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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导读

保尔钓鱼时偶遇冬妮亚和苏哈里科,苏哈里科本想在保尔面前耍威风,却被保尔打倒。车站工人大罢工,阿尔焦姆等人被抓去开火车,他们在途中杀死德国兵,跳车逃走。保尔和冬妮亚再次偶遇,一番交谈之后,彼此互生好感。冬妮亚邀请保尔到家里去看书,并建议保尔注意外在形象,保尔则立刻以实际行动做出改变。

冬妮亚独自守在敞开的窗前,忧郁地看着熟悉的花园。随着园中白杨的枝条在微风中翩然起舞,冬妮亚也陷入了一阵沉思。这里满载着她的童年,而自己居然已经整整一年没来这里了,似乎离家就在昨天,而今天她又乘早班车回来了。

这里一点没变,修剪整齐的山莓丛井然有序地排成一队,小径和以前一样按几何图形排列,两旁种着母亲最喜欢的三色堇。花园里干净清爽,随处可见一个有学问的林业家的固有风格。可冬妮亚却对这一尘不染、到处都是几何图形的小径感到厌倦无比。

她拿起正在看的小说,打开走廊的门来到花园,又推开油漆栅门,往车站水塔旁的池塘慢慢踱去。

她穿过小桥,来到绿树成荫的大路上。路的左边是一片森林,右边则是一汪水边长满柳树和桤木的池塘。

她正打算去池塘那边的旧采石场,突然看到下面伸着一根钓鱼竿,好奇的她便站在那里了。

冬妮亚微微弯下腰,靠着弯曲的柳树枝,拨开柳条,看到一个黑皮肤、光着脚、裤管卷到膝盖上的少年,身旁放着一个装有蚯蚓的白色生锈铁罐。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地钓鱼,并没有发现冬妮亚的存在。

“您能在这儿钓到鱼吗?”

保尔听到声音后惊讶地往后瞥了一眼,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女孩上身穿着领子上有蓝条的白色水手衫,下身穿着浅灰色的短裙,一双匀称的脚上穿着绣花短袜,脚蹬一双棕皮鞋,栗色的头发扎成一根粗粗的辫子。 女孩抓着柳条,稍稍俯身看向河面。

保尔拿着钓竿的手轻微颤了一下,鹅毛管浮子往下沉了沉,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就像保尔此刻的内心。

“看呀,看呀,咬钩了!”冬妮亚轻柔的声音在保尔身后兴奋地喊道。

保尔此时已经心乱如麻,她的声音更是让他惊了一下,他慌慌张张地拉起鱼竿,顺势带起一片水花,结果却什么也没有。

“该死的!这下肯定钓不到鱼了,谁让她来的。”保尔恼羞成怒。为了掩饰尴尬,他用力把鱼竿往远处甩去,却甩在了不该甩的地方——两棵牛蒡草中间,这儿很容易缠住鱼钩。

保尔愣了一下,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坐在岸边的冬妮亚小声抱怨道:“您能不能安静点?鱼都要被您吓跑了。”

冬妮亚立刻嘲讽道:“您要是有点脑子,就会知道您那样子才会把鱼吓跑。再说了,谁会大中午钓鱼?瞧您这个可以呼风唤雨的渔夫!”

保尔尽力保持礼貌,但现在他完完全全受够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把帽子拉到额头上,他平常发怒的时候就会这样。

“小姐,您最好从这儿走开。”他用最客气的字眼说道。

冬妮亚的眼睛眯了起来,接着又像月牙一般张开了:“我真的打搅到您了吗?”

冬妮亚不再取笑保尔,而是用一种友善和好的语气。保尔本想对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大小姐指着鼻子大骂一通,但在此刻所有的气却烟消云散了。

“您想看就看吧,反正我无所谓。”他假装不在乎,坐下来继续看浮子。浮子完全被牛蒡草绊住了,鱼钩钩在草根上。保尔不敢继续拉,生怕缠绕住就不能再拉上来了。

“既然浮子被挂住了,那肯定是扯不下来的。那女孩一定会因此嘲笑我,要是她能快点离开就好了。”保尔心里这么想着。

但此刻冬妮亚却惬意地坐在轻轻飘荡的柳枝旁,膝上放着书,打量着这个肤色黝黑、举止粗鲁的小伙子。他长着一双深色的眼睛,刚刚还对她不恭不敬,现在又故意无视她。

保尔可以清楚地看到池塘中倒映的女孩的脸。她正沉浸在书中,保尔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拉那缠绕的钓线。浮子沉入水中,钓线被紧紧地缠住了。“真的缠住了,该死!”保尔心里骂道。他朝水面望去,此刻女孩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这时,两个年轻人沿着水塔旁边的小桥走来,他们都在七年制中学就读。一个是调车场场长兼工程师苏哈里科的儿子,今年十七岁,他是个十足的蠢货和捣蛋鬼,长着淡黄的眉发和满脸的麻子,学校的人都称他为“麻子舒拉”。他拿着高级鱼竿,嘴里叼着烟,看起来神气十足。和他一起走的是维克多,一个身材高挑、有点娇气的小年轻。

“这女孩绝了,本地没人能比得上她。”苏哈里科眨巴着眼睛,弯下身子对维克多说,“信我,她就是个完美情人。她在基辅上学,读六年级,现在和父亲来这里过暑假,她父亲是这儿的林务官。 我妹妹莉莎和她很熟,我曾给她写过信,信里都是些发自肺腑、能够感天动地的词句。我说我爱她爱得已经疯了,我颤抖地期待着回信。 我甚至还从纳德森的诗歌里找了点合适的句子放进去。”

“后来她回了吗?”维克多好奇地问道。

苏哈里科困窘地嘟哝道:“她一定得装装样子,故作矜持啊,跟我说别浪费纸张了。追女孩子开头总会这样,这方面我可是老手了,我才懒得天天去拍马屁献殷勤,那还不如晚上去工棚那里,花上三个卢布就能找个乐子,一个个都是美人,比这些恋爱游戏轻松多了。这可不是瞎说,我以前和瓦里亚·吉洪诺夫就去过,他是铁路上的工头,你不认识吗?”

维克多厌恶地皱了皱眉。

“你还干过这种肮脏的勾当啊,苏哈里科?”

苏哈里科吸了口烟,啐了口唾沫,讥讽地回道:“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干了啥我可一清二楚。”

维克多打断了他:“行了,能不能把她介绍给我?”

“当然,趁她没走,我们快过去。昨天清晨,她也是一个人在这儿钓鱼。”

两人走向冬妮亚,苏哈里科扔掉口中的香烟,朝她殷勤地鞠了一躬。

“您好,杜曼诺娃小姐,您也是来钓鱼的吗?”

“没有,我在观看别人钓呢。”冬妮亚回道。

“你俩还不认识吧。”苏哈里科拉起维克多的手,说,“这是我的好哥们儿维克多·列辛斯基。”

维克多晕乎乎地把手伸向冬妮亚。

“您今天怎么没有钓鱼呀?”苏哈里科尽力找话题。

“我忘带鱼竿了。”冬妮亚回道。

“我马上给您弄一根,您先用我的,我很快回来。”苏哈里科连忙说。

他答应过维克多把冬妮亚介绍给他,所以忙着离开让他们俩独处。

“不,我不想钓,会妨碍人家的,已经有人在钓了。”冬妮亚说。

“妨碍谁啊?您指他?”苏哈里科问。 这时,他看见灌木丛中坐着的保尔。“我立刻让他滚开。”

冬妮亚还没来得及阻止,苏哈里科就已经走到了正在专心钓鱼的保尔身旁。

“喂,收起你的东西,马上滚。”他见保尔纹丝不动,又提起嗓子重复道:“滚,赶紧的!”

保尔抬头瞪了苏哈里科一眼,说:“嚷什么嚷,你以为你是谁啊!”

“什么!你还敢顶嘴,小流氓!叫你滚你就滚!”苏哈里科顿时暴跳如雷,把那个装有蚯蚓的铁罐一脚踢飞出去,铁罐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掉到池塘里,溅了冬妮亚一脸水。

“苏哈里科,你无耻!”她大喊。

保尔猛地站了起来。他知道苏哈里科的父亲是调车场场长,而阿尔焦姆就在那儿干活,如果现在照他这张臭肥脸来一拳,他准会向他父亲告状,那样的话,阿尔焦姆十有八九会受到连累。想到这里,保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动手。

结果苏哈里科以为保尔要打自己,就直扑了过去,用双手猛推保尔。保尔站立不稳,两手一扬,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跌落水中。

苏哈里科比保尔年长两岁,是个爱打架和惹是生非的家伙,小小年纪就臭名远扬。他趁保尔站立不稳,又一拳打在保尔的胸脯上。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保尔。

“真打是吧?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挥起手臂,照准苏哈里科的脸就是一记重拳。还没等苏哈里科反应过来,保尔又抓住他的学生制服,稍微用力,就把他拖到了水里。

水漫到了苏哈里科的膝盖,他锃亮的皮鞋和裤子全湿透了。他用力挣扎着,想摆脱保尔铁钳一般的手。保尔则趁势跳上了岸。

气急败坏的苏哈里科扑向保尔,脸上是恨不得一下子把保尔撕碎的愤怒。

保尔迅速转过身面向他,马上想起自己学过的拳法口诀:左脚支撑全身,右腿稍稍弯曲。既用手和胳膊,更要腰马合一。行拳从下往上,对准下巴攻击。

对,就这样!使劲打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苏哈里科牙齿碎裂,下颌剧痛,舌头也破了。他惨叫一声,双手在空中乱抓一气,随即扑通一声倒在水中。

岸边观战的冬妮亚不由得一阵捧腹大笑。

“太帅了!干得漂亮!”冬妮亚拍手叫好。

保尔抓起鱼竿,扯断缠住的钓线,扬长而去。

“他就是保尔·柯察金,一个臭名昭著的小流氓。”临走的时候,保尔听见维克多对冬妮亚如此说道。

车站日益动荡不安,沿线传言铁路工人都要大罢工。附近一个大车站的工人已经有所行动。德国人逮捕了两名司机,原因是怀疑他们传送宣言。与此同时,德国军队的征发与地主们的返村,也令那些与农村有直接关系的工人极为愤怒。

盖特曼乡警挥动着马鞭,不断抽打农民枯瘦的脊梁。本省的游击运动得到了很大发展,布尔什维克组织的游击队目前已有十个之多。

朱赫来近来非常忙,已经忘记了休息。截至目前,他完成了许多工作。他主动与铁路工人结识,积极参与年轻人的晚会,还在调车场钳工和锯木工中间建立了党组织。他试探过阿尔焦姆,问他对于布尔什维克及其事业的看法。

“哦,费奥多尔,你了解的,我对于党的认识还非常有限。可你若需要帮忙的话,我会尽力而为。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一身壮硕肌肉的阿尔焦姆如此说道。

朱赫来对此回答十分满意,他清楚阿尔焦姆的为人,向来说到做到。“入党的事对他来说还早,条件还不够成熟。没关系,他很快就会懂的。”朱赫来想着。

这时,朱赫来的工作单位已经由发电厂变成了调车场,这样更便于他了解铁路方面的情况,方便开展革命工作,以前则无法和铁路方面保持联络。

近一段时间,铁路运输的工作量格外大,德国人正急着将从乌克兰掠夺的燕麦、小麦、牲口等物资装在成百上千的车皮上运往德国。

一天,盖特曼警备队突然把车站报务员波诺马连科抓到了司令部,并对他进行严刑拷打。他受刑不过,就说出了罗曼·西多连科在做煽动工作的事情,而罗曼和阿尔焦姆正好是同事。

一个盖特曼官员——车站司令部的副官,带领两个德国兵,趁工作时间前来抓捕罗曼。他们走到罗曼的工作台前,那副官二话不说,照着罗曼的脸就是一马鞭。

“畜生,跟我们走一趟!到地方再跟你算账!”他死死地揪住罗曼的袖子,龇着牙冷笑道,“走吧,到我们的地盘去煽动煽动!”

阿尔焦姆正在罗曼旁边的钳台上干活,见此情景,把锉刀随手一扔,迈大步走到那副官面前,强压怒火,大声喝道:“放开他,混蛋!你怎么动手打人?”

那副官被阿尔焦姆庞大的身躯和威严的气势吓得倒退了一步,急忙伸手解开手枪套。旁边一个小腿短的德国兵也急忙从肩膀上卸下宽刺刀步枪,顶上枪栓。

“不准动!”他大喊一声,把枪对准了阿尔焦姆。

尽管阿尔焦姆身材高大,可面对这个持枪的小兵,却也束手无策。

罗曼和阿尔焦姆都被抓走了。一个小时后,阿尔焦姆被放了出来,罗曼被关进了地下室,里面存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

等到十分钟之后,调车场的工人全体罢工,在车站的公园里乌泱泱地聚集着,扳道工和材料库的工人也参与其中。他们激愤满腔,当场写下请愿书,要求释放罗曼和波诺马连科。

当盖特曼军官带领一小队卫兵赶到公园时,大家更是怒火万丈。那军官挥着手枪叫道:“都给我回去工作,不然统统抓起来,还得枪毙几个!”但是,工人们愤怒的叫喊声淹没了军官的声音,还把他逼退回了车站。车站司令迅速调来大批德国兵前来支援,他们乘着大卡车正驶向车站。

工人们这才解散,各自回家。车站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罢工了,就连值班的人也都走开了。这是车站工人的第一次示威活动,也是朱赫来的战果。

德国兵在站台上架起了一挺重机枪,它就像一只套着皮带的狗一样立在那儿。 一个德国兵趴在它的后面,手指准备随时扣动扳机。

车站上空无一人。

到了夜里,德军的逮捕行动开始了。阿尔焦姆被抓走了,朱赫来因为没回家而逃过一劫。

所有被抓的人都被关在大货仓里,德军给出两种选择:要么复工,要么被送至军事法庭。

沿线的铁路工人几乎都罢工了,这一天一夜,一列火车也没有通过。与此同时,一百二十公里外的游击队正在战斗,他们切断铁路线,还炸毁了几座桥梁。

当天晚上,一列德国军车驶入车站。但一到站,司机、副司机、司炉就都跑了。除此之外,车站上还有两列军车需要有人去开动。

关押处的大铁门打开了,车站司令德军中尉带着他的副手和一队德国兵走了进来。

“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勃鲁扎克,你们三个一组,立马去开车,违者就地处决。你们自己选!”副手喊道。

三个人无奈地点了点头,被押上了机车。

副手继续点名字,安排下一列车的司机、副司机和司炉。

机车喷着火星,喘着粗气,冲破黑暗,沿着铁轨向前飞驰。 阿尔焦姆往火炉里添完煤块后踢上炉门,拿起木箱上的茶壶喝了口水,转身向上了年纪的司机波利托夫斯基问道:“大叔,我们真的要把火车开到前线去吗?”

波利托夫斯基皱着眉,怒气十足地眨着眼睛,说:“刺刀就在背后,能不开吗?”

勃鲁扎克悄悄瞥了一眼那个坐在煤水车上的德国兵,说:“我们跳车而逃怎么样?”

“我赞成,可是后面这个家伙一直盯着我们。”阿尔焦姆小声说。

“是啊。”勃鲁扎克附和道。

波利托夫斯基走到阿尔焦姆跟前,向他耳语道: “我们坚决不能送他们过去,懂吗?前线战火连天,我们的同胞已经把铁轨炸了,我们却还要载着这些畜生去打我们自己人。孩子,即使是在沙皇时代,我也不会在罢工时开车,现在我更不会干这种事。如果把他们送过去打游击队,我们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耻辱之中。这辆机车上的工人不都是冒着生命危险逃走了吗?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车开过去!你说对不对?”

“你说得没错,大叔!那我们怎么应付他?”阿尔焦姆瞅了一眼那个德国兵。

老司机眉头紧锁,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充血的眼睛看了看气压表,似乎想从中看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愤怒而又绝望地咒骂了一声。

阿尔焦姆拿起茶壶又喝了一口水。两个人在思考同一件事情,但都没有率先发表意见。

阿尔焦姆想到了朱赫来对他的问话:“兄弟,你对布尔什维克和共产主义思想有什么看法?”自己当时的回答是:“……你若帮忙的话,我会尽力而为……”

“把讨伐兵给带过来了,真是帮了个好忙啊!……”他心里这么想着。

波利托夫斯基弯下腰,趴在工具箱上,尽可能地靠近阿尔焦姆,小声说:“必须杀了他,知道吗?”

阿尔焦姆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可是波利托夫斯基咬着牙继续说道:“别无他法。我们先砸死他,再把调节器和杠杆往火炉里一扔,切断蒸汽动力,等车速降下来,我们就趁机跳车。”

阿尔焦姆感觉稍稍放松了一点,点头答应道:“好。”阿尔焦姆又转向勃鲁扎克,把刚才的决定告诉了他。

勃鲁扎克没有立刻回应。他们这个行动计划所冒风险巨大,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忧。况且,他们都拖家带口,特别是波利托夫斯基,家中有九张嘴在等着他。但他们也深知,绝不能把车开过去。

“好,我听你们的。那谁去对付他……”勃鲁扎克说。他的话还没说完,阿尔焦姆已明白其意。

阿尔焦姆转过身,看见波利托夫斯基正在摆弄调节器,就朝他点点头,示意勃鲁扎克同意他们的决定。但现在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没解决。他走近波利托夫斯基,对他说:“可是,怎么动手呢?”

波利托夫斯基看着阿尔焦姆,说:“你打头阵,你是我们这里最强壮的一个,一棍子下去,他就一命呜呼了。”老人激动地说。

阿尔焦姆皱了皱眉,说:“我不行。我下不去手。你想想,他没有罪,他也是被刺刀逼来的。”

波利托夫斯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没罪?我们还不是被逼来的。别忘了我们载的是讨伐队啊,你说他们无辜,无辜到去打游击队吗?游击队就有罪吗?……不是这样的,兄弟,你长得挺壮,可惜死脑筋……”

“好,好,你说得对。”阿尔焦姆边说边抄抓起了铁棍。

波利托夫斯基却又拦住了他,小声说:“还是我来吧,我更有把握一些。你带着铲子到煤车上弄点煤。我假装去砸煤,必要时刻你用铲子补一下。”

勃鲁扎克点了点头:“大叔,你说的没错。”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调节器旁边。

那个德国兵头戴镶着红边的军便帽,靠坐在煤车边儿上,双腿放松地夹着步枪,嘴里抽着雪茄,偶尔抬头看看机车里的工人。

对于阿尔焦姆爬上煤车去扒煤的行为,德国兵没怎么在意。 后来,波利托夫斯基佯装去取煤车边儿上的大煤块,示意德国兵挪开一点,德国兵倒挺配合,从煤车上滑溜而下,站在了机车的门边。

突然,伴随着短促而沉重的声音,德国兵的头盖骨被突如其来的铁棍击碎了,阿尔焦姆和勃鲁扎克像被烈火灼烧一般猛地抖了一下。 德国兵的尸体犹如一条装满粮食的口袋,重重地倒在煤车和机车间的过道上。他手中的步枪随之哐当一声倒在铁板上。 鲜血顺着军便帽淌了出来。

“搞定了。”波利托夫斯基扔下铁棍小声说道,“我们现在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此刻,他的脸抽搐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他又突然喊了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快把调节器拧下来,快!”

仅仅十分钟,一切准备就绪。机车现在无人操纵,正在自己缓缓减速。

两侧黯黑的树影随着机车的光映入眼帘,随即又消失在黑暗中。机车的光似乎想穿破整个黑夜,却只能照亮前面十米远的地方。 机车犹如筋疲力尽的壮汉,气息变得又细又弱。

“孩子,快跳!”波利托夫斯基在背后催促道。阿尔焦姆松开扶手,纵身一跃,跳下火车。在惯性的作用下,他笨重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两只脚刚一接触快速后移的地面,他就不由自主地抢跑了几小步,接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剩下两个人也从机车两侧的踏板上跳了下去。

勃鲁扎克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愁眉不展。四天以来,谢廖沙的母亲安东妮娜·瓦西里耶夫娜心神不定,因为她的丈夫至今杳无音讯。她只知道丈夫被德军逼着和阿尔焦姆、波利托夫斯基开火车去了。而昨晚,又有三名盖特曼警备队员闯到她家里,骂骂咧咧地对她进行了一番审问。

从警备队员的问话中,她隐隐约约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之事。因此,警备队员一走,她就扎起头巾,打算去找阿尔焦姆的母亲打听她丈夫的消息。

长女瓦莉亚正在收拾厨房,看见母亲准备出门,便问道:“妈妈,你要出远门吗?”

“我去一趟柯察金家。”安东妮娜眼里噙满泪水,看着女儿说,“他们或许知道一点你爸爸的消息。谢廖沙回来的话,你让他也去车站到波利托夫斯基家问问。”

瓦莉亚走过来揽住母亲的肩膀,把她送到门口,安慰道:“妈妈,别担心,没事的。”

跟往常一样,保尔的母亲热情地接待了安东妮娜。她们都想从对方口中打听到点什么,但一开口,她们心中希望的肥皂泡就都破灭了。

柯察金家里昨天夜里也被警备队翻了个底朝天,他们在搜捕阿尔焦姆。临走的时候,他们还特别交代保尔的母亲,阿尔焦姆一回来,就赶紧去司令部报告。

警备队的到来让保尔的母亲惊慌失措,因为每天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家,保尔在发电厂上的是夜班。

保尔一大早回来听到母亲说关于搜查的事情,心一下子不安起来,他十分担心哥哥的安全。 虽然保尔和阿尔焦姆性格迥异,阿尔焦姆看上去十分严厉,但两个兄弟间仍是情深义厚,这是一种坚定却又不可言说的爱。保尔心里明白,他可以为了哥哥付出一切代价,甚至是牺牲自己。

保尔顾不得歇息,连忙跑到车站去找朱赫来,找寻无果后问了一圈熟悉的工友,大家也都不知道阿尔焦姆的消息。波利托夫斯基家里的人同样也是一无所知。他在院子里恰巧见到了波利托夫斯基的小儿子包里斯,包里斯坦言他家昨天晚上也遭到了警备队的搜查,他们是来逮捕他父亲的。

保尔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向母亲汇报,他疲惫不堪地往床上一歪,很快昏昏沉沉地睡去。

瓦莉亚听见敲门声便谨慎地往外看了看。

“谁啊?”她拉开门闩问道。

克利姆卡 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红头发站在门前。很明显他是跑着来的,脸憋得通红,还呼哧带喘的。

“你妈妈在不在家?”

“不在,她出门了。”

“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柯察金家了。”见克利姆卡要走,瓦莉亚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

克利姆卡犹犹豫豫地看着瓦莉亚,说道:“你不明白,我找她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喂,快说呀,你这头红毛小熊是想把人急死啊。”瓦莉亚死活不让他走,还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克利姆卡忘了朱赫来给他的叮嘱,忘了他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他必须亲手把纸条交到安东妮娜手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瓦莉亚。他无法拒绝谢廖沙的姐姐,这个一头金发的美人。每和她接触时,他就会莫名地感到紧张。克利姆卡是一个容易害羞的小伙,他不敢承认自己对瓦莉亚的喜欢。 瓦莉亚接过纸条,急忙读起来:

亲爱的安东妮娜:

别担心,我一切都好。我们三个都安然无恙。很快,你就会知晓事情的经过。请转告另外两家,说他们都好,不必牵挂。切记烧掉纸条。

扎哈尔

瓦莉亚刚一念完,直接扑到克利姆卡面前,说:“亲爱的红毛小熊,你从哪儿弄到这个的?谁给你的?快点说,小笨熊。”

瓦莉亚一个劲地问克利姆卡,他一激动外加紧张,又做错了一件事。

“是朱赫来在车站给我的。”但他瞬间反应过来,想到自己不该说这个,又补充了一句:“但他特别叮嘱我,除了你妈妈,绝对不能交给任何人。”

“好了,好了,我会绝对保密的。小红毛,你快去保尔家吧,我妈在那里。”瓦莉亚笑了笑,轻轻推了一下克利姆卡。

不一会儿,克利姆卡那红色的脑袋便消失在了门外。

波利托夫斯基他们三个都没回家。 当天晚上,朱赫来来到柯察金家,把火车上发生的一切告知了保尔的母亲。他尽力安抚着担惊受怕的老妇人,向她保证他们三个都已经在勃鲁扎克的叔叔家安顿了下来,那是一个很偏远的乡村,他们在那里很安全,不过现在暂时还没法回来。但是,德军现在也不好过,局势可能很快就会扭转的。

这所有的一切,让三家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偶尔送来的纸条会在三家人当中开心地传递着,但少了人,家里总感觉有点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有天,朱赫来假装路过拜访了波利托夫斯基太太,顺便给了她一点钱,说:“大娘,这是大叔给你的,你千万不能说出去。”

老妇人感激涕零,紧紧地握着朱赫来的手,说:“谢谢你,我们太难熬了,孩子们都没东西吃了。”

实际上,这些钱来自布尔加科夫留下的活动经费。

“那么,我们等着看接下来的形势吧。 虽然罢工在枪支面前失败了,工人们也都复工了,但是,一旦工人们心中的斗争之火燃烧起来,便永远不会被扑灭。 至于他们三个,都是好汉,是真真正正的无产阶级。”这是朱赫来告别老妇人走向调车场时的内心所思。

沃罗比约夫·巴尔加村村外有一家破旧的铁匠铺,朝路的那一面被烟熏黑了,波利托夫斯基站在燃烧的炉火旁,眯着眼睛,用一对长钳子翻弄着烧红的铁块。

阿尔焦姆使劲拉着头顶风箱的拉杆,给炉子吹风。

“有点本事的工人就能在村里混下去,能干的活多的是。”长着长胡子的波利托夫斯基和蔼地笑着对阿尔焦姆说,“干上一两周,我们就能往家里带点腌肉和面粉了。年轻人,农民向来都很看得起铁匠,我们在这儿也能吃香喝辣的,就像资产阶级一样了,哈哈!扎哈尔和我们有点差别,他还跟他叔叔一样农民思想根深蒂固,一块儿去地里干活。当然,这也不能怪他。 咱们两个没什么可依靠,没有土地,也没有房子,只有结实的脊梁骨和一双手,也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了,哈哈。 可扎哈尔呢,是两脚各踩一处,一处是机车,另一处是农村。”他用钳子将铁块翻了个面,接着严肃起来:“可是,孩子,我们的处境并不乐观。 如果不把德军击退,我们只能逃到叶卡特林诺斯拉夫或罗斯托夫去,否则咱们一定会被他们穿透腮帮,然后就如同晒鱼干一般,被吊死在空中。”

“你说得没错。”阿尔焦姆回应道。

“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盖特曼会不会放过他们。”

“是啊,大叔,事情既然已经干了,就不要再想东想西了。”

波利托夫斯基从炉子里夹起红彤彤的铁块,熟练地放到铁砧上。

“来吧,孩子,用力砸!”

阿尔焦姆把那只重重的铁锤高高地举起,对准铁块,用尽浑身力气砸了下去。 铁匠铺里火花四溅,伴随着嘶嘶声,闪亮的火花霎时点亮了每一处黑暗的角落。

二人默契配合,阿尔焦姆用锤子砸一下,波利托夫斯基就把铁块转一下方向,铁块就像烧软的蜡烛一样温顺听话,渐渐变得平整了。

一阵阵轻柔的夜风从门外飘了进来。

下面的这个湖大而黑,环抱四周的松树,在微风中不断摇晃着它们那高大的脑袋。

“这些树就如同人一样。”冬妮亚想着。她躺在花岗石岸边那杂草丛生的洼地上 。洼地后面的岸上是一片松林,悬崖的下面是一个大湖。岸边的湖水在悬崖阴影的映照下,变得格外昏暗。

这儿以前是个采石场,离车站有一俄里远,是冬妮亚最喜欢的地方。泉水从荒芜的洼地中涌出,于是有了这三个活水湖。下面湖边的拍水声引起了冬妮亚的注意,她抬头拨开树枝,把身子探下去看,只见一个灵活的身影正用力拍打着水面,从岸边往湖中央游去。 游泳者有着棕色的脊背和乌黑的头发,就像一只海象,在水里灵活地游来游去,一会儿自由式,一会儿侧泳,一会儿潜水。后来,他累了,索性仰泳,伸展双臂,微微把身体弯曲,眯着双眼,躺在水面上。

冬妮亚松开树枝,心想:“这可不太雅观啊。”她扑哧笑了下,继续看书了。

冬妮亚专心地看着从维克多那里借来的一本书,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爬过洼地和松林间的岩石。直到有个小石子不小心从那人脚下滑落,正好掉到冬妮亚的书上,她一惊,才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保尔。见到冬妮亚,保尔既吃惊又有点困窘,就想快点离开。

“原来刚才那只海象是他。”见保尔的头发湿漉漉的,冬妮亚心中这么猜测着。

“我吓到您了吗?我不清楚您在这边。我也不是故意来这边的。”说着,保尔伸出手去攀住了岩石,他也认出了面前的人是冬妮亚。

“您并没有影响我什么。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倒可以聊聊。”

保尔吃惊地看着冬妮亚。

“我和您有什么可聊的呢?”

冬妮亚眯着眼睛笑了笑。

“您为什么一直站着呢?您就不能坐一会儿吗?”她指向一块石头,“请问您叫什么?”

“保夫卡·柯察金。”

“我的名字是冬妮亚。我们这就算正式认识了。”

保尔尴尬地摆弄着他的帽子。

“保夫卡?”冬妮亚率先打破了沉寂,“您为什么叫保夫卡呀?听起来怪怪的,我觉得保尔听起来舒服点。我以后就叫您保尔了。您经常来这儿……”她本来想说“游泳吗”,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想让保尔知道她刚才看到他在游泳,所以就改成了“散步吗”。

“不是的,并不经常来,有空才来。”保尔回道。

“您在哪里工作呢?”冬妮亚紧追不舍。

“我在发电厂做司炉。”

“您这么会打架,可以告诉我您是在哪里学的打架技巧吗?”冬妮亚的这个问题有点出其不意。

“您管我打架干吗?”保尔有些不爽地说。

“您别生气,柯察金。”看到保尔不耐烦了,冬妮亚连忙打圆场,“我只是好奇嘛。您那一下打得太完美了!就是出手过重了。”说完,她便捧腹大笑起来。

“您是可怜他吗?”保尔反问。

“当然不是了。相反,苏哈里科就是欠揍,他自找的。上次,我看得可起劲呢。我听别人说您经常打架斗殴。”

“谁这么说的?”保尔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是维克多讲的。他说您在打架方面是个行家里手。”

保尔顿时面露不悦。

“呵,原来是他说的,这个混账东西、吸血鬼、寄生虫。他应该庆幸当时没被我打,他那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打他只是为了不弄脏我的手罢了。”

“您可别这么骂人,保尔,这可不好。”冬妮亚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

保尔的眉毛一下子立了起来,心里想:“我和这个妖精瞎扯什么?瞧她那神气的样子,一会儿说‘保夫卡’这个名字不好听,一会儿又说我说话不够文明。”

“您为什么那么讨厌维克多呢?”冬妮亚问。

“他又矫情又矜贵,一点胆量都没有!我看到这种人就手痒:总喜欢骑在别人头上,觉得有钱就能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但我一点也不怕他,只要他敢动我一下,就有他好受的。这种人就该用拳头伺候。”

保尔愤怒地说道。

冬妮亚有点懊恼提到维克多。看得出来,保尔和娇生惯养的维克多早就不和。她赶紧转移话题,好奇地问起了保尔的家庭和工作。

在和这个女孩一问一答式的交谈中,保尔竟不知不觉忘了自己该走了的事情。

“你怎么不继续上学呀?”冬妮亚问。

“我被学校开除了。”

“怎么回事?”

保尔脸红了,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我把烟末儿撒在了神父家的面团上,他就把我赶出了学校。那个神父凶狠至极,我们都吃过不少苦头。”保尔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如实给冬妮亚讲述了一遍。

冬妮亚听得津津有味,保尔也不再拘束,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样,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甚至包括哥哥离家未归这件事。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坐在洼地上开心地交谈着。

突然,保尔跳了起来,说:“哎呀,我上班的时间到了,不能再聊了,还得去烧锅炉。达尼洛现在可能正在发火呢。”他又不安地说道:“再见了,小姐。我现在必须得飞奔去城里了。”

冬妮亚立即起身,穿上外套,说:“我也得走了,一起吧。”

“不,您可别这样。我得跑啊,您是赶不上我的。”

“好,我们一起跑,看看谁跑得快。”

“跟我比?您别开玩笑了!”保尔不屑地看了一眼冬妮亚。

“咱们就比比看。不过,我们得先从这儿走出去。”

保尔率先跳过一块岩石,又牵住冬妮亚的手,帮她跃过去。他们一同来到那条通往车站的宽阔平坦的大道上。

冬妮亚站在大路中间,喊道: “好,现在开始。一、二、三,跑!来追我吧!”她如同一阵旋风般跑了出去,靴子的后跟电光似的闪烁,蓝色的外套随风飘舞。

保尔在后面紧紧追赶。

“我肯定马上就能追上她。”这样想着,保尔狠命迈开脚步去追那飘舞的衣裳,但一直跑到路的尽头,距离车站不远处,才追上冬妮亚。随着最后冲刺,他抓住了冬妮亚,用两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抓到了!抓到小鸟了!”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高兴地喊道。

“快松开,疼!”冬妮亚挣扎着说道。

两个人都停下了,喘着粗气,心脏也都在加速跳动。一阵疾跑之后,冬妮亚累得浑身发软,似乎无意地轻轻靠在保尔身上,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更加亲近了。这一瞬间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还从来没有人能够追上我。”冬妮亚一边掰开保尔的双手一边说道。

两人很快就分开了。临走时,保尔冲冬妮亚挥了挥帽子,就向城里跑去了。

他推开锅炉房的门,司炉工达尼洛正在忙着烧锅炉。

“你还能再晚点吗?怎么回事,你想让我替你干活吗?”他生气地吼道。

保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抚达尼洛了。

“马上就能生好火,师父。”说着,他在柴堆边忙活起来。

半夜,达尼洛躺在柴堆上打鼾,保尔给机器上完油,用棉纱团擦了擦手,从抽屉里找出了第六十二分卷《朱泽培·加里波第》。书中讲了那不勒斯‘红衫军’传奇领袖的奇遇,保尔很快便入了迷。

“她那美丽动人的蓝眼睛瞥了公爵一眼……”

“没错,她也有一双蓝眼睛。她是特别的,完全不同于别的富家女孩。还有,她跑得也太快了,就像一只金角鹿。”保尔回想着白天的一幕幕。 保尔一整天都沉浸在和冬妮亚的相遇中,以至于都没听到发电机因汽压超高而逐渐发出的吼声。大飞轮疯狂旋转,水泥底座也随之剧烈颤抖。

保尔看了汽压计,指针已经超出红色警戒线好几度了!

“糟糕!”保尔连忙跑到安全阀那儿,把摇杆转了两圈, 蒸汽便沿着锅炉房后面的排气管排放到了河里,并发出嘶嘶的响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保尔又拉下摇杆,把传动带放到泵轮上。

保尔看了一眼达尼洛,只见他睡得正熟,嘴巴张得大大的,鼻孔里一直发出可怕的鼾声,像打雷一般。

过了半分钟,汽压计的指针又回到了原位。

与保尔分开后,冬妮亚就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她脑子里一直想着和这个黑眼睛小伙子的相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快乐。

“他好有活力啊,胆子又大!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小混混呢,但事实上居然一点也搭不上边。而且,他和学校里那些书呆子也完全不一样……”

他完全是另一种人。他来自另一个环境,对于冬妮亚来说,这个环境是纯粹陌生的。

“我能让他听我的,他一定会是个有趣的玩伴。”冬妮亚心想。

冬妮亚快走到家的时候,她看到莉莎、妮莉,还有维克多在自家花园里。维克多正在看书。显然,大家都在等她。

打完招呼后,她照旧在板凳上坐下。闲聊中,维克多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那本小说您看完了吗?”

“小说吗?我……”冬妮亚这才想起自己把书落在湖边了,她差点脱口而出。

“怎么样,您喜欢那本书吗?”维克多试探地注视着她。

冬妮亚陷入一阵沉思。她用脚尖在沙土上画着奇奇怪怪的图形,然后抬起头看着维克多,一脸认真地对他说:“一点也不喜欢,我已经在看另外一本了,它非常有趣。”

“好吧……”维克多拉长了话音,扫兴地说,“作者是谁?”

冬妮亚眨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略带嘲讽地看了看维克多,回道:“没作者……”

“冬妮亚,让客人们都进来吧,茶水准备好了。”冬妮亚的母亲在阳台上喊道。

冬妮亚左右各挽着一个女孩的胳膊进了屋里。维克多尾随在后面,心里琢磨着冬妮亚刚才说的话,完全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意。

一种奇妙的感情不自觉地霸占了保尔的身心,它是那样新奇,又是那样令人激动。即便是保尔这样天性好斗、富有反抗意识的孩子,也被它弄得心猿意马了。

冬妮亚的父亲是林务官,保尔把他和律师列辛斯基归为同类。

保尔在饥寒交迫中长大,从小就对富人感到憎恶。所以,现在心中的这种感情,让他不禁有点害怕和疑惑。 他清楚冬妮亚完全不同于石匠的女儿嘉莉娜,可不能把她当成自己人,也无法把她视为一个他能够理解的普通人。因此,保尔一直对冬妮亚心存戒备,准备随时反击来自这个漂亮女孩的嘲讽和鄙视。

保尔已经有整整一周没与冬妮亚碰面了,今天他决定再去湖边。 他有意选择那条可以经过冬妮亚家的路走,内心期望可以制造见到她的巧合。 他慢慢走过栅栏,终于在花园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水手服。保尔捡起路旁的一颗松果,朝她扔了过去。

冬妮亚回过头来,一看是保尔,便跑到栅栏跟前,冲保尔伸出手,笑呵呵地说:“您终于来了。这段时间,您去哪儿了呀?我把书落河边了,又去了一趟。我还以为那时候能见着您呢。您进来坐坐吧。”

保尔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不了。”

“为什么?”她吃惊地竖起了眉毛。

“我觉得您的父亲会讨厌我的,要是被他看到您带我这种脏兮兮的孩子进来,他一定会骂您的。”

“您在胡说些什么呀!”冬妮亚嗔怪道,“快进来,我爸爸才不会讲这种话呢。快点进来吧。”

冬妮亚高兴地跑去开门,保尔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

“您喜欢看书吗?”俩人坐在花园里的圆桌旁,冬妮亚问道。

“特别喜欢。”保尔热切地回道。

“您最喜欢看的是什么书?”

保尔思索片刻后说:“《朱泽倍·加里波第》。”

“是《朱泽培·加里波第》。”冬妮亚纠正道,“您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我已经读完这部书的第六十八卷了。每次一发工钱,我就去买五卷。加里波第,他太伟大了!”保尔赞叹道,“他是个真正的勇士!我特别佩服他!他不知同敌人战斗了多少次,而且在每次战斗中都占优势。他还环游过世界!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会追随他,我发誓。他还将那些手艺人动员起来、组织起来,让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中,一起为广大穷人拼搏奋斗。”

“您不想看看我家的藏书吗?”说着,冬妮亚拉住了他的手。

“不,我不进去。”保尔坚定地回绝道。

“您怎么这么犟啊?您是害怕吗?”

保尔看了看自己的光脚,着实是不干净,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您的爸爸妈妈真的不会赶我出来吗?”

“您再胡说,我可真要生气了。”冬妮亚气呼呼地说道。

“好吧,只是列辛斯基就从来不会让我们这种人进屋,他只会让我们待在厨房里。我有一次有事去他家,他的女儿妮莉死活不让我进房间,也许是怕我踩脏她家的地毯吧。”保尔苦笑着说。

“好了好了,快走吧。”冬妮亚扶着他的肩膀,温柔地把他推上了阳台。

穿过餐厅,冬妮亚把保尔带到一个房间里,里面有个很大的橡木书橱。她打开橱门,一排排整齐的书呈现在保尔面前,足足有一二百本。保尔大吃一惊,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书。

“我给您找本有意思的,但您得答应我以后要常来借书,怎么样?”

保尔惊喜地点头如捣蒜:“我太爱读书了。”

那一天,两个人一起待了好几个小时,度过了很欢乐的时光。冬妮亚还把保尔介绍给了自己的母亲。原来富人也没那么可怕,保尔挺喜欢冬妮亚的妈妈。

冬妮亚把保尔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给他看了自己的书籍和校内的书本。

梳妆台上立着一面小镜子,冬妮亚把保尔拉到镜子跟前,笑着说:

“你头发也太乱了,简直像个野人。难道你从来不剪头,不打理打理吗?”

“我只会在头发很长的时候去剃光,不然还能怎么弄?”保尔尴尬地解释道。

冬妮亚笑了笑,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很快就把保尔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整齐顺滑。

“看,这下就好多了。”她很满意地看着保尔的头发,“头发就该这样打理才能干干净净,要不然就会乱糟糟的,像个流浪汉。”

然后,冬妮亚又皱着眉看了看保尔都快掉完颜色的棕色衬衣和破旧的裤子,但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保尔已经觉察到了冬妮亚眼神有点异样,他不禁为自己的穿着而自惭形秽。

临分别时,冬妮亚一再叮嘱保尔要经常来,并让保尔保证两天后陪她一起去钓鱼。

保尔爬上窗户直接跳到了花园里,因为他不想再穿过那些房间,他担心会再见到冬妮亚的母亲。

阿尔焦姆走后,柯察金家的日子变得不好过了。保尔的工资远远不够维持家用。

保尔的母亲和保尔商量着自己再出去打工,因为她正好听说列辛斯基家缺个厨娘。但遭到了保尔的竭力反对: “不行,妈妈,我会再找份活干的。木材厂需要人搬运木材。我去那儿干上半天,这样我们就能维持生计了。你绝对不能出去干活,不然阿尔焦姆准要对我发火,说我这点事儿都处理不好,还要害您吃苦受累。”

母亲尽力试着和保尔解释,但保尔执意不让她出去干活,最终她也只能放弃。

第二天,保尔便去了木材厂,他的工作是把锯好的木板摊开晾晒。他还在那里遇到了两个熟人:老同学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和瓦尼亚·库列绍夫。保尔和米什卡按件计工,收入还算可观。保尔白天在木材厂,晚上回到发电厂。

干满十天后,保尔如愿以偿地领到了工钱。晚上,他打算把钱交给母亲。正准备递钱的时候,保尔犹豫了一下,最后红着脸说: “妈妈,你能帮我买一件布衬衫吗?要蓝色的那种,就跟我去年的那件一样,你还记得吗?我知道这会花去一半的工钱,但你放心,我以后还会再赚钱的。你看我现在穿的这件太破了。”他似乎对自己的请求感到很抱歉。

“对对对,应该给你买件新的了。我今天就去买料子,保尔,明天准能做好。你确实需要一件新的衬衫了。”母亲温柔地看着保尔。

保尔在理发店门口停了下来,他把口袋里的一个卢布摸了几下,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走进了店里。

理发师是个富有活力的青年,看见保尔进来,便点头示意,让他在空位上坐下。

“您请坐吧。”

保尔在宽大、柔软的椅子坐了下来,从镜子里,他看到了自己那张因慌张而困窘的脸。

“就剪短吗?”理发师问。

“哦,不是,我想剪发,你们这叫什么来着?”保尔有点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地用手势来加以解释。

“明白啦。”理发师笑了笑。

十五分钟后,保尔汗如雨下地走出了理发馆,但头发被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理发师煞费苦心地对这堆乱发摆弄了很久,最终在水和梳子的帮助下,总算把它驯服,让它变得柔顺平整了。

保尔走到街上,松了口气,还刻意把帽子拉低了一点。一路上,他都在想母亲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冬妮亚很不高兴,因为保尔没有按照约好的去和她钓鱼。 “这个小火夫,真有点不太靠谱。”她气呼呼地想着。

可连着几日,保尔都没有出现,这让冬妮亚略感心烦和郁闷,开始焦灼地期望他的到来。

有天她正要去散步,她的母亲轻轻推开房门,说:“有人找你,冬妮亚,能让他进来吗?”

保尔在门口站着,冬妮亚一开始差点没认出他。

他穿着一条全新的蓝衬衫和黑裤子,靴子也擦得锃亮。冬妮亚立马注意到保尔修剪了头发,那个乱蓬蓬的鸟窝不见了。这个黑黑的小火夫真是大变样了呢!

冬妮亚刚想表现出自己的惊讶,但转念一想,保尔看上去已经很不自在了,自己就别再雪上加霜了。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假装没发觉他的大变化,只是责怪他道:“您为什么不来钓鱼?真不害臊!您就是这样遵守诺言的吗?”

“这几天我都在木材厂做工呢,脱不开身。”

保尔不能告诉冬妮亚,这几天为了给自己买新衣服新裤子,他已经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冬妮亚也早已猜到,因而心中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了。

“咱们去池塘那边玩吧。”冬妮亚率先提议。他们一起穿过花园来到了大路上。

此时此刻,保尔已经把冬妮亚当作自己的知己,恨不得与她分享自己的一切。他甚至将偷枪之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了冬妮亚,还说再过几天,就带她到树林深处去放上几枪。

“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哟。”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话从他口中流出时,原本的“您”已经变作“你”了 。

“我绝对会守口如瓶的。”冬妮亚一字一句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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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保尔在本章中认识的新人物是( )

A.维克多。

B.冬妮亚。

C.朱赫来。

D.苏哈里科。

2.一向不在意自身形象的保尔开始打理自己的原因是( )

A.保尔因为打了两份工而有了一些余钱。

B.保尔长大后开始逐渐注重自己的外表。

C.维克多等青少年对他造成了一定刺激。

D.冬妮亚的目光使他意识到自己的寒酸。

3.德军的机枪被比喻成一只套着皮带的狗,这样写的好处是( )

A.表现机枪对工人的巨大威慑。

B.表达作者对德军武装的蔑视。

C.表现德军对工厂的严格监视。

D.展现德军使用机枪的娴熟手法。

4.作者用了很多笔墨塑造了青少年时期的冬妮亚。下列对冬妮亚的赏析,正确的一项是( )

A.高傲美丽。

B.脆弱敏感。

C.文雅可爱。

D.爱慕虚荣。

5.保尔的美好初恋来了,他和冬妮亚能走到最后吗?下面内容暗示了保尔和冬妮亚情感结局的一项是( )

A.冬妮亚又皱着眉看了看保尔都快掉完颜色的棕色衬衣和破旧的裤子,但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B.“我给您找本有意思的,但您得答应我以后要常来借书,怎么样?”

C.冬妮亚笑了笑,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很快就把保尔乱糟糟的头发梳得整齐顺滑。

D.冬妮亚很不高兴,因为保尔没有按照约好的去和她钓鱼。“这个小火夫,真有点不太靠谱。”她气呼呼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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