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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尽”类副词的历时嬗变

“尽”类副词主要包括“尽 1 ”“尽皆”“尽行”“尽情 1 ”等4个。

一、副词“尽”

“尽 1 ”是“尽”类副词的根词,是其语法功能和语法意义的主要承担者。《说文解字》:“尽,器中空也。”由本义引申出“终尽”之义,后虚化为副词。李宗江先生(1999)曾对其虚化过程做了详细考察,在此不再赘述。范围副词“尽 1 ”,先秦时即有用例,如:

周礼【尽】在鲁矣。(《左传·昭公二年》,转引自《古虚》,1999:306)

又如:

遭秦之暴,古帝王乐【尽】亡,惟韶乐独存,舜舞乃此舞也。(《朱子语类·卷7·学一》)

众人【尽】劝道:“死是死了,活的自要安稳过。”(《金瓶梅词话》6回)

(一)《红楼梦》

发展到曹雪芹时代,“尽”在《红》中出现了18例,全部用于修饰动词性谓语。

其中,修饰单纯动词的有12例,约占总数的66.7%。例如:

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尽】读了。”(《红》48回)

所修饰的动词中,以“述”“知”“有”最为常见,分别有2例、5例、2例,分别约占修饰单纯动词用例总数的16.7%、41.7%和16.7%。

修饰动宾短语的有4例,约占总数的22.2%。例如:

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红》68回)

修饰动补短语的有1例,约占总数的5.6%。此例是“尽”与时间副词“已”连用,修饰“拆去”。例如:

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尽】已拆去。(《红》16回)

修饰兼语短语的有1例,约占总数的5.6%。例如:

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尽】让他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红》71回)

(二)《儿女英雄传》

发展到文康时代,“尽”的用例略有增加,《儿》中共出现了22例。语法功能较《红》也更加丰富。分析如下:

(1)修饰动词性谓语仍是其主要语法功能,共有21例,约占总数的95.5%。

修饰单纯动词的有12例,约占动词性谓语总用例的57.1%。例如:

像你这等的世家,三妻四妾的【尽】有,也没有甚么“断断不可”的去处呀。(《儿》9回)

其中,有1例是用在成语当中。例如:

那时岂不连你这一半的万苦千辛也前功【尽】弃?(《儿》9回)

与《红》相比,修饰动词的“有”的比例大幅度增加,共有8例,约占单纯动词总数的66.7%;而修饰“知”和“述”的都仅有1例,共占单纯动词总数的16.7%。

修饰动宾短语的有4例,约占动词性谓语总用例的19.0%。其中有1例是修饰“是+名词性短语”结构的。例如:

这些顽意儿【尽】是些雕虫小技,不过解闷消闲。(《儿》18回)

修饰动补短语的有2例,约占动词性谓语总用例的9.5%。例如:

太太道:“还要房子作甚么?那边【尽】办开了。赶到过来,难道不叫他三口儿一处住吗?”(《儿》23回)

修饰状中短语的有3例,约占动词性谓语总用例的14.3%。例如:

圣人说观过知仁,原不【尽】在“党”字上讲。(《儿》12回)

(2)修饰形容词性谓语的有1例,约占总数的4.5%。例如:

他便诧异道:“奇呀!这庙里的和尚被我杀得【尽】净,庙外又前是高山……这哭声从何而来?”(《儿》7回)

(三)《正红旗下》和《老舍合集》

发展到老舍时代,“尽”的用例有所减少。在《正》中仅出现了1例,用于修饰“是+名词性谓语”结构:

若是别人不愿意听,他便都说给我大姐,闹得大姐脑子里【尽】是春灯与风筝,以至耽误了正事……(《正》1回)

对于《老》我们抽查了《骆驼祥子》《二马》《火葬》《离婚》《蜕》《老张的哲学》《赵子曰》等7部小说,共出现了5例。例如:

①只差几十块钱就能买上车了,不能前功【尽】弃。(老舍《骆驼祥子》)

②西门太太今天晚上在家里请客,吃饭,喝酒,跳舞,音乐,应有【尽】有。(老舍《二马》)

③不只是京戏,还有些有声电影的歌片——为小姐们预备的。应有【尽】有,补足了迎时当令。(老舍《离婚》)

④两个人在德胜门关里找了一个小饭馆,老张怒气填胸,把胃的容量扩大,越吃越勇,直到“目眦【尽】裂”,“怒发冲冠”!(老舍《老张的哲学》)

⑤于是把前嫌【尽】弃,说说笑笑的一点不露痕迹。(老舍《赵子曰》)

以上诸例,“尽”全部用在成语或引用古文中,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范围副词“尽 1 ”衰落的原因。“尽 1 ”基本上被“全”等新兴副词所取代,具体分析参见李宗江(1999)。

二、副词“尽皆”

随着副词双音化的发展,“尽”类副词中,最早出现了由“尽”与“皆”两个同义副词并列组合而成的双音副词——“尽皆”。

据唐贤清(2003)考证,“尽皆”始见于先秦。 例如:

河出孟门,大溢逆流,无有丘陵沃衍、平原高阜,【尽皆】灭之,名曰鸿水。(《吕氏春秋·爱类》,转引自何金松,1994:32)

而且据唐贤清(2003)考察,“尽皆”经历了以下发展历程

两汉以后使用增多,魏晋南北朝的佛经语料中出现了大量用例;唐代,“尽皆”开始大量使用;宋代“尽皆”在“尽”类双音节副词中仍然占据主导地位;明代“尽”类副词使用频率最高的仍旧是“尽皆”。

我们简单统计了“尽皆”在明代几部作品中的使用情况,列表如下:

注:以上语料分别为《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词话》《醒世恒言》《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醒世姻缘传》

通过上表格我们可以看出,进入明末,“尽皆”的使用量急速下滑。

(一)《红楼梦》

发展到清朝曹雪芹时代,“尽皆”依然只有零星用例,在《红》中仅出现1例。修饰光杆动词“灰”,后接助词“了”。例如:

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滴下泪来。(《红》31回)

(二)《儿女英雄传》

此后在文康时代也较为罕见,《儿》中没有用例。我们又考察了清末的四大谴责小说,仅在《老残游记》中出现了1例,用于修饰动词性谓语:

甲寅之后文明大著,中外之猜嫌,满汉之疑忌,【尽皆】销灭。(《老残游记》11回)

(三)《正红旗下》和《老舍合集》

发展到老舍时代,“尽皆”基本消失了,在《正》和《老》中都未见到用例。发展到王朔时代,《王》中也未出现。“尽皆”在现代汉语中,基本消失了。

三、副词“尽行”

后来“尽”类副词又产生了一个由“尽”与“行”构成的新副词——“尽行”。

(一)“尽行”含义的演变

唐贤清(2003)曾对“尽行”的虚化过程进行了分析,他认为“尽行”与香坂顺一(1997)把“行”看成词尾不同,与余志鸿(1987)、江蓝生(2000)的后置词也不是一回事。具体如下

“尽行”最早当为动词性偏正短语,“尽”为范围副词,修饰动词“行”。《说文》“行,人之步趋也”。本义为“行走”,“尽行”连用,始见于先秦,如:

不然,夫岂不知楚师之【尽行】也?(《左传·桓公十三年》)

乃大户,已责,逮鳏,救乏,赦罪,悉师,王卒【尽行】。(《左传·成公二年》)

以上“尽行”,“尽”即副词“全”,“行”当视具体上下文而定,都是动词性偏正短语。

……

但是,由于汉语的“尽”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副词,在语言演变过程中,“尽”与“行”两个语素的意义相互竞争,后来“尽”占了上风,“行”逐渐虚化。“行”虚化的契机可能与江蓝生所讨论的“行”的虚化有关。

总之,“尽行”本为偏正短语,随着“行”在唐代的虚化,而使得“尽”的语义凸现,成为一个副词。“尽行”在唐代还处于萌芽阶段,《全唐诗》、《敦煌变文集》、《祖堂集》都没有出现,但《全唐文》出现了3例,《旧唐书》1例,如:

况河北残寇未平,官吏多陷,苟容漏网,适开自新之路,若【尽行】诛,是坚叛逆之党,谁人更图效顺?困兽犹斗,况数万人乎!(《旧唐书·卷一百一十二》)

连年失稔,常赋愆期,国用未充,军需不足。是行率借,以济赡供,诚非欲为,盖不获已,赦书到日,【尽行】罢征。(《全唐文·卷一百十九》)

对于以上论述,我们大体赞同,说“大体”赞同,是因为我们认为还有值得商榷之处:

(1)对于“尽行”的虚化,我们认为应该区别两种结构。一种是“尽+行”直接结尾,后面没有其他接续成分(没有其他动词),如上文提到的《左传》中的两例;另一种是由《旧唐书》所代表的“尽+行+×”结构,义为“全部、全都+进行/施行/干/做某事”。对此,我们认为该划分为“尽+(行+×)”结构。

①对于第二种情况,即“尽+行+×”结构。由于(行+×)一般是固定结构,如“行诛”“行法”,除了《旧唐书》,又如:

吏坐里闾阅出者,污赭辄收缚之,一日捕得数百人。穷治所犯,或一人百余发,【尽行】法罚。(《汉书》卷76)

因而“尽+行+×”结构应该划为“尽+(行+×)”形式。因此,在这种结构中,“行”是语义的焦点,难以虚化。

②对于第一种情况,“尽+行”直接结尾,义为“全部走”。后面不再接续其他成分时,“行”是唯一的动词,也是语义焦点,如此“行”很难虚化。“尽”“行”在这种结构中,也较难虚化、融合为一个整体。

但是后来“尽+行”又经常用于动词之前,与后面的动词组成连动短语。那么,由于经常出现在状语位置,就具备了虚化的结构基础。但是此时的“尽+行”已不再是“全部走”的意义,“行”由“走”义(而且这个“走”是有目的的)引申、扩大为“去干/实行;进行……”义。例如:

投拜职官、人口【尽行】发遣,大金国人马抽回,议定更不以黄河为界,只将地土税赋所出,改添岁币七百万贯。(《大金吊伐录》卷1)

而当这种虚化过程完成后,又会对“尽+(行+×)”结构产生影响,使其被分为“(尽+行)+×”形式。例如:

宋江、吴用大驱人马入城,四下里搜捉南兵,【尽行】诛杀。(《水浒传》92回)

对这两种结构的分析,在下文的“即行”中也提到了,详见下文。

(2)唐贤清基于对《旧唐书》和《全唐文》例子的分析,认为副词“尽行”见于唐代,我们认为不妥。一是《旧唐书》中的例子,我们认为应当划为“尽+行诛”,义为“全部施行诛杀”,“行”的动词义还较为明显。退一步说,如果按唐贤清先生的说法,此例合格的话,那么这种用法在《汉书》中已见;二是《全唐文》在清代编纂汇集而成,其中难免有些错讹、改动之处,以它为唐代的语料,似乎要谨慎对待。

对于“尽行”出现的时间,何金松(1994)举了元代《秦并六国平话》的例子。例如:

不问士宦豪杰之家,【尽行】起发赴场。(《秦并六国平话·卷下》,转引自何金松,1994:32)

雷文治(2002)举了宋代的用例。例如:

将杨志诰札出身,【尽行】烧毁,配卫州军城。(无名氏《大宋宣和遗事》,转引自雷文治,2002:198)

综上,我们认为,“尽行”当在宋代时确立副词的地位,除了雷文治所举的例子,还有以下用例:

①至今年八月终,已纳二千八百五十余贯,其余未纳钱数,认是催纳不行,纵使【尽行】催纳,亦恐使用不足。(《苏轼集》卷62)

②高宗所欲用之人,秦皆摈去之。举朝无非秦之人,高宗更动不得。蔡京们著数高,治元祐党,只一章疏便【尽行】遣了。秦桧死,有论其党者,不能如此。(朱子语类·卷131·本朝五,转引自唐贤清,2003:131)

后到了明代,“尽行”迎来了发展时期。例如:

①他又不遵法律,将老树大桃【尽行】偷吃。(《西游记》6回)

②……马上差人下与山东巡抚侯爷,把山东沧州盐客王霁云等一十二名寄监者,【尽行】释放。(《金瓶梅词话》27回)

③县官把这一房僧众,【尽行】屠戮了。(《拍案惊奇》卷26)

明代“尽行”用法情况列表如下:

注:以上语料分别为《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词话》《醒世恒言》《初刻拍案惊奇》《醒世姻缘传》

(二)各作品中“尽行”的用例举隅

发展到清代曹雪芹时代,“尽行”的用例开始减少,在《红》中仅出现2例。分别用于修饰动补短语和连动短语。例如:

①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说着,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红》17至18回)

②薛姨妈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头,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两个男子。因此薛姨妈即日到书房,将一应陈设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进来收贮,命那两个跟去的男子之妻一并也进来睡觉。(《红》48回)

发展到文康时代,“尽行”已经较为罕见,在《儿》中未发现用例,但其“尽行”并未完全消失。

发展到晚清时代,在四大谴责小说中,我们仅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发现了2例,都是用于修饰动词性谓语。例如:

①县官见报的是谋反大案……带了兵役,把张百万家团团围住。男女老幼,【尽行】擒下,不曾走了一个。(《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81回)

②正在踌躇设法,他那位弟妇过班的太太,不知和那一个情人一同逃走了,把他几年的积蓄,虽未【尽行】卷逃,却已经十去六七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99回)

发展到老舍时代,“尽行”已基本消失,在《正》和《老》中都未发现用例。

四、副词“尽情”

“尽情”本来是一个动宾短语,后来虚化为副词。卿显堂(2003)曾对“尽情”的词汇化、语法化的过程进行了考察,为了更好地对其进行考察和行文的方便,我们不避烦琐,兹录如下

“尽情”由动词“尽”与名词“情”构成,本是动宾短语,是“尽心尽力”的意思。先秦已有用例,如:

昔鲋也得罪于晋君,自归于鲁君。微武子之赐,不至于今。虽获归骨于晋,犹子则肉之,敢不【尽情】?(《左传·昭公十三年》)

大概到了宋代,这种经常处于状语位置上的“尽情”开始虚化为副词,如:

此圣人谦辞,言我无所知,空空鄙夫来问,我又【尽情】说与他。凡圣人谦辞,未有无因而发者。……此处想必是人称道圣人无所不知,诲人不倦,有这般意思。圣人方道是我无知识,亦不是诲人不倦,但鄙夫来问,我则【尽情】向他说。若不如此,圣人何故自恁地谦?(《朱子语类》卷三十六《论语十八》)

《朱子语类》的两个“尽情”似乎可以有两种理解:如果“尽情”语义指向主语“我”,那么这两个“尽情”用作形容词,是尽其性情的意思;如果“尽情”语义指向“圣人谦辞”,那么“尽情”用作副词,表范围,是“全部”的意思。这里从上下文的语境来看,“尽情”似乎应当用作范围副词。

除了《朱子语类》以外,《五灯会元》中也出现了2例,如下:

①山曰:“双明亦双暗。”师礼谢。三日后却问:“前日蒙和尚垂慈,只为看不破。”山曰:“【尽情】向汝道了也!”(《五灯会元》卷七)

②说妙谈玄,衲僧面前,望默林而止渴。际山今日去却之乎者也,更不指东画西,向三世诸佛命脉中,六代祖师骨髓里,【尽情】倾倒,为诸人说破。(《五灯会元》卷二十)

以上两例,“尽情”均修饰动词或者动词性短语,似乎表示范围。

不过,宋代的“尽情”副词用法还不明显,没有出现后代常见的句法上的形式标志——处置式,它的总括的语义,主要是通过语义上的数量特征加以体现的,因此这种总括的语义是模糊的。

大量的语言事实显示,副词“尽情”得以确立,有两个形式上的标志:一是句法形式上使用“将”、“把”等处置式的句子,二是语义特征上具有表示多数的数量特征。这种情形到明代得以充分的体现。

由上,我们可以看出“尽情”在宋、明这段时期,副词的语法意义主要是“表示总括”,是一个范围副词。但是,在现代汉语中,这种用法却已罕见。《现汉》中解释为:

【尽情】 尽量由着自己的情感,不加约束: ~欢笑∣~发泄∣孩子们~地唱着、跳着。

由此,可以看出,“尽情”是一个情态方式副词,可以归为表极力的一类。这说明在清朝以后,“尽情”经历了一个由范围副词向情态方式副词转变的过程。

“尽情”在《红》《儿》《正》三部作品中的用例较少,分别为3例、6例、0例。语法功能也较为单一,只用于修饰动词性谓语,作状语。

《红》中的用例如下:

①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作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红》37回)

②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红》65回)

③袭人等方欲代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红》74回)

对74回中出现的第③例来说,应该说“尽情”是表总括范围的“全部”义,一方面是用在“将”字句中,有形式标志;另一方面从篇章学的角度来看,与最后一句“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相呼应,更加印证了这个用法。

而对第①例和第②例来说,将“尽情”解释为表总括范围的“全部”或表极力情状的“尽量由着自己的情感,不加约束”,似乎都可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同样,我们从上下文语境来分析:

第①例出自第37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此时,薛宝钗正为史湘云设东拟题出谋划策,又担心湘云不信任自己,因而说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对此,史湘云才有上文一答。俗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抛全一片心。”既然遇到真心为己之人,岂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因而,此处“尽情”解释为“全部”义比较妥当,当然,这里面也已开始包含“尽量由着自己的情感,不加约束”的成分和因素了。

第②例出自第65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此回写到贾琏偷偷迎娶尤二姐,把自己的积蓄全部给她,并在尤二姐面前狠狠地讽刺、打击自己的原配——王熙凤,将王熙凤的所作所为“尽情”告诉她。这里“尽情”,一方面是指毫无保留、全部地告诉,并且前面有形式标记“将”对应;另一方面,这些话是在“枕边衾内”“尽情”告诉,还“只等一死”,这些平时打死都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里的“尽情”已不仅仅限于“全部”义,主要体现了新婚之际,贾琏在尤二姐面前,神魂颠倒、忘乎所以、口无遮拦、信口开河、恣意而为、由性而发的状态。因而,此处的“尽情”也包含了“尽量由着自己的情感,不加约束”的意思,而且我们认为这层意思要大于“全部”之义。

以上用法反映了《红》时代,“尽情”正处于“总括范围副词”向“极力情状副词”转化的过程中,是一种交织的状态。

发展到文康时代,这种转化还在进行中。《儿》中的用例如下:

①一席话,把个安太太疼的不由得赶着他叫了声:“我的儿,你千万不要如此!你在庙里合咱们两家那位恩人媒人说的话,我都【尽情】的知道了。”(《儿》12回)

②及至见了褚大娘子,又是一对玲珑剔透的新媳妇到了一处,才貌恰正相等,心性自然相投,褚大娘子便背了安老爷、安太太并他父亲,把这话【尽情】的告诉了张金凤。(《儿》23回)

③说着,便把他在场里自阅卷到填榜,目击安公子那本卷子,怎的先弃后取的情形,从头至尾不曾瞒得一字,向这个门生【尽情】据实告诉了一遍。(《儿》36回)

④况且父母跟前,便是自己作错了事,岂容有一字欺隐?莫如直捷痛快的【尽情】一吐,便是有干严怒,也合受一场教训。(《儿》12回)

⑤纪献唐一骨碌身爬起来,道:“先生,你这才叫本事!我一向直是瞎闹!没奈何,你须是【尽情】讲究讲究,指点与我!”(《儿》18回)

⑥倘然他一时高兴,在公婆面前【尽情】说出来,倒不当稳便。(《儿》37回)

①②③3例,不论从语义还是从“尽情”所处的语境来看,都解释为表总括的“全部”比较合理。尤其是第②例,还出现了形式化标记“把”,用在具有处置动作的把字句中。又如,第③例,一方面出现了形式化标记“把”,虽然离“尽情”的位置较远;另一方面从语义上分析,前半句把他在场里如何如何、怎样怎样,“从头至尾不曾瞒得一字”,交代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和盘托出。自然是“全部”而不涉及人的心理状态。对第①例来说,虽然句子中没有“将”“把”等形式化标记,但是“尽情”的前面出现了一个总括范围副词“都”,构成了“都尽情”的并用,受“都”的影响和“感染”,“尽情”也解释为“全部”义的总括副词较为合理。

而后3例,则解释为“尽量由着自己的情感,不加约束”比较合理,如第④例和第⑥例分别有“直捷痛快”“一时高兴”等涉及心理状态的词语与其相呼应,所以都可以比较合理地推出此义。

发展到老舍时代,“尽情”基本上完成了向情状方式副词的转化。《正》中没有用例,《老》中仅有1例:

想到了这个,他们三步当作一步走的,急快回到庙中,好把热泪,委屈,和一切要说的话,都【尽情】的向大家倾倒出来,仿佛大家都是他们的亲手足似的。(老舍《蜕》)

从句子本身看,有“一切”“倾倒”等词语的呼应,有形式化标记“把”以及“都”相连,“尽情”似乎解释为“全部”较为合理。实际上,我们从上下文的整体环境中可以看出,作者是要将“热泪”“委屈”和憋在心里“要说的话”等涉及心理活动的东西“率性”“不加约束”地“尽情”一吐,因而将其划为情状方式副词比较合乎当时的实际。而且此处“都”和“尽情”连用与《儿》中的例子的区别在于,《儿》中后接的是非处置性动词“知道”,而且马上就结尾了,后面没有涉及心理活动等方面的词语;而《老》的例句中,后接的是处置性动词“倾倒”,而且前有“热泪”“委屈”等涉及心理活动的词语,后面有“仿佛”“亲手足”等心理活动的词语,因而此处释为“尽量由着自己的情感”较为合理。

通过以上3部著作的比较,我们发现“尽情”是个多义副词,可分为表总括的范围副词“尽情 1 ”和表极力的情状方式副词“尽情 2 ”。在《红》中尽情 1 ∶尽情 2 是2∶1;《儿》文中持平,为3∶3;《老》中则为0∶1。而且,在我们考察的这几部作品中,“尽情 1 ”和“尽情 2 ”也不是绝对的、截然分开的,意义上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划分时会出现很大的“骑墙性”,这也反映出“尽情 1 ”向“尽情 2 ”过渡的状态。

在现代汉语中,“尽情 1 ”已经非常罕见,大部分用例都是“尽情 2 ”。例如:

①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孩子,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王朔《动物凶猛》)

②我去歇一会,实在对不起的,你们【尽情】喝吧。(贾平凹《废都》)

③然后我会去公园散步,看看自然的色彩,看看美丽的小鸟,【尽情】地享受久违的大自然。(余秋雨《文化的误导》)

④当他捧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从县返回时,又一次来到村前的打麦场上,让身子躺在一堆金黄的麦秸里,【尽情】地让欢乐的眼泪刷刷的流淌。(路遥《平凡的世界》)

以上诸例,已经找不到任何“全部”含义的因素了。同时,“尽情 2 ”的意义也更加符合其字面意思,更具有理据性。

五、“尽”类副词小结

“尽 1 ”是“尽”类副词中产生最早的副词,是其语法意义和语法功能的主要承担者。据李宗江(1999)研究,“尽”在中古前一直是较为常用的范围副词,后来被“全”“都”等新兴副词所取代。在现代汉语中,一般用在成语或仿古的语句中。

“尽”类副词在发展过程中,先后产生了“尽皆”“尽行”“尽情”等双音节副词,但它们各自的发展路径是不同的。“尽皆”来自“尽”和“皆”的并列联合,先秦时已经产生,自唐至明,一直在“尽”类双音节副词中占主导地位。进入明末,“尽皆”的发展急速下滑。在现代汉语中已基本消失。“尽行”来自动词性偏正短语,宋代开始出现较为可靠的例子,明代达到发展的高峰,清代开始急速下滑,在现代汉语中也基本消失。“尽情”来自动宾短语,大概到了宋代,“尽情”开始虚化为副词,自宋至明这段时期,副词“尽情”的语法意义主要是“表示总括”,是一个范围副词,即“尽情 1 ”。清朝以后,“尽情”经历了一个由范围副词向情态方式副词转变的过程,即由“尽情 1 ”发展成“尽情 2 ”。发展到现代汉语,“尽情”已经全是情态副词的用法,“尽情 1 ”基本消失。 ofDLk7g/0mWNGC0B0VIq9noXJ3txTa+kraj3gBg9JIwv/RsFoNXQYAxCBeu7Aj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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