的山梁。一队动物出现,好几十匹,站成一列,背衬着蓝天,向湖边张望。是藏野驴。我们不动,坐在车里,看它们一匹匹走下山梁,在我们面前不到百米处,从容地横过公路,走向了湖边。湖中的鸟儿显出点儿惊慌的样子,但也没有起飞,只是往湖水深处游了一两百米,依然载沉载浮地停在湖上。
作为马科动物,藏野驴体形健壮,扬蹄行走时姿态轻盈。像马而不像驴。身躯的背部和两侧,从头到尾都是棕红色,毛色油亮,四蹄与腹部是不那么鲜明的白。黑鬃毛短粗,加一条少毛的细尾使整个身体线条简约流畅。一共有四五十匹,从容地走进湖湾中的草地。这片草地背风,能停蓄更多水汽,上面的草便比别处更青更绿也更茂盛一些。藏野驴们昂然走过吃草的羊群,下到湖边,伸出脖子,低头长饮。它们饮水时,也像马一样,不断掀动鼻翼,呼出的粗重鼻息吹起了团团涟漪。
湖边的牧羊人看着那群藏野驴,却不似我们这些人全是惊喜的目光。他们没有去打扰这群野生动物,但他们的目光里却有忧伤与迷茫。我猜得出原因,但还是想要求证。几句话的探问,证实了我的猜想。
这是生态保护与牧民生产的矛盾。
人口增加,草原上牲畜数量增加,放牧范围扩大,对高寒草甸的生态造成破坏,同时也侵占了原先属于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这些年,特别是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建立以来,部分生态破坏严重的区域的牧民减少牲畜数量,退牧还草,甚至放弃牧场,移民别处。牧民说,结果呢,野生动物种群的恢复比草场的恢复还快。
牧民说,限制人,限制牛羊,结果,牛羊不吃的草却让给了这些数量越来越多的野驴野羊,特别是这些藏野驴,食草量比牛还大。人不放牧牛羊了,但草还是没长起来,都被这些野物给吃掉了。
我要跟牧人讲大道理,野生动物多,也是一种良好生态。
牧人有些固执,这里的保护区,不是要保护黄河吗?保护黄河就要保护草原。这个我们知道。但把牛羊赶走,把草让给野驴野羊,照样吃草,甚至吃掉更多的草,不是也没有保护到黄河吗?
牧人也有牧人的道理。不能说牧人的道理就没有道理。
牧人最后的问题是,我把五百只一群的羊减少到三百只,还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看法从科学家的论文与政府文件中是看不到的。
这些藏野驴,饮完水,并不打算离开,而是在草滩上来回踱步,有几匹,还互相碰触头颅,碰触长颈,从容嬉戏。本来想等它们离开后,我们再离开,但看它们流连忘返的样子,我们也就不再等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