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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莫格德哇

明天就要离开了,年轻的县长给了我一个建议。他说,老师绕点儿路,去看看莫格德哇。

从随身地图上找到了莫格德哇,上面的公路没有准确行程,按图上比例目测,可能绕行100多公里,还要经过一个狭长大湖。不绕行的话,从高速北行80多公里,就到以前曾到过一回,三天前才又经过一回的花石峡镇。再北行,便出了果洛州,是青海省海南州的兴海县了。

我问莫格德哇是个什么所在,县长叹口气说,一时也说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

临时修改行程,决定绕行去莫格德哇。

早起,小雨中,又去曾经有过古渡的黄河边,有点儿与玛多告别的意思。

算起来,从若尔盖县唐克镇的黄河第一湾开始,入果洛州,经久治、达日、玛沁几县溯黄河而上,已经在黄河源盘桓了一周多时间。

出发,驶回西去鄂陵湖和扎陵湖的公路。几公里后,道路分岔,右转向北,一条未铺装柏油的土石路。汽车摇晃着碾过一个个雨后映着天光的明亮水洼。天在快速转晴,灰度不同的雨云在天际线上迅疾奔走,被东升的太阳镶上耀眼的金边。

鹰敛翅于傍路的电线杆顶,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夏牧场稀疏的帐篷顶上飘着淡蓝的炊烟。两只牧羊犬冲着我们疾驰的车吠叫。这是黄河源区最寻常的景象。

路蜿蜒向前,一边是浑圆的山丘,一边是低洼的沼泽。视野里山峦起伏,映着天光的溪流在宽谷中随意蜿蜒。远远看见了一片黄色花,亮丽耀眼,在低处的沼泽中央。我以为是水毛茛,便叫车停下。踩着松软的沼泽,水从脚下的草丛间不断泛起。走到花前,却发现是非常熟悉的长花马先蒿。它们挺着娇嫩的长梗,顶上的花朵前端伸出如鸟的长喙,模仿出水禽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的姿态。虽然不是期待中的水毛茛,但我还是兴味盎然,一边观察那些涉水的鸟,一边看这些模仿了水鸟形象与姿态的成丛连片的嫩黄的花朵。花照亮水,水映着花。

在松软的沼泽中行走一阵,想着就是这些水潴积汇流,最终形成从西向东奔腾着贯穿中国的大河,心中不禁生出些激荡的情绪。我手提相机行走在这河源区的沼泽之中,踩过这么柔软的草与泥与水,真的是地阔天低,思接万里。

我此时身处在孕育黄河的西部高地的宽谷中间,绵延起伏于北面的山脉叫布青山。

太阳突破了云层的遮蔽,瞬息之间,所有水洼都在闪烁,映射耀眼的阳光。

不只是水,所有的青草也都在闪闪发光:禾本科的草,嵩草属的草。去沼泽更深处。抬起脚,刚踩倒的嵩草韧劲十足,迅速挺起了腰身。踏陷的地面也立即回弹,迅速抹平了我刚踩出的脚迹。云雀起起落落,对着闯入者聒噪不已。

想起洪堡在南美做地理探寻时说过:“任何地方的自然都用同一种声音向人类诉说,我的灵魂对此并不陌生。”

走出这片沼泽时,我回身向鸟微笑,向花微笑。

继续上路,山谷变深,山脉耸起,裸露出赭红色的岩石,纹理或竖或斜,层次分明。

在山口停车瞭望时,我伸手触摸这些岩石。赭红色调的砂砾岩,构成却很丰富。这些岩石是已经成为碎屑的岩石被重新压实而成,互相之间,紧紧黏连。有些岩石上,有水草的印迹。曾经的岩层破碎,沉在多少千万年前的水底,重新凝结,所以里面有螺有蚌和其他水生物的化石,其间还夹杂着多孔的黑色火山石。这些岩石来自远古的水底,伴随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渐渐隆起,在海拔四千多五千米的地方,裸露在了蓝色的天空下面。

山下,避风的山湾里,倚靠着黑色帐篷或低矮的土坯房构成的稀疏村落。黄河源地区,地理尺度大,这个稀疏,不是相距十里八里,而是间距二三十公里。

近期的考古发掘证实,早在旧石器时代,这些宽谷中就有游牧部落生存其间。只因未立文字,时间邈远,曾经的游牧部落面目不清,古籍中概以诸羌名之。后来,在七八世纪时,被东向的吐蕃一统天下,被藏传佛教文化层层覆盖,就更难考究其确切的踪迹了。

车下到另一道宽谷中,依然是溪河漫流,到低洼处,便潴积成湖,满溢了,便继续蜿蜒向前。宽谷更宽时,陪同指着前方三角形的,高出谷地两百多米的一座孤山,对我说:莫格德哇。

离开公路,在草滩上,车摇摇晃晃,用了十多分钟行到那座山前。

一座孤山。山背后,隔着河谷,错落着岩石裸露的赭红山脉。现在,一道蜿蜒的水流在我们的右边,左边是这一带最大片的平地。不像是自然形成,似乎是人工平整过的,足有两三平方公里。围绕着这块平地,有很长的残墙痕迹隐约凸起。这道长墙围出了什么?一座曾经的城池?长墙范围内却不见任何建筑的痕迹。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比其他草滩上更茂盛、更碧绿的青草。有些残墙根上,一丛丛叶片巨大的掌叶大黄挺着一人高半人高的粗壮花茎,数千粒蓼科植物特有的密集小花组成高耸的塔状花序。此时,花期已近尾声,被风摇动时,细小的籽实密集地向着地面坠落、散开。

走到孤山脚前,面前立着一块高大的碑。碑前的浅草地上,委陵菜开着五片花瓣的稀疏黄花。间或还有一两株有着头盔状花瓣的蓝色花的露蕊乌头。

碑上面用藏汉两种文字写着这地方的名字:莫格德哇。

莫格德哇?什么意思?我问。

答,莫格是地名,德哇是中心。

问,那就是莫格地方的中心?

答,不是。应该是说莫格这个地方曾是个中心。

问,什么的中心?

答,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的中心。

至少在一千多年前,比唐代还早的以前,在这偏远荒寒之地,应该有过一座城,是个中心,但是哪个族群所建,史籍无载。那时,在当地,不同族群来来去去,兴起又湮灭;湮灭,又兴起。民间传说中也没有关于此地的遥远记忆。忽然听见有含混的嗓音念诵藏传佛教的祈诵经文。此行除了当地陪同,没有人会念,但他正站在旁边为我四处指点。指点隐约蜿蜒的墙,指点碑,指点那座耸峙在面前的金字塔形的孤山。发现了一个装置,巴掌大一块太阳能板,用莲叶状的绸布做了镶边,背后是发音装置。阳光照耀,太阳能板转换了能量,发音装置便自动开始念诵经文。嗓音低沉,吐字含糊,与其说是祝祷,不如说会让人听成来自那些踪迹渺茫的古人留在时空中的遥远回声。

乌云又迅疾地布满了天空,天阴欲雨。这是高原上最正常的气候现象。早晨的阳光造成强烈的蒸发,蒸发的水汽在空中遇冷气流凝结成云雾,用短暂的降雨把一部分水还给这片浩莽旷原。

我不在意这倏忽而至的雨,知道头顶上的这些云彩并不含有多少水分,最多十多分钟就会止息。我在意的是,莫格德哇,某个族群在一千多年前曾经的中心,就留下这么一片平地,和一道残墙。

说是不止,还有墓葬群,就在面前这座孤山上。

我当即就要上山。陪同说,不从这里上山,从后面。车又启行,摇摇晃晃在无路的草滩,绕行到了山的背面。

从背后看上去,山形一变,不是正面看去的金字塔形了,而是一道分成若干台阶的斜升山脊。两个大台阶,若干小台阶,一路升上山顶,下面的部分,如一只象鼻探入了绕山漫流的河水。

此地海拔4000米出头,大家一鼓作气,攀向高度百余米的第一个台阶。四处都有岩石出露。岩石间是牛羊,或者野兽踩出的隐约路径:盘曲、斜升。岩石间有稀薄的土,顽强的草扎根生长。丛生的蒿草都很柔韧,可供攀引。还有开花的草本植物,现在却无暇顾及,一心想看到已湮灭于历史深处的无名族群的古墓。

上到了第一个台阶。

没有看到古墓,只看到密集分布的一个又一个深坑。深坑里外,一块块红色砂岩堆积裸露,坑壁坑底,也都是累累乱石。这些深坑就是曾经的古人墓,早已被盗掘一空了。一个接一个三四米五六米见方的深坑裸露在蓝天下。山上,风很强劲,凌空有声。面前的墓葬却空空如也,沉默无言。一个深坑紧接着一个深坑。除了偶尔见到一块破碎的陶片,连曾经有过的木制棺椁的碎片都未留下一星半点儿。可见这些墓被盗掘得多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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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格德哇布满盗洞的小山

在高海拔地带,不超过5000米高度,我向来不觉得呼吸困难。现在,海拔四千三四百米,我却感到喘不上气,有窒息之感。找一块平整点儿的岩石坐下。我确定屁股下是一块天然出露的岩石,而不是从墓地里翻掘出来的。我伸手抚摸面前出自墓葬的石头。石头风化得厉害,手指滑过时,能感觉到有棱角的尖利砂粒粘在了指尖。下意识用力,是想让尖利的砂粒扎破手指引起一点儿真切的痛感吗?但砂粒在指尖粉碎了。

世界无声,山峙水环。

看见了一只狐狸。不是幻觉,是一只沙狐,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站在一块突出的裸岩上,逆光勾勒出它毛茸茸的身体轮廓,一圈银光。也是因为逆光,我看不清它脸上的表情。世界又有了声音,白云飘在蓝天深处。云雀在飞,在鸣叫。那只狐狸跃下了山岗。

继续向上攀登,向第二个台阶。沿途被盗掘的墓坑依然密集,但坑洞在变小。最宽阔的台阶上墓坑大,上方的墓坑小,体现的也是一种秩序,一种等级。据说,文物保护部门清点过这些盗洞,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遗留物,只有一个被盗掘的墓葬的统计数字,似乎是一百多个。

就这样直上峰顶。也是盗坑满目。

山顶有一堆石头,那是后来的人垒砌的。蒙古语叫敖包,藏语叫拉则。是奉祀山神之所在。石堆上两根竖立的柏木柱上挂着经幡,被风撕扯,被雨雪侵蚀的残片颜色黯淡。山神佑护大地众生的职责中,大概不包括对前人墓葬的保护,所以,在二十多年三十年前,如此规模的墓葬才被盗掘得这样空空如也。

黄河源广阔的区域,在秦汉,以至更早以前,是诸羌活动的地域。有些遥远的部族或国名,称苏毗、白兰、迷桑,称多迷,称党项。后来,鲜卑族的吐谷浑来,雅砻族的吐蕃人来。蒙古人再来。我坐在山顶,却只见荒原依然,除了藏族人还在此游牧,其他族群尽皆不见。视野里山河无尽,没有一棵树,只有草绵延,无边无沿。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这些草才能将这满山盗洞,这人类造成的丑陋创伤尽数遮掩。

草,植物学的定义,是对高等植物中除树木、庄稼以外的茎秆柔软植物的统称。中国古籍里有我更喜欢的说法:“生曰草。”

人的历史湮灭无迹处,草生生不息。

现在,我的身边,我的四周,就有十数种草,在这座岩石裸露的山上四处寻隙生长,其中几种正在开花:棘豆、风毛菊、香青。这样的时候,我总是会不自觉地俯身观察它们。

一丛镰叶韭。是的,一种韭。叶片肥厚狭长,镰刀一样弯曲,因此得名。我品尝它的叶子,有韭类辛辣的味道。这丛镰叶韭一共开出了五朵浅黄色的花。更准确地说,是许多小花密集攒聚构成的五个直径两三厘米的花球。我伏地拍摄的时候,从广角镜头里,看见了远景中的河与山。河水西来,如这里的任何一条河流,恣意地在平旷的宽谷中漫流成许多条,交织又分离,分离又相汇,犹如妇人松散的发辫。地理学上因此有一个专门的名词:辫状河流。

自由流淌的河流是美的,能流动时,就成溪成河,不能流动时,就汇集成洼,成泊,成湖。眼前这条河就这样,一直漫流到我们所在的这座山脚下,被山脚的岩壁阻挡后,又慢慢转出一个自然的弧形,继续向东流淌,继续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我望着河水,嗅着镰叶韭强烈的花香。

我见过牧民们在野外大块煮肉时,揪一大把野韭的花球投入翻沸的肉汤中。也曾和他们一起盘腿坐在草地上,以刀为箸,大吃五六分熟的鲜肉,满口皆是肉香与韭香。此时我想的是,那些生活于一千多年甚至更早前的墓葬中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烹煮享用肥美的牛羊吧。

不用起身,只需要稍微移动视线,又看见了羽状叶的豆科的草。在这样的高度上,部分植物改变了生长策略,不是挺身向上,而是为了规避风寒,贴着地匍匐生长。开蓝花的是黑蕊棘豆,开黄花的就叫黄花棘豆。现在,它们仍在开花,而一多半的花已经凋谢,生成了正在成熟的饱满豆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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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格德哇山上的镰叶韭

还有长在石缝中的一两枝隐蕊蝇子草。它们把花蕊藏起来,包裹在球状的闭合花瓣中,目的也是一样,不使娇嫩的生殖系统受到风寒的伤害。

拍摄它们。

细细地拍摄它们。镜头中,它们呈现形状各个不同的叶与花,呈现不可思议的色彩,呈现演化之力造就的精巧构造。

拍摄时屏气久了,在本就缺氧的地方免不了头晕眼花。我仰身躺在山坡上大口呼吸。眼前蓝空由虚幻而变成真切,静默如渊,其深如海。

以前,古生物学家认为草在地球上的出现不会早于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但近年的研究表明,草早在8000万年前就已经出现在地球上了。之前,称霸地球的植食性恐龙是以蕨类植物为主食。恐龙灭绝后,哺乳动物才有了巨大的生存空间。以开花结籽为标志的两性方式繁殖的草,大部分哺乳动物赖以生存的草,才真正绿满天涯。哺乳动物的进化造成了人类的出现。人类出现的历史短暂,从东非大裂谷发现的第一枚人类头骨算起,不过两百多万年。从人类学会制作石器、陶器的文明算起,时间就更加短暂。即便如此,我们的历史也有很多空白,很多遗忘。比如,眼下这些被盗掘殆尽的墓葬的主人是谁,我们就一无所知。这些坟墓被大规模盗掘的年代不很确切,但很近,“应该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穷怕了的中国人大量涌入黄河源长江源,疯狂采挖黄金、疯狂猎杀藏羚羊野牦牛等野生动物,还加上对前人墓葬的疯狂盗掘。

下山是从山的正面。

我们又来到了石墙环绕的空阔地面。阳光强烈,太阳能支持的放音装置仍在不倦地念诵祷文。残墙遗迹仍然沉默无语。我转到碑的后边,并用相机拍下碑文:

“莫格德哇遗址初步分析为唐代吐蕃墓葬,也有学者认为是古代白兰国的遗迹,是我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古墓遗址面积约2000平方米,墓址地面显露出少部分残墙、封土堆、壕沟等,地面散落着碎小玛瑙、陶片等。”

就这么多吗?就这么多。

在山上,残墙未见,封土堆未见,见过一点儿壕沟的残迹。这是否是说,这碑立起来后,此处还继续遭到盗掘?

怀着复杂的心绪继续上路。基本上是沿着河流的走向。

当然公路不会像河去绕那么多的弯。我们离开河流,越过了一道山脊。

从山口下去,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依然是宽谷,但越往北走,便显得更干燥一些。

这一地区,一位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曾在一百多年前的冬天走过。读过他的书:《蒙古与唐古特地区:1870-1873年中国高原纪行》。他的行程从蒙古高原穿河西走廊越青海湖进柴达木盆地,再越过布尔汗布达山进入黄河源头的广阔地区。此时,布青山已经在南边,我们来到了布尔汗达山系跟前。

与普氏当年的由北向南的行程相反,我们是从南往北。

这里已经不属于黄河流域。这里的河是流往柴达木盆地的,与其他发源于青海高地的河汇流后,一起奔向北边的柴达木盆地,然后,消失于茫茫戈壁之中。地理学上,这样的河流叫作内流河。因地得名,就叫作柴达木河。

行经过这里的普尔热瓦尔斯基写道:“总的来说,山脉的南坡比北坡略为肥沃:这里的溪流更多,周围有些水草,形成类似草滩的样貌。”

“再往南,是黄河与长江源头地区的分水岭,巴颜喀拉山。”

这一周多时间,我都在溯黄河而上,位置就在这些山系之间。普氏还说到了一个大湖,托索湖。他写道:“托索湖就在这两者之间。”

我不知道,眼前出现的那个蓝得深沉的浩渺大湖就是托索湖。因为路牌上标着的名字是冬格措纳湖。好在随身带着讨要来的《玛多县志》,稍一翻阅即知道,托索,是蒙古语。自元到清,蒙古人在这里频繁活动的漫长年代里,曾经给这片高原上的江河湖山重新命名。后来,藏族的游牧部落回返故地,又带来了藏语的名字:冬格措纳。语言不同,意思却一样,黑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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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冬格措纳湖

湖边横亘着裸露的赭红岩山,地理学上称这样的岩石是湖相沉积。几千万年前,这里是大片古湖。如今这些历经冰川打磨和风雨侵蚀的奇峰造型千奇百怪。走近山体,还是构成复杂的砾岩,破碎了又在水底重新凝结的那一种。岩体中依然保留着水下生物的痕迹——红色砾石中有贝类化石的钙质洇成的种种白色图案。

冬格措纳湖水色深沉。

湖岸上开着耐旱的黄花。那是一大片平铺在砂石间的甘青铁线莲。

铁线莲是藤蔓植物,靠在其他树上攀援上升到高处。甘青铁线莲是其中唯一超过树木生长线的品种。常见它们匍匐在砂地上,覆盖了一片裸露的地表。它们总是在努力把花茎抬高,为把倒扣的钟形的黄色花朵举得更高一点儿。

更细的砂地中,补血草开着黄花,成丛成团。

水中的花也是黄色的,那是密集的水毛茛成片铺展在水面,在波浪推动下微微鼓涌。其间有水鸟游荡。棕头鸥和赤麻鸭,它们优游在水面,即便带着两百的变焦镜头,想要拍几张清晰的照片却不能够,你稍靠近一点儿,它们也不惊飞,只是从容地游向湖的更深处,始终和人保持一定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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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青铁线莲。这种植物喜欢借枝登高,但在高海拔地带,无树可攀,只好尽量抬高一点儿身子,张望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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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石峡镇

沿长湖行走半个多小时,就回到西宁至玉树的高速公路上了。

再十多分钟,下高速,我们就已经坐在花石峡镇政府的食堂,享受一碗清凉酥滑的牦牛酸奶了。

花石峡镇,海拔4500米,面积八千多平方公里,人口四千多不到五千。莫格德哇,就在其辖境之内。

饭间,我又提起莫格德哇。因为这个地方是该镇所辖,我想听听当地人的意见。镇上干部,一些人倾向于那些墓葬是吐蕃人遗迹,一些人倾向是白兰。但都是推测而已,都没有证据。我也没有证据,心里却响着两个字:白兰,白兰。

我这么想,不是有什么学术理由。杜佑《通典》说:“白兰,羌之别种,周时兴焉。”我的理由就是,这样一个古老的族群,不应该只是典籍中间或出现一下的缥缈名字,总该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点儿真实的遗存吧。即便今天作为当地主体居民的藏族而言,其先民也不全是越唐古拉山而来的雅砻族群,身体中应该也有被吐蕃征服的包括白兰人在内的众多族群的复杂基因吧。

《新唐书》中说:“又有白兰羌,吐蕃谓之丁零。左属党项,右与多弥接。胜兵万人,勇战斗,善作兵,俗与党项同。”

《新唐书》还载:“龙朔后,白兰、春桑及白狗羌为吐蕃所臣,藉其兵为前驱。”龙朔是唐高宗年号,前后用了三年,即公元661-663年。那时吐蕃胜兵所向,在今青海境内先后击破前述诸国后,又在663年破更强大的吐谷浑。《新唐书》也有载:“吐谷浑自晋永嘉时有国,至龙朔三年吐蕃取其地,凡三百五十年。”

饭毕,和三天来伴我河源行的陪同分手。他回玛多县,80公里行程。明天,他要上巴颜喀拉山继续跟踪野生动物。

我们向北,出果洛州,经兴海,去同德县,270公里。

果洛再见。

玛多再见。

花石峡再见。 9e/K6VQZRjf2i2PSFlQ8UGgN4V27c+NVNSHG9hDCqPPjP58nV9sa0quycG90r5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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