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长长的车道行驶,经过奶奶的白色小牡鹿,穿过高尔夫球场,经过王太后曾经一杆进洞的果岭,经过住在小木屋里的警察(干脆利落的敬礼),经过几条减速带,然后驶过一座小石桥,来到一条安静的乡间小路。
爸爸开着车,眯着眼睛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看。
“真是个美妙的夜晚,不是吗?”
巴尔莫勒尔。2001年夏天。
我们爬上一个山坡,经过威士忌酒厂,沿着一条微风吹拂的小路,驶过牧羊场。牧羊场上,兔子到处乱跑。也就是那些有幸逃过我们枪口的家伙。那天早些时候我们已经打死不少。几分钟后,我们拐上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开了400米,来到鹿场的围栏前面。我跳下车,打开锁着的大门。现在,因为我们在偏远的私人道路上,我终于被允许开车了。我坐到方向盘前,踩下油门,把这些年来(经常坐在爸爸的大腿上)跟爸爸学的驾车技巧付诸实践。我开着车,穿过紫色的石楠丛,进入广袤的苏格兰荒原的最深处。前面,像一位老朋友一样,屹立着洛赫纳加山,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
我们来到最后一座木桥上,轮胎发出宛如摇篮曲的悦耳的响声。我总是把那声音和苏格兰联系在一起。嗒咚,嗒咚……嗒咚,嗒咚……木桥下面,最近的一场大雨之后,小溪开锅似的冒着泡。一团团蠓在水面上嘤嘤嗡嗡。日光退去前的最后时刻,透过树林,依稀看见几只高大的牡鹿正盯着我们。现在我们来到一片空地,右边是一座古老的石头小屋,供打猎人休息之用。左边是冰冷的小溪,穿过树林流进河里。她就在那里。在因奇纳伯巴特
!
我们跑进小屋。温暖的厨房!老壁炉!我坐在炉围前面破旧的红色靠垫上,旁边金字塔似的堆着的一大堆白桦木头棒子,散发着扑鼻的芳香。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气味比白桦更令人陶醉、更诱人。爷爷比我们早半个小时出发,已经在小屋后面的烤架上烤肉了。他站在浓烟中,眼泪从眼角流下。他头戴平顶帽,不时摘下来擦擦额头或拍一只苍蝇。鹿肉片发出咝咝声,他用一把大火钳转动着肉片,然后用坎伯兰香肠圈起来。通常我会求他做一锅拿手好菜,意大利肉酱面。今天晚上,出于某种原因,我没有提要求。
奶奶的拿手菜是沙拉酱。她拌一大盆沙拉,然后点燃长桌上的蜡烛,我们都坐在木头椅子上,草席发出沙沙的响声。经常有客人来这里参加我们的宴会,一些著名的或杰出的人物也会来。我曾多次与首相或主教谈论肉还热不热,晚风凉不凉。但今晚只有家人。
曾外祖母来了。我连忙跳起来,向她伸出手。我总是伸出手要扶她,这是爸爸反复灌输给我的——但那天晚上我看见甘甘
确实需要有人扶她一把。她刚过完一百零一岁生日,看上去很虚弱,不过,还是很整洁。我记得她穿着蓝色的衣服,全是蓝色的。蓝色开衫,蓝色格子裙,蓝色帽子。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她要了一杯马提尼。过了一会儿,有人递给她一杯冰镇杜松子酒。我看她喝了一口,熟练地避开杯口漂浮的柠檬。我心血来潮,决定和她一起喝。我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喝过鸡尾酒,所以这是一件大事。有点儿叛逆。
事实证明,这是徒劳的叛逆。压根儿没人在意,也没人注意。除了甘甘。她看到我像个小大人似的手里拿着杜松子酒加奎宁水,高兴了好一会儿。
我坐在她旁边,一开始只是开玩笑,后来聊天逐渐深入。我们仿佛建立了某种联系。那天晚上,甘甘认真地跟我说话,认真地听我讲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杜松子酒吗?是因为去年夏天以来我长高了4英寸吗?身高6英尺
的我现在属于家里的高个子之一。再加上甘甘的身高萎缩了,我比她还高。
真希望我能回忆起我们具体谈了些什么,希望我问了更多的问题,并记下了她的答案。她是闻名于世的“战争女王”。希特勒的炸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时,她就在白金汉宫(炸弹九次直接命中王宫)。她曾与丘吉尔共进晚餐——战时的丘吉尔。她拥有丘吉尔式的口才。她的一句名言是,无论情况多糟糕,她都永远不会离开英国。人们因此爱戴她。我因此而爱她。我爱我的国家,宣称“永远不会离开英国”的想法让我感到很美妙。
当然,她也因为说了别的话而声名狼藉。她来自不同的时代,以在某些人看来不合时宜的方式做王后。但我不这么认为。她是我的甘甘,她的出生时间比飞机的发明时间还早三年。她在百岁生日时仍然能演奏邦戈鼓。现在她握着我的手,就像我是从战场归来的骑士。在那个神奇的夜晚,带着爱、幽默和尊重和我说话。
真希望我问过她,关于她的丈夫——英年早逝的乔治六世,还有她的姻兄爱德华八世,显然她很讨厌他。他为了爱情放弃了王位。甘甘相信爱情,但没有什么能超越王冠。
据报道,她还鄙视他选择的那个女人。
真希望我问过,关于她在格拉密斯城堡
的远祖的事情,那里也是麦克白
的故乡。
她见多识广,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向她学习,但我不够成熟,尽管正在快速成长;也不够勇敢,尽管喝了杜松子酒。
不过,我确实逗她笑了。通常这是爸爸的活儿。他有本事找到甘甘的笑点。他爱她就像他爱世界上任何人一样,也许更爱她。我记得他瞥了我几次,看起来很高兴,因为我让他最喜欢的人发出开心的笑声。
有一次,我给甘甘讲了萨莎·拜伦·科恩
扮演的阿里·G
。我教她说“booyakasha”
,教她如何像萨莎那样弹手指。她听不懂,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很开心地弹了弹,说了那个词。每次说“booyakasha”,她都会尖叫起来,大伙儿听了都笑了起来。我非常高兴。这让我觉得……我也能派点用场。
这就是我的家,至少这天晚上,我扮演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角色。
这一次,那个角色不是“淘气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