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题解】

《东坡志林》没有经苏轼正式编纂成书，故而也没有苏轼的序。今本有明代万历二十三年（1595）赵用贤所作序文，该序后半部分交代了刻印此书的缘起，实际上是汤云孙、赵开美二人相继编纂并刻印的。序文综括了本书所包含的内容，多为苏轼平生的经历和见闻。序中提到的“生平迁谪流离之苦，颠危困厄之状”，以及“襟期寥廓，风流辉映”，从内容和风格上点出了《东坡志林》一书的特点。

《东坡先生志林》五卷，皆纪元祐、绍圣二十年中所身历事 ^① ，其间或名臣勋业 ^② ，或治朝政教 ^③ ，或地里方域 ^④ ，或梦幻幽怪 ^⑤ ，或神仙伎术 ^⑥ ，片语单词 ^⑦ ，谐谑纵浪 ^⑧ ，无不毕具。而其生平迁谪流离之苦 ^⑨ ，颠危困厄之状，亦既略备。然而襟期寥廓 ^⑩ ，风流辉映，虽当群口见嫉、投荒濒死之日 ^⑪ ，而洒然有以自适其适 ^⑫ ，固有不为形骸彼我、宛宛然就拘束者矣 ^⑬ 。余友汤君云孙 ^⑭ ，博学好古，其文词甚类长公 ^⑮ ，尝手录是编 ^⑯ ，刻未竟而会病卒 ^⑰ 。余子开美因拾其遗 ^⑱ ，复梓而卒其业 ^⑲ ，且为校定讹谬 ^⑳ ，得数百言。庶几汤君之志不孤，而坡翁之在当时其趑趄于世途、缚于穷愁者，亦略可见云。

万历乙未，海虞赵用贤撰。

【注释】

①元祐（yòu）、绍圣：均为宋哲宗赵煦（xù）的年号。元祐，自1086年至1093年。绍圣，自1094年至1097年。文中称“二十年”，实际包含元祐、绍圣前后数年之事，如神宗元丰（1078—1085）、哲宗元符（1098—1100）等。苏轼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去世。

②勋业：功业。

③治朝：政治清明之朝代和时期。

④地里方域：此处指地理风貌及地方的风俗、掌故。

⑤梦幻幽怪：梦兆及鬼怪之事。本书卷一有“梦寐”类，卷二、卷三有“异事”类。

⑥神仙伎术：神仙和方术。本书卷二有“道释”类，卷三有“技术”类。

⑦片语单词：只言片语。本书有不少短小精警的言谈话语。

⑧谐谑（xuè）纵浪：戏谑玩笑，言语放诞。本书有不少轻松幽默之言谈。

⑨迁谪（zhé）流离：贬官谪居，迁徙辗转于各地。苏轼一生屡遭贬谪，最主要的地方有黄州（今湖北黄冈）、惠州（今属广东）、儋州（今海南儋州西北）。他在《自题金山画像》中说过：“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⑩襟期寥廓：胸怀宽广。襟期，指襟怀、胸怀。寥廓，意为阔大深远。

⑪群口见嫉：众人谗毁，嫉妒陷害。投荒濒死：置之于蛮荒之地，几至于死亡。

⑫洒然：潇洒，洒脱。自适其适：是《庄子·骈拇》里的话。自适，自由闲适，自得其乐。

⑬不为形骸彼我、宛宛然就拘束者矣：去除形骸之念和彼我之分，不受世间之事的拘碍束缚。形骸，形骸之念，指执着于个人的身体和境遇。彼我，彼我之分，指执着于个人与他人（外界）的区分，佛家称为“我执”或“人我执”。宛宛然，顺从的样子。

⑭汤君云孙：汤云孙，其人不详。

⑮长公：即苏轼。

⑯尝：曾经。手录：亲手抄写。

⑰竟：完成。会：赶上，逢。

⑱开美：赵开美，又名赵琦美，字玄度，自号清常道人，常熟（今属江苏）人。赵用贤子。以父荫补官太仆丞、南京都察院照磨、太常寺典簿、都察院都事，迁刑部郎中。撰有《脉望馆书目》。

⑲梓（zǐ）：古代雕版以梓木为上，故以“刻梓”或“梓”指代刻版印刷。

⑳讹谬（é miù）：错误。

庶几：差不多，大概。

趑趄（zī jū）：走路踉跄的样子。这里是说仕途不顺利。（jī）缚：束缚，羁绊。

万历乙未：万历二十三年（1595）。

海虞：今江苏常熟。赵用贤：字汝师，号定宇，常熟（今属江苏）人。明代学者，藏书家。有《赵定宇书目》传世。

【译文】

《东坡先生志林》五卷，记录的都是元祐至绍圣二十年中苏轼亲身经历的事情，其中有的是名臣功业，有的是清明的朝政教化，有的是地理风貌及地方风俗掌故，有的是梦幻玄怪之事，有的是神仙方术之事，片语只言，戏谑放浪，无不详细记录。他生平经历的迁谪流离的苦难，艰危困窘的情状，也大致皆在。不过苏轼胸怀宽广，风流映照，哪怕在被群小妒忌加害而远放穷荒、濒临死亡之日，仍然洒脱自适，能够做到无形骸之念，无彼我之分，不为世间之事所拘束。我的朋友汤云孙，博学好古，他的文辞很像苏轼，曾经亲手抄录这部书，刻印未及完成便因病去世了。我的儿子赵开美于是整理他的遗稿，为之刻印以完其事，又校勘错讹之处，校出数百字。这样汤君的志意不至于无继，而东坡先生当时坎坷于世途、困厄于穷愁的事情，也大致可见了。

万历乙未（1595），海虞赵用贤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