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回顾了定军山之战前,汉中的曹军没有及时等来援军的原因。曹操率领的援军由邺县出发,一路上走走停停,到达长安时是建安二十三年(218)九月,这时,夏侯渊等人还在与刘备苦战着,曹操却似乎不着急,行进的速度也不快。《魏略·儒宗传》记载,路过弘农郡时,曹操听说汉献帝刘协的哥哥、弘农王刘辩死后埋在这里,想到坟前吊唁。汉灵帝驾崩后,最初被立为皇帝的并不是刘协,而是刘辩,后来董卓将刘辩废掉,才改立了刘协。关东联军讨董卓后,董卓担心联军利用刘辩做文章,于是派人将其鸩杀。曹操在汉灵帝时代走上仕途,对汉灵帝和他的儿子刘辩都很熟悉,此时提出祭奠刘辩,倒没有太多政治上的用意,只是出于曾经是“熟人”的缘故,这也说明曹操确实老了,有了忆旧念旧的情结。可是,曹操的这个“小愿望”未能实现,弘农郡本地人、担任黄门侍郎的董遇进谏道:“春秋之义,国君即位未逾年而卒,未成为君。弘农王即阼既浅,又为暴臣所制,降在籓国,不应谒。” (《魏略》) 董遇认为刘辩即位不满一年就死去,不能称为“君”,又被暴臣董卓挟持,最后降位为藩王,身为魏王的曹操不应该去拜谒。曹操认为董遇说得有道理,于是作罢。
好不容易到了长安,曹操又不走了,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这让人费解不已:一向高瞻远瞩、雷厉风行的曹操,此时为何变得如此奇怪?这时,刘备加强了在阳平关一带军事进攻的力度,曹操才意识到汉中危在旦夕,不敢再做耽搁了,立即率兵从长安出发赶往汉中。大军出发前,黄门侍郎刘廙却上书反对出征。《三国志·刘廙传》记载:
太祖在长安,欲亲征蜀,廙上疏曰:“圣人不以智轻俗,王者不以人废言。故能成功于千载者,必以近察远,智周于独断者,不耻于下问,亦欲博采必尽于众也。且韦弦非能言之物,而圣贤引以自匡。臣才智暗浅,愿自比于韦弦。昔乐毅能以弱燕破大齐,而不能以轻兵定即墨者,夫自为计者虽弱必固,欲自溃者虽强必败也。自殿下起军以来,三十余年,敌无不破,强无不服。今以海内之兵,百胜之威,而孙权负险于吴,刘备不宾于蜀。夫夷狄之臣,不当冀州之卒,权、备之籍,不比袁绍之业,然本初以亡,而二寇未捷,非暗弱于今而智武于昔也。斯自为计者,与欲自溃者异势耳。故文王伐崇,三驾不下,归而修德,然后服之。秦为诸侯,所征必服,及兼天下,东向称帝,匹夫大呼而社稷用隳。是力毙于外,而不恤民于内也。臣恐边寇非六国之敌,而世不乏才,土崩之势,此不可不察也。天下有重得,有重失:势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得也;势不可得而我勤之,此重失也。于今之计,莫若料四方之险,择要害之处而守之,选天下之甲卒,随方面而岁更焉。殿下可高枕于广夏,潜思于治国;广农桑,事从节约,修之旬年,则国富民安矣。”
刘廙认为,自从曹操起兵以来已经三十多年了,攻无不破,强敌无不顺服。如今孙权恃险于吴,刘备不服于蜀,但论他们的势力和影响,未必比袁绍更强大。孙权、刘备未臣服,不是我们的智慧、武力不如以前了,而是形势有了新变化。刘廙认为,现在担心的是孙权、刘备的力量虽然比不上六国,当世却不乏陈胜、吴广那样的人才,这一点不得不考虑呀。刘廙提出,于今之计不如据四方之险,选择要害处把守,这样明公就可以高枕无忧,专心考虑如何治国,广种农桑,厉行节约,不出十年,定会国富民强。
要是孔融那样的人这么说,曹操一定会琢磨一下这些话背后的动机,但曹操知道刘廙对自己一向忠诚,他也尊重刘廙,所以他知道这些话没有什么别的动机。刘廙的想法有一定代表性,但这些想法曹操并不赞成,因为以教化征服敌人只能是纸上谈兵。于是,曹操以公开信的形式答复刘廙,不仅阐述了此次用兵的重要性,在信的末尾还写道:“非但君当知臣,臣亦当知君。今欲使吾坐行西伯之德,恐非其人也。”意思是,不仅君王应当理解臣下,臣下也应当了解君王,现在让我遵行周文王的仁德,恐怕并不符合实际。曹操想说的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火已经烧到房梁了,还谈什么仁义道德,你们的思想应该跟上形势了!
终于能出发了。为节省时间,这次曹操改走褒斜道。这是曹操第二次走这条路线,第一次汉中之战后返回长安时,曹操走的就是这里。曹操亲自体会了这条著名通道的实际情况,得出结论,认为南郑是“天狱”,而褒斜道是“五百里石穴耳”,说明这条道路在当时是多么狭窄、深险,并且路程漫长。在这条道路南端有一条隧道,位于今汉中市褒城镇境内,虽然只有十六米长,却是在坚硬的石头上凿出来的,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人工隧道,该地于是被称为“石门”。
石门隧道是汉中郡太守鄐君于汉永平六年至九年(63—66)承修褒斜栈道过程中开凿的。《石门颂》记载:“至于永平,其有四年,诏书开斜,凿通石门。”到曹操再次前往汉中时,距这座隧道落成才一百五十多年,因此可以近距离对其进行欣赏。这条隧道的神奇之处在于,其内壁并无斧、凿、钻之类的工具所留的痕迹,岩面修整平顺。据清人罗秀书等记载,石门隧道是火烧、水激或醋激后敲击而成的,《褒谷古迹辑略》所载梁清宽书贾汉复《修栈道歌》中有“积薪一炬石为坼,锤凿既加如削腐”的诗句,也说明该隧道的确是用火烧水淬的办法破石开凿的。石门隧道附近有一处摩崖石刻,内容是东汉汉中郡太守王升表彰杨孟文等人开凿石门隧道的功绩,这篇石刻就是在书法史上堪称国宝的《石门颂》,其刻制时间是东汉建和二年(148),距离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此次赴汉中仅约七十年,所以保存得应当十分完好。曹操一生曾三次经过褒斜道,想必作为书法家的他曾在《石门颂》前流连忘返过吧。
曹操救援汉中示意图
因为后世修建石门水库,《石门颂》被移至汉中博物馆。在汉中博物馆内还保存有一通石碑,上书“衮雪”两个隶书,相传为曹操此次路过石门时亲笔所写。如果属实,它就是迄今能看到的曹操唯一的手迹了。这两个字原来也刻于石门附近的崖石上,据说曹操当时题完这两个字,有人不解其意,等字刻好后大家发现,山崖边上就是滚滚的褒河水,山涧间满布大大小小的石头,经流水常年冲刷一个个都圆圆的,且很光亮,远看像堆雪一般。至于“衮”字,本来应该写成“滚”,但有褒河水在边上,等于添了个“氵”字旁,所以曹操把它省了。
曹操不仅是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还是一名书法家。曹操常与同时代的书法家钟繇、梁鹄、邯郸淳、韦诞等人切磋书艺,尤其喜爱品味梁鹄的字,还曾将专用的五灵丹拿给因向韦诞借读蔡邕《笔法》遭拒而呕血的钟繇。西晋张华在《博物志》中曾评论过曹操的书法:“汉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农张芝、芝弟昶并善草书,而太祖亚之。”南朝的书法评论家庾肩吾在其《书品》中,把曹操的书法作品列入中品,称其“隶墨雄瞻”。唐代书法家张怀瓘在书法评论专著《书断》中称曹操“尤工章草,雄逸绝伦”。《唐人书评》称“操书如金花细落,遍地玲珑,荆玉分辉,瑶若璀璨”,将曹操的章草作品评为妙品。总体来看,曹操的书法作品虽不能列为神品、上品,但在汉末三国时期的书法家中也是数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