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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他大概有二十出头，真实年龄很难确定，因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线索。红棕色的胡须从眼睛下方开始遍布全脸，眼睛则藏在角质镜框厚厚的镜片后面。他身穿一件敞开的卡其色军装衬衫，里面是一件今年流行的啤酒品牌用来做宣传的T恤——这个南达科塔州的牌子宣称他们的酒是用有机水酿造的。他还穿着一条棕色的灯芯绒裤子，运动鞋是蓝色的，上面带着一道金色的条纹。他用那双指甲修剪得不齐的手，一只手拎着一个布兰尼夫航空公司的飞行包，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人人文库出版的《威廉·柯珀诗集》。
他把书放在收音机旁，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两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放在书的旁边。
“哦，可怜的柯珀。”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那本书。书的封皮不太结实，这也是我把它放在特价书小桌子上的原因。“我最喜欢的一篇是《退休的猫》，我很确定就是这本书里的。”当我翻看目录的时候，他正不停地在两只脚间转移重心。“找到了。第一百五十页，你知道这首诗吗？”
“不太知道。”
“你会喜欢的。特价书四十美分一本，三本一美元，三本会更划算一些。你只要这一本吗？”
“是的。”他把两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又往前推了推。“只要这一本。”
“好吧。”我说道。我看着他的脸。我只能看到他的眉毛，看上去波澜不惊。看来我有必要把话挑明了。“柯珀的书四十美分一本，三美分给奥尔巴尼州的州长，这可不能忘了，我看看一共多少钱？”我俯身在柜台上，冲他笑了笑，露出了我洁白的牙齿，“一共三十二块七。”我说。
“什么？”
“那本拜伦的书，扉页是大理石纹，我记得标价是十五块。华莱士·史蒂文的那本是初版，给你算便宜点，十二块。还有你拿走的那本小说，只要三块左右，我猜你只是想读一读，因为你拿它也赚不到什么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站在和他隔着一道门的位置。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要逃跑，但他穿着运动鞋。谁说得准呢，贼的心思可是很难摸透的。
“在那个飞行包里，”我说，“我想你应该会为你拿走的东西付钱。”
“这个？”他低头看着飞行包，好像这才惊讶地发现包竟然在自己的手里。“这些只是我的健身用品，一些……运动袜、毛巾之类的。”
“恐怕你得打开它看看。”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但他还在努力强忍着。“你不能强迫我，”他说，“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可以报警。警察也不能强迫你打开你的包，但是他们可以把你带回警局，记下你的案底，然后他们就可以打开你的包了。你真的想这样吗？把包打开。”
他打开了那个包。里面装着运动袜、毛巾、一条柠檬黄色的健身短裤，以及我提到的三本书，还有一本干净整洁的斯坦贝克的初版《啼笑姻缘路》，连防尘袋都在。书的标价是十七块五，看起来有点贵。
“那本书不是从这里拿的。”他说。
“你有买书的发票吗？”
“没有，但是——”
我草草写了几笔，然后又冲他笑了笑。“这些一共就算五十块吧，”我说道，“把它也算上。”
“你要收我这本斯坦贝克的钱？”
“对呀。”
“但是我进来的时候就拿着它。”
“五十块。”我说。
“听着，我不想买这些书。”他翻了个白眼。“天哪，真是的，我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你听好了，我不想惹任何麻烦。”
“我也不想。”
“我根本就不想买任何东西。听着，这些书给你，连同斯坦贝克的书，都他妈给你。让我离开这儿，可以吗？”
“我觉得你应该买走这些书。”
“我没钱。我只有五十美分。给，这五十美分也给你，可以了吧？短裤、毛巾还有袜子，都归你了，行吗？放我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可以吗？”
“你一分钱都没有？”
“没有，只有五十美分。给你看——”
“给我看看你的钱包。”
“你到底在……我没有钱包。”
“裤子后面。拿出来交给我。”
“真是不可置信。”
我打了个响指。“钱包。”
这是个相当不错的黑色牛皮钱包，里面装满了钞票和一个卷起来的安全套，这勾起了我年轻时的记忆。钱包里有将近一百美元。我数出了几张十块和几张五块，总共五十，把剩下的钱放了回去，然后把钱包还给了他。
“那是我的钱。”他说。
“你刚刚用你的钱买了书，”我告诉他，“需要发票吗？”
“我一点都不想要那些书，该死。”他那厚重的镜框后面的眼睛泪汪汪的。“我该拿这些书怎么办？”
“我猜你不打算读。你原本打算拿这些书干什么呢？”
他低着头，看着他的运动鞋。“我本来想拿它们去卖掉。”
“卖给谁？”
“我也没想好，也许卖给某个店铺。”
“你打算卖多少钱？”
“我不知道，十五、二十块吧。”
“那你最后只能赚十块。”
“我想是吧。”
“好吧，”我说着，从我手里抽出了一张原本属于他的十元钞票，塞到了他的手里。“卖给我吧。”
“什么？”
“省得你再到处找店铺卖书了。我可以充分利用这些书，正好我在经营这些东西，为什么不从我这里赚十美元呢？”
“这太疯狂了。”他说道。
“你是想要书，还是想要钱？你自己决定。”
“我不想要这些书。”
“那你要钱吗？”
“我想是吧。”
我从他手中接过书，堆在了柜台上。“把钱放进钱包吧，”我说，“别弄丢了。”
“这真是太疯狂了。你收了我五十块，让我买了一堆我不想要的书，现在你又还给我十块。老天爷，我损失了四十块。”
“好吧，谁让你高价买低价卖呢。大多数人可都是和你相反的。”
“我才是那个该报警的人。我被抢了钱。”
我把他的健身装备放进了飞行包，拉上拉链，递给了他。然后用食指戳了一下他那毛茸茸的下巴。
“给你个建议。”我说。
“什么？”
“别再干这一行了。”
他看向我。
“找份正经的工作。别再小偷小摸的了，你不太擅长这件事，恐怕也适应不了这种生活。你还在上大学吗？”
“我辍学了。”
“为什么？”
“上学不适合我。”
“很少有事情是完全适合自己的，你为什么不考虑回去上学呢？拿个学位，找一份适合你的职业，你不适合做职业窃贼。”
“职业——”他又翻了个白眼。“天哪，我就偷了几本书而已，别说得好像我会一辈子都拿它当职业，好吗？”
“任何偷了东西再转手卖出去的人都是职业窃贼，”我告诉他，“只是你做得不太专业而已。但我是认真的。别再干这一行了。”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别误会，”我说，“我的意思是，你太蠢了，不适合干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