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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日湖泊,予他温柔

大三暑假,禾一洛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班里39名同学除了祁若森全部到场。

班长看着那个空掉的座位,略略思考了一下,而后将目光移向穿着浅薄荷色裙子的禾一洛: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不洛洛你给祁若森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禾一洛听闻一怔。

还没说话,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女同学就赶忙出声拦着:“班长你别坑洛洛!当初祁若森对洛洛冷暴力那会,洛洛尝试联系了他多少次,就差没跪了,也没得到他半点回应,现在怎么可能再去主动联系他。”

“啊?有这事?”

班长听闻倒吸了一口气,惊诧地看着禾一洛,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不喊他了,是我们不配。”

不可否认,祁若森确实是优秀到让人望尘莫及,三年前他就在国际VR创作大赛中拿奖拿到手软,那会儿,科技板块全是报道祁若森的新闻,他甚至被媒体誉为时代的逐浪人。

不过这几年倒是很少再有他的消息了,想必是功成名就专心搞创作去了。

总之,将他们这些凡俗夫子按在地板上摩擦。

不来就不来吧,来了也尴尬。

大家不约而同地不再提祁若森,开始追忆起了高中时光,气氛又逐渐热烈起来,等菜上齐后,班长朝身后摆了摆手:“晴朗,来,上桌吃饭。”

大家这才注意到身后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年,清瘦白皙,在班长的招呼下,他起身朝禾一洛身边的空位走去,唇角微扬着,眼神透着纯澈的光,像是从漫画中走出。

让人光是看着,心情就无比愉悦。

班长向大家介绍道:“这我表弟,晴朗,今天在我家玩,我就顺便把他带来了,大家不介意吧!”

大家的目光追随着晴朗,哇了几声,而后起哄道:

“这么赏心悦目的弟弟,再来十个我都不介意!”

“班长深藏不露啊,没想到你家还有这么优良的基因,怎么就半点没遗传到你身上呢?”

“弟弟在哪上学啊?这模样,得是校草吧?”

“……”

最后禾一洛眨眨眼睛,看着坐在她身边的晴朗,笑眯眯地问了句:

“小朋友多大了?有十七没?”

被喊了小朋友,晴朗微怔,而后略收起唇角笑意,答到:“十七岁零36个月。”

这猝不及防的一本正经让饭桌上笑翻了天。

“晴朗,”班长边笑边说,“让你坐我身边你怎么跑洛洛身边了,快过来。”

晴朗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的反应。

班长:“……”

“行吧行吧,你会挑位置,专挑最漂亮的身边坐。”

晴朗看了看禾一洛,又偏头看着班长,清透的眼睛显得无辜极了。

禾一洛赶忙打着圆场,“是我喜欢和帅弟弟坐一起!来,晴朗,吃小排骨!”

小插曲过后,大家又开始聊高中生活,边聊边吃,气氛极好。

这个餐厅的菜极符合禾一洛的口味,尝一圈后,她对一道蟹黄羹情有独钟,一口下去味道浓郁顺滑,舒适到极致,她喝完一碗又来了一碗,准备盛第三碗时候,身边一道又清又透的声音传来:“蟹黄寒性,女孩子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禾一洛手指顿住,偏头撞上了晴朗的眼睛,少年笑了笑,将薏米鸡汤转到她面前,“喝这个吧。”

禾一洛眼神抖了抖……这么养生的东西,年轻力壮的她还是敬而远之吧。

禾一洛掩饰般地端起啤酒杯,跟晴朗的果汁碰了一下,一口闷了,而后弯着眼睛对他说:

“小朋友的世界充满糖果和汽水,而大人的世界,是激情和啤酒。”

晴朗凝视着她,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而后单手拉开了易拉罐,跟她的酒杯轻碰。

“那大人的世界,我不请自来了。”

禾一洛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狙了一下。

她感叹,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能被晴朗做的行云流水,有这么个秀色可餐的弟弟在眼前,还吃什么呀,喝起来喝起来。

因此就她那个小鸟量,在聚餐上理所当然地喝多了。

差不多十点聚餐结束,班长结完账后,就开始有序地安排大家回家。

聚餐的地方不在市中心,这个时点街道已经很安静了,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路边树下停着的那辆黑色车子。

因为出神,坐在驾驶位上的男生整个人显得特别冷淡。

他已经在车里坐了很久。

直到闹闹哄哄的一群人从饭店里走出来后,他这才把目光移向他们。

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他想见的那个人,卿墨目光依旧是冷淡。

班长要送另一个女生,便把送禾一洛回家的任务委派给了晴朗。

晴朗扶着脚步凌乱的禾一洛走在了人潮最后。

八卦会出现人传人的现象,刚才在饭桌上相互之间的一个眼神,大家都已了解小学弟对禾一洛的那点旖旎心思。

为了留给他们充足的交流空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很快就走光了。

人群散去后,卿墨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忽地变得凛冽。

他终于看见自己等了一晚上的人。

同时也看见,那个陌生的男生小心翼翼扶着禾一洛的样子。

卿墨感觉自己整个人,在这一瞬间都被嫉妒支配。

然后就是茫然。

再然后,就是莫名其妙的绝望。

身体像是被火焰灼烧,卿墨打开车门,直直地朝靠在一起的两人走去。

感受到危险靠近,晴朗一抬头就撞上了来人如置冰霜的眼眸。

眼前男生紧抿着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质,晴朗怔住了。

卿墨不置一词,直接攥住禾一洛手腕将她拉向自己,微白的指骨透出一股力量感。

感受到这股外来力量,禾一洛脚步一个踉跄,偏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人,她喝的醉眼模糊,只觉得眼前人身形修长压迫感十足。

禾一洛当机的脑袋条件反射地喊出:“嗯,哥?”

听见这声哥,卿墨和晴朗都愣住了,为了将禾一洛顺利带走,卿墨干脆应了这声哥,拿起她的手,让她勾住自己的脖子,又警告地看了晴朗一眼,对禾一洛说:

“我来接你回家。”

禾一洛被卿墨抱到车上时,世界还在天旋地转着。

她迷蒙地偏头看着身边人,疑惑不解:“哥,你不是在上海吗,怎么突然来接我了?”

卿墨没说话。

他略显苍白的唇微抿,紧紧地盯着禾一洛,胸口浮出一种强烈的心悸动。

眼中波澜起伏的情绪表明着他还沉溺在刚才紧抱着她的感觉之中。

刚才抱住她的那瞬间,他觉得身体顷刻被无数感觉充盈,震撼,疯狂、痛苦、不可思议,如坠幻觉……

应该不会有人像他这样,这些年,疯狂思念着一个人却迟迟不敢靠近。

久等不到回复,禾一洛又偏着脑袋疑惑询问:“哥?”

卿墨从沉溺中抽离,这才哑声道:“我不是你哥,我现在……叫做卿墨。”

“卿墨……”

禾一洛迷茫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好陌生的名字。

可身边的人却有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这让她更迷惑了。

听见禾一洛喊他的名字,卿墨浑身又是一颤。

他闭了闭眼,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坠入了云端还是沉入了地狱。

好一会而,想到了什么,他声音沉下了一度:“刚才跟你在一起的男生,是谁。”

禾一洛眨眨眼镜,乖巧地坦白:“今天聚餐时候新认识的弟弟。”

这句“刚认识的弟弟”都像是牵出一段绵长难忘的回忆。卿墨攥着她手腕的指尖一颤,微微倒抽了一口气,声音因痛苦而带着不能自抑的颤。

“又新认识了一个弟弟……和我分开后,你能认识多少个男生。”

缓了一会,他又问:

“那……你和你男朋友,现在怎么样?”

禾一洛疑惑地看着他,“男朋友?我没有男朋友呀。”

心口像是被重重一击,好半天卿墨才喃喃重复,“你没有男朋友……”

卿墨深深沉下一口气,不再思考,直接将禾一洛带到了酒店。

他本应送她回家的。

可听闻她没有男朋友后,他就做不到了。

他并不打算对她做什么,怕的只是,再没有什么靠近她的机会。

这是他和禾一洛分开的第三年,也是三年中,他第一次距离禾一洛这么近,他因此觉得越来越难以挣脱感情的禁锢。

到酒店后,卿墨将禾一洛放在床上,按住她手腕,微凉触感从皮肤传入心口,禾一洛感受着强加在她身上不容拒绝的力道,茫然地抬起头,骤然撞上的视线却让她心头一紧。

“洛洛。”

他喊她,这个声音,竟带上了一种求救般的叹息。

禾一洛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即将要融化了。

她微醺的眼眸像是落入了被揉碎的星河,影影错错的倒映着眼前男生的面容。

她仔细地看着他。

这是一张陌生又好看到过分的脸。

她很疑惑,为什么这个人看她的眼神,恍若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酒店里静澈无声,卿墨的大脑中却沸反盈天。

他艰涩开口:“洛洛,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多看你几眼,以至于现在我在无人之处想你的时候,都只能反复想象那仅有的几帧画面。”

“洛洛,我……”

卿墨有很多话想跟禾一洛说,可说完这句,嗓子就像哑了般,再也发不出声音,他闭了闭眼睛,强压着心口的的酸痛与失控。

再睁开眼睛,眼底就红痕一片。

禾一洛懵懂地看着卿墨,仿佛有预感。

果然,下一秒,卿墨就微偏着头靠近她,温柔炽烈的气息撩在她脸颊边,热烈地吻住她。

“卿墨……”

禾一洛声音被压得轻若细羽。

卿墨眼眸剧烈颤动,眼眶镀上一层红,握着她手腕的手青筋鼓起,全身散发着一触即碎的破碎感。

他吻的很深很重,喘息着再睁开眼候,他眼中就带上了让人无法忽略的掠夺。

禾一洛意识到这双眼眸中的危险。

她试图推开他,而卿墨却沉默地将她抱的更紧。

他像陷入一种无法自控的疯狂,哪怕这种做法不妥,哪怕这会使他们越离越远,也无法放开她,只想抱着她,吻着她,将她紧紧地拥在胸口。

就好像这样,才对得起他一路走来所踏过的荆棘。

禾一洛一脸懵懂地伏在卿墨怀中,不知为何,这张陌生的脸总给他一种很温暖的感觉,让她熟悉、心悸。

因此,她在刚开始挣扎那几下之后,便安心地不动了,不一会儿,便借着酒劲,睡了过去。

卿墨深深地看着她,怀中姑娘偏着脑袋在他肩膀上睡得正沉,双眼安静地瞌着,挺翘的鼻尖可爱又灵动,呼吸柔柔地铺在他脖颈。

他那颗心脏似乎在这一瞬间变的柔软。

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这种满足的感觉了。

这一夜,他深陷一种时间停止的状态,窗外的星光,怀中的姑娘,阔别已久的相遇,都让他陷入幻觉般的癫狂。

……

禾一洛醒来之后,迷茫的看着四周。

仲夏微凉,是薄荷色的清晨,窗外青空淡淡,有藤蔓顺着窗台不断向上延伸。

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陌生,努力思考间,一些破碎的片段涌进脑海。

禾一洛很快想起来昨晚自己来了酒店,但怎么到酒店的记不清了。

就记得之后自己快被吻断气了。

……

自己昨晚快被吻断气了!

思及此,禾一洛一个激灵,清醒了,她惊恐地光着脚蹦下床,蓬松柔软地长发在阳光中跳跃,她将自己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还好还好,都没什么异常。

可那个快将她吻断气的男主角呢?

禾一洛又将酒店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男主角,也想不起来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子,她揉了揉脑袋,难道刚才想到的那些,是昨天毒蘑菇吃多了产生的幻觉?

可下一秒,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便清楚明白地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禾一洛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觉得这是她无法承受的现实。

她跳下床,在慌乱里找到自己的鞋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嗯,江湖不见,后会无期,便可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卿墨一夜没睡,天亮时想冲个澡清醒一下,一出浴室,就发现房间空了。

她离开了。

静站了一会,卿墨忽然发疯般的在房间里开始翻箱倒柜,可什么也没有找到,她连个字条都没留下。

说离开,或许不太准确。

确切的说是。

不要了。

她又不要了。

窗外乌云横生,忽然暴雨狂澜,凶狠地砸着玻璃,卿墨难受的全身骨头都是疼的,他茫然地看着窗外,濒临崩溃的情绪又几乎将他推至深渊一侧。

禾一洛逃一般的回到家后,才看到班长早些时候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

班长:【洛洛,明人不说暗话,我弟弟想要你的微信。】

禾一洛心烦意乱,毫不留情地回复他:【别闹我了班长,我跟弟弟不合适呀。】

收到回复的班长将手机放到晴朗面前,遗憾的说:“漂亮姐姐没看上你。”

晴朗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一会,而后面无表情的起身,回到卧室,砰地将门关上。

班长长长地叹了口气。

因出众的外表和软萌活泼的性格,这些年禾一洛没少被人追,为了不伤感情,禾一洛习惯温水煮青蛙的拒绝方式,很少这么不留情面的直接将人拒绝。

不怪弟弟,只怪她此刻太凌乱了。

跟陌生人走,还同床共枕了一夜?

简直不能更疯狂。

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她真不介意去搞出点杀人又放火的社会新闻。

正不知如何发泄情绪时,妈妈的电话打来了。

禾一洛按下接听。

“洛洛啊,你还记得卫修航吗?”

听见妈妈温和带笑的声音,禾一洛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记得啊,怎么了?”

卫修航是从小和她一起翻墙头、玩泥巴、趟小河,然后一起挨揍的邻居,那也不是能轻易忘记的。

禾妈妈继续道:“卫妈妈想委托你去杭州给卫修航送个很重要的族谱,你看你方便这两天过去一趟吗?”

去杭州送族谱?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所居住的城市离杭州不远,还能顺便去离杭州很近的千岛湖放松一下心情,禾一洛没怎么思考,顺口就答应了。

到达千岛湖后,禾一洛站在千俞民宿的大堂里,连头发丝都被风吹成了尴尬的形状。

此刻的她,特别不想承认自己与卫修航是认识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哥们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背着手昂着头,三百六十度地把这家坐落于千岛湖畔的民宿审视了个遍,从带着淼淼茶香的露天茶庭,到元素丰满的大堂,还有质朴素静的书房,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最后总结评价道:“这家民宿,漂亮、别致、精于细节,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站在他身旁的禾一洛原地自闭。

禾一洛确实是不太赞同卫修航的观点。

眼前的千俞民宿背靠青山,三面环湖,山水画的格局尽显中式院落之美,更别提大堂一步一景的设计,恰到好处又富有质感,分明透着设计者的无限巧思。

半倚着柜台的老板娘听完卫修航的评价,直了直身子,谦虚从容地陪着笑脸,问他:“什么叫没有灵魂呢?”

卫修航瞥了她一眼,扬起那骄傲的下巴,“就跟你的人一样,化了全妆唯独不涂口红。”

“……?”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僵住。

卫修航摆摆手,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先不说这些了,我定了两间湖景房,带我去看看房间。”

老板娘憋了一口内伤,敛了眼底的几分不快,拿了房卡,带着他们走过一条短廊,打开右侧的第一个房间。

阳光在开门瞬间扑面而来,巨大的木窗像是画框般装入了山水美景,夕阳之下,禾一洛顿感悠闲惬意。

卫修航眯起眼睛,向前踱两步,望着木窗外被几座远山拢着的湖泊,沉默一会,突然问:“湖呢?”

“……?”

禾一洛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以为自己被美景恍到双眼失明。这大哥真是有本事,让她见识大变活湖的奇迹。

老板娘脸上刚酝酿出的那点职业假笑也缓缓地清了零,她沉默地盯着湖光山色,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定的可是湖景房!”卫修航声音拔高了几度,手指点着木窗外的湖面,“湖景房不应该是一望无垠的大湖吗?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那种,这小水泊是怎么回事?”

“……”

“您定的是湖景房,不是海景房。”老板娘压着情绪,耐心解释,“这里是千岛湖,湖中大小山岛千余座,疏密有致罗列,它的地貌特征就决定了这儿很难有一望无垠的水面。”

“这我不管,总之——”卫修航指着盛着漂亮夕阳被青山围拢的水面,“这小湖泊,我很不满意。”

老板娘也相当郁闷:“那我也不能招来龙王降场大雨,把千岛湖给您淹成片海吧。”

“你这话说的可是有推脱责任的嫌疑了,”卫修航转过身来,摆出自以为能压倒人的气势,盯着老板娘,“不想着怎么改进,还巧舌如簧的推脱,面对客户的不满,可不能这么堂而皇之。”

老板娘不可理喻地看着他,耐心在售磬的边缘徘徊:“那您意思是你,您在这吹毛求疵我还得站旁边给你鼓掌是吗?”

“吹毛求疵?”卫修航又往前踱几步,绕过几只南榆藤编小凳,指着客房的装饰:“我还没说你这客房的装修风格呢,省材料省的跟毛坯房似的,羊圈牛圈收拾收拾放张床直接开张的吧。”

禾一洛一脸窘迫,拉拉他衣角,“这是侘寂风。”朴素平静,最能代表自然的高级美学风格。怎么到他那就成羊圈了。

卫修航拍开她手,“你闭嘴。”又瞪她:“年纪轻轻的怎么跟这个中年女人一样能颠倒是非。”

禾一洛:“……”

老板娘也醉了,原谅她也是个俗气又较真的人,受不了这种高密度高能量的攻击。她本想尽她所能地容忍一下这位顾客,但失败了,‘中年女人’几个字让二十八岁的她情绪狂飙至爆发的临界点。

“这位小哥,瞧瞧您说的都是什么话。”被质疑审美又被质疑年龄的小姐姐battle起来那也是当仁不让的,“没有欣赏水平就要懂得藏拙,班门弄斧的惹人笑话,住个三百块钱的民宿可千万不能把自己当皇上了。”

这个民宿,灵秀山水围绕,先不说设计上每块砖瓦都是她亲自挑选,光这个选址,朝起看云海,日落望星辰,都汇聚了整个千岛湖的魂韵,但凡有点审美有点情商,也不会将她的民宿批判至此。

卫修航拧起眉毛看着讽刺他的老板娘,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又猛地提上一口气,手捂丹田,发功一般聚集能量,以让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对着老板娘发起猛烈回击:

“我说这位黑白不分的阿姨,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自己的民宿配得上三百块?湖边湿气大住的你脑子进水了还是阳光太好刺的你得了白内障?”

“要不是看你照骗拍的好,我也不至于上这么大的当!”

“面对直击痛点的批评,还张扬乱语不知听取,这情智双低的,再修炼八千年也成不了精!”

比音量?他卫修航能原地爆炸。比较真?舍他卫修航还能其谁。比瞪眼?他卫修航双目似铜铃。

“……”

老板娘在这一波狂风暴雨中自闭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再快乐了。

禾一洛也是摇摇欲坠,扶着墙,被卫修航这发自肺腑的灵魂咆哮冲成了脑震荡。

过量输出的卫修航说得有点累,微喘着气稍稍停歇下来,禾一洛和老板娘眼神凌乱,无话可接。

三人短暂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份安静因此将前厅响起的一阵脚步声衬得格外清晰。

像是被不自觉吸引,禾一洛侧目——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生拿着相机踩着余晖走进民宿,目光沉淡地越过表情各异的三人,夕阳从他身边擦过,油画般的橘色暮光将他清隽侧颜勾勒出一股高级的电影感。

禾一洛心口一跳,不自觉地沉溺进这个画面,可还未来得及欣赏,这电影质感般的美好就被卫修航一个高音打破。

“欸!那小哥,等一下!”

男生脚步停在木质台阶上,稍顿,他回头静看着卫修航,薄光里的眼神带着几分清冷。

“你来评一评,”卫修航手指着客房,“这偷工减料的装修,这巴掌大的小湖泊,值不值一晚三百块。”

男生一顿,沉默半晌,开口:“这家民宿不强行入住。”

声音像夏日冰镇后的湖水,微凉,却带着消散暑气的舒适。茶色瞳仁中那抹恰到好处的淡漠表明着——不喜欢你可以随意换。

擦过明亮夕阳,禾一洛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怎么形容呢,卫修航也算是个眉清目秀的,可对比之下,这个男生却好看到多看一眼都会衬得卫修航不能直视。

她直直地望着那个男生,一时忘了撤回目光。

那个男生无意间与她目光相撞,却瞳孔一瞬缩紧,顷刻移开。

老板娘有气无力,早已甘拜下风丧失了与卫修航辩论的欲望。

“前方两千米希尔顿、喜来登、丽思卡尔顿等五星级酒店一应俱全,好走不送。”

卫修航挑挑眉,傲娇地拖着箱子走向卧室,冲老板娘哼了一声,又说:“我暂且试你一晚,服务不好,我可是一定会要求退钱的。”

那个拿着相机的男生眼睫微动,亦不再停留,目光漫过禾一洛,而后转身上楼。

老板娘把另一张房卡给了禾一洛,翻着白眼回了大堂。

禾一洛拿了房卡不欲多说,回房的那瞬间却发现卫修航背包上夹着一个手机,镜头直直地对着前方。

这兄弟竟然在直播!!

禾一洛一瞬惊魂未定,不敢再跟他交流下去,赶紧关上了自己的房门,深缓了两口气,好一会儿才稳下心绪。

其实她跟卫修航也没多熟,两人从小一起在南湾湖长大,小学毕业时他搬离南湾后两人就没有再见,最近听说他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杭州,做直播做得风生水起,禾一洛也是个小主播,主要给家乡的南湾绿茶做推广销售,想趁着母亲让自己来杭州给卫修航送族谱的机会向他取取经。

加上微信后,卫修航直接定了两间民宿,跟她约在了千岛湖。也不知道为什么,卫修航把这次见面当成了一次相亲。

自小分别后,时隔多年,两人重新在千岛湖高铁站见面的那一幕,禾一洛大概会永生难忘。

卫修航上来的那句‘经过旅行考验的感情才能合拍’就把她给砸懵了。紧接着,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卫修航又说:“恕我说话比较直,你没小时候也没照片上好看,不过总体过得去。”

又居高临下:“禾一洛你也知道,我不缺钱也不缺长相,看在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份上,我给你一次与我相亲的机会。”

平地起惊雷啊。

她不远万里风尘仆仆地赶来向他取经,他却觉得她贪图他的财和色。

这是什么惊奇的脑回路。

禾一洛当时就说不出来话了,至于她为什么没当场拂袖而去,大概是被那十万伏特的暴击当场给打懵了。

来到千俞民宿后,她又一次见识了卫修航爆发力,同时也彻底领悟了他这用生命诠释无理取闹的直播风格。

这也不用瞎讨教了,这是她竭尽全力都学不会的财富密码。

回想当年,大家都住在南湾的时候,还能你一把泥土我一铲子沙的和谐玩耍,现在他身披金环早早地走上了直播致富的道路,禾一洛觉得自己明显跟不上了他的思想境界。

接下来还能一起愉快的旅游吗?禾一洛对自己进行灵魂拷问。

……能吗?

正惆怅着,母亲的电话打来了。

“跟修航相处的怎么样啊?这孩子从小就根正苗红惹人喜欢,身板直得跟小白杨似的。”

禾一洛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母上大人,根正苗红的卫修航长歪了。

母亲听完禾一洛对这次的相见的复述后,沉默半晌,叹气:“我和卫妈妈还觉得这次见面你俩能看对眼,要是能在一起,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明白了前因后果的禾一洛扑倒在床上,“妈妈,我才刚上大四不急着出嫁啊!”为什么要设计她来跟这个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脑子的家伙相亲!

母亲接着说:“说起来你俩小时候还定过娃娃亲呢。”

“……”

禾一洛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快乐了。

挂了电话后,天彻底暗了下来,晚间,夜风清凉,灯火沉眠。

稳定情绪后,禾一洛倒有些睡不着了,便披了个薄外套,一个人悄声来到湖边。

露天的茶庭外虫鸣四起,带着一种旧时光的慢,朦胧月色下几只木船浮在水面,空气清新的让她全身都觉熨帖。

走近了些,才发现湖边站着一个人,是下午那个一眼惊艳的男生,他穿着件休闲款的白衬衣,衣摆一半露在外面,一半扎在腰里。正站在微波粼粼的内湖边,将相机架在三脚架上拍着夜空。

感知有人靠近,他也没回头,只微偏了一下脑袋,余光看清来人后,指尖稍顿,但又很快重新投入摄影。

禾一洛没去打扰他,站在他后方,不远不近的距离,透过他相机的屏幕看见他用镜头将肉眼看不清的银河具象,是安静而盛大的美。

微风徐徐拂来,不知为什么,禾一洛感觉,从他镜头里看到的星光,好似格外的亮。

看了一会,微凉的夜风吹得她有些冷,禾一洛便转身准备回房间。

镜头前良久未动的男生却忽地回头,看着禾一洛的背影,眼神暗潮涌动,像是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突然就喷涌而出,他拎起三脚架追了上去,三两步缩短与禾一洛的距离,想要去抓住她胳膊,手却在堪堪碰着她的时候停滞住。

听见动静,禾一洛回身,与近在咫尺的男生四目相对,撞见他眼睛里像是伪装被撕裂的情绪,一瞬惊诧的无法动弹,又很快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一步,礼貌疏离地向他微笑着点了下头。

这个笑容却又在男生的心口激起了千层浪。

就如同,上升的海平面,带给了这个星球不可估量的破坏。

他的头脑开始晕眩,独守的记忆一幕幕砸来,那些不能自愈的事情成了潜意识里最难以控制的混乱,在他觉得自己快控制不住情绪将要失控时,吧台前老板娘慵懒的声音穿过清冷空气,扰乱了他们之间漩涡般的气场。

“卿墨,喝点么。”

卿墨倏然清醒,眉宇跳动,刹那间收住自己的情绪,他握紧手中的三脚架,微微喘息着,缓缓扭头看向柜台,老板娘冲他举着手中晃动着的Corona,“又拍了什么好照片,也给我看看?”

禾一洛纤细的睫毛自然卷翘,眨动了一下,感觉刚才好像发生了生么,但也不确定,再看向卿墨时候,他已擦过她身体走向老板娘,眼神淡薄得如同不认识她。

禾一洛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在心地稍稍地感叹了一下。

真的是很好看的一个男生啊。

走近老板娘的他,修长身体微靠上吧台,裤线勾勒出笔直的腿型,唇角扬着一抹冷淡的弧度,从老板娘那里拿过一瓶酒,随性懒散,还有一丝勾人的清冷。

不方便多看,禾一洛匆匆饱了两下眼福就回了房间。

随着她转身,卿墨手中的酒杯也随之放下,余光循着禾一洛的身影,半天没移开,直到满目空洞,才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禾一洛回到房间后,躺在柔软大床上,明明身体很累,却无法入睡,刚才那个名为卿墨的男生看她的那个眼神,也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怎么形容那个眼神呢,像凌晨至暗的夜幕,又像黎明前的星光。

她无法理解,这个眼神投射了他内心的什么,却有种朦胧的感知,两个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但,怎么可能?

这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男生,她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印象。

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出那个男生的面容,她绞尽脑汁地想着,不知到几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次日清晨,卫修航来喊禾一洛吃早餐,她将门开了条缝,狐疑的眼神在卫修航身上转了一圈,确定他没有在直播才走出去。

“什么眼神这是,”卫修航不悦嘀咕,“怎么感觉你想入室行窃。”

禾一洛腹诽:那分明是怕你就地取材用无良手段进行直播好么。

早餐设在茶庭,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了过去,到的时候昨晚那个男生也刚到,老板娘正笑着跟他打招呼,“早啊,卿墨。”

卿墨清淡一笑,算是回应。

老板娘转身看到他们,笑容却瞬间收敛。

禾一洛:“……”

很快,厨师将做好的早餐端上餐桌,溏心蛋、半月形状的米粿、清炒时蔬,配上一小壶茶色鲜亮的千岛绿茶,湖光山色伴着鸟鸣阳光,美食和美景的双重暴击让禾一洛的心情瞬间转阴为晴。

她拿起筷子,边吃边想着,一会找什么借口止损这场还没开始的旅行。

却突然——

“大清早的你煎什么鸡蛋!”

卫修航这一声怒斥吓得禾一洛肩膀一震,筷子半尴不尬地掉在了溏心蛋上面。

卫修航接着质问老板娘:“不知道我鸡蛋过敏吗?”

……这谁能知道。

不过老板娘这次学精细了,不争不怼笑着挨骂:“您下次莅临小店前,麻烦动一下那尊贵的手指,标注一下不能吃的东西。”

“下次?还有下次?”

“你多大的脸觉得我下次还会来?”他卫修航精致耿直的灵魂,绝不允许以后的旅行再有这种瑕疵存在。

老板娘一脸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半个字都不再多说,一脸的我谢谢你。

同时,老板娘扫了禾一洛一眼。

禾一洛从老板娘眼中读出了“年纪轻轻就如此之眼瞎,真是可怜”的怜悯味道。

禾一洛讪讪地收回筷子,偷瞄了一眼隔壁桌的卿墨,他正垂着眼睛安静地吃着早餐,像是没听见卫修航的无理取闹,但,禾一洛却愣是从他无波无澜的表情上看出了点一言难尽。

“……”

大概是不太能吃下去了,没过多久,卿墨就放下了餐具,起身走向停在茶庭外的那辆白色车子。

禾一洛清楚地看见卫修航眼睛一亮。

“嘿,那小哥!等一下!”

已坐上驾驶位的卿墨摇下车窗,侧头望向卫修航,等他下文。

“你是要去景区吗?带我们一程!”卫修航争分夺秒地喝了杯千岛绿茶,又拽了一下禾一洛,“别吃了,快跟上,这里不好打车。”

“……”

老板娘只觉得有有两卷风从面前呼呼刮过,其间还夹杂着禾一洛尴尬的神色。

卿墨手搭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坐上自己的车子。

卫修航霸占了副驾,边扣安全带边向卿墨挑了下眉:“刚才听老板喊了你一句,叫什么墨?”

“卿墨。”

“倾墨……”卫修航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倾倒的倾吗?把墨水都倒掉了,你这名不是在暗喻你没文化?”

卿墨手指一顿,慢慢地转了一圈方向盘,“……归卿希牧的卿。”

“……那是哪个卿?”

“白衣卿相的卿。”

“六卿分晋。”

??

卿墨扭头看了他一眼,“卿卿我我。”

卫修航无语:“……绕了这么一大圈,你直接说卿卿我我,我不就知道是哪个卿了!”

“考验一下你文化程度。”

“……”

卫修航觑他,可以啊兄弟,明嘲暗讽功力深啊,好的,我记住你了。

眼见卫修航又要作妖,禾一洛连忙打断他,向卿墨示好,“你好你好,忘了介绍了,我叫禾一洛,他叫卫修航,非常感谢你能载我们一程。”

卿墨没有看她,无声地将车子开入正道,好半晌,才淡淡地嗯了声。

看出卿墨不愿多说话,禾一洛讪讪地收回表情,此刻她特别能理解这位被强取豪夺了车位的小哥哥,不想搭理她也真的实属正常,没把他们撵下车算是修养好。

接下来的一路风景如画,卫修航忙着拍照也没顾得上发功,三人难得在抵达景区时还维持着表面的和谐,为了避开人流高峰,停好车后,他们直接去坐了缆车,准备先登千岛湖景区中最为精髓的梅峰岛。

向小哥哥道了谢后,禾一洛以为卿墨会嫌弃地跟他们分开行动,没想到他却不声不响地和他们坐了同一辆缆车。

天气晴好,缆车一点点向上攀行,千岛湖的全景如画卷般在眼前铺展开,群岛星罗棋布,湖水湛蓝清澈,与南湾湖出奇的相似,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带微妙的失重感,像是瞬间把禾一洛拉回她生长的地方。

缆车很快到站,靠着门的卫修航先行跳下,见禾一洛依旧走着神半天没反应,卿墨冷白手指在禾一洛眼前晃了两下,提醒她,“该下了。”

禾一洛这才回过神,忙跳下缆车。

下了缆车跟着卿墨往前走几步,湛蓝到极致的疏旷湖面便伴着微凉的风跃进视线,禾一洛站到观景台前,觉得自己如站在晴空之颠俯视人间,心脏也因震撼而微微加速。

时间还早,上岛的人很少,卿墨站在观景台的另一侧,目光漫过禾一洛,在湖面上稍稍停顿,才打开背包,独自在围栏边支起了三脚架。

卫修航张开双臂,在风里醉了一会,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禾一洛:“刚才在想什么?半天不知道下缆车的。”

“南湾湖啊,是不是跟这里很像。”

禾一洛企图用家乡美景唤醒卫修航的良知,但,明显失败了,她话音落下,就见卫修航嗤笑了一声,很是不屑:“南湾湖跟这千岛湖能比吗,这可是农夫山泉有点甜的地方。”

禾一洛:“……”她不该去企图唤醒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

与此同时,卿墨的声音从前方不轻不重地飘过来,“我去过南湾湖。”又停顿,沉默半晌,他才接着说:“水面很广,湖中几十座茶岛错落分布,很漂亮。”

禾一洛很惊喜:“对!南湾的茶叶很棒。”只是推广作得不好,鲜为人知。

卫修航瞥了眼卿墨,记仇似的阴阳怪气:“呦,小兄弟你知道的挺多啊。”

卿墨没理他。

卫修航凑到他身后,看到他三脚架上的东西不太像普通相机,圆滚滚的360度布满了摄像头,长得跟ET似的。好奇问他:“这什么玩意?”

卿墨低头调着角度,骨节分明的手指是冷调的白。

声音很淡:“VR摄录机。”

听到VR,禾一洛回身。

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人给她普及过。

那人说起VR时眼睛发亮:“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简称VR,简单地说,就是用计算机模拟出一个三维空间,让进入者身临其境,五感与现实无差别。”

“这个世界栩栩如生,不是现实世界,却又与现实世界没有差别,就比如,我用VR技术做一个南湾湖,你戴上VR眼镜和数据手套进入视频,就会像来到真的南湾湖。”

“VR可以让你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幻想世界,实现星际穿越,同样,也可以让你梦回汴梁,煮酒赋诗。”

当时只有十几岁的禾一洛很是惊叹:“Amazing……”

“VR——”

卫修航皱着眉头思索,很熟悉的名词,他却想不起来是什么,绞尽脑汁突然福临心至,找到了吐槽点:“就是前两年火了一小波又沉寂下去的那个虚拟现实啊!”

他嗤笑一声,很瞧不上的样子,“技术宅的小玩意。”

卿墨调好设备,薄薄的风吹的他额前碎发轻晃,他微垂下目光,专心拍摄,没说话。

没等到卿墨的回应,卫修航凑近了些,变本加厉的又讽刺一句:“现实生活都整不明白了,还玩什么虚拟现实,挺会给自己加戏的啊?”

卿墨目光平视前方,依旧是没有回应。

卫修航顿了顿,手插进口袋,又说:“VR线下体验店这几年据说是一波一波的倒闭,VR创业公司也因融不到资难以生存了呐,这个行业着实没什么前景。”

“……”

回应他的只有山顶极静的回音。

“哎!”卫修航拍上卿墨肩膀,“跟你说话呢。”

卿墨这才微偏着头看他一眼,“你说什么?”眼中不含任何情绪:“风太大了,没听见。”

“……”卫修航难得的战斗力被消磨殆尽,放弃了,“拍你的照去吧。”

卿墨专心取他的景,禾一洛和卫修航也各自找了个角度,开了场直播,时间太早,看直播的人也不多,讲解完景色后,他们就下了线,过会儿,梅峰揽胜上人流渐多,嘈杂打破了这份清丽安静,卿墨收起设备准备下山。

卫修航提着直播架赶紧跟上,生怕一会搭不上回民宿的顺风车。

两个男生人高腿长,禾一洛跟的气喘吁吁,“你们慢点。”

卫修航转身瞪她:“你这小短腿的跟不上也怪我了?”

“……”不愧是他卫修航,字字珠玑不离嘲讽。

走在最前端的卿墨闻声,微微侧头,余光看她了一眼,速度肉眼可见得慢了下来。

梅峰揽胜下,有一座横跨湖面随风而晃的木桥,景色同是绝美,三人难得默契地朝桥摆走去。

摆桥走到一半时候,风和日丽的天空却突然狂风大作,花生大的冰雹瞬间砸下,正醉心于拍照的禾一洛当场就被砸懵了。

她呆站在桥中央不知所措。

狂风的加持,突如其来的乌沉天空,让禾一洛站由然而生了一种生于盛夏卒于盛夏的悲凉。

电光火石间,身后卿墨却一步冲过来,不顾两人并不相熟,脱下外套裹住她,同时用身体护着她冲向前方桥头。

禾一洛如坠云端,惯性地被他带着向前跑,男生身上清澈好闻的味道将她包围,握着他肩膀的手指苍劲有力,给她带来一瞬间的心安。

路程很短,天气变换也很快,冲到桥头时,冰雹已经停了,棉花糖般的云朵被阳光折射出光晕,挂在碧蓝天空上,好像刚才的冰雹是一场幻觉。

一场给他们制造相拥契机的错觉。

卿墨身体微湿,放开她后,眼眸幽静地望着禾一洛,像深不可测的湖水,蕴含着千言万语,却最终只说出一句。

“有事没。”

禾一洛微微窒息,在他眼神下一阵心悸,忙摇头,“没事没事,谢谢你了,你怎么样?”

卿墨没移开看着她的目光,淡声,“没事。”

空气静默下来。

身后有两个女生与他们错身而过,八卦着刚才冰雹的声音悉数传来。

“哎,你知道吗,据说是刚才有人用无人机告白。大概是誓言假到遭天谴,突降冰雹把那一排无人机都给砸毁了。”

“哈哈哈,这么搞笑的吗,论告白男生此刻的心理阴影。”

“……”

前面的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远,却并不能将此刻能量过剩的空气降温,卿墨瞳孔映着阳光,依旧是望着禾一洛,光线里,她脸部轮廓被勾勒得清远,就像记忆中储存的朦胧的美好。

禾一洛挠了挠后脖颈,试图找着话题打破因身体相触而产生心动错觉。她干笑了声,说:“还好刚才下得不是很大,再大点,我都准备跳河游到桥下躲冰雹了。”

卿墨唇角微动,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前方传来一声山路十八弯的尖叫。

一位女生被突然窜出的小蛇吓到全身失控,掉头猛跑,直直朝禾汐撞来,禾一洛没躲开,如陀螺一般被那风一样的女子撞得失了重心,转了一圈后直直地朝卫修航的唇撞去。

卫修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桃花雨砸蒙了,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躲闪。

禾一洛惊慌失措地看着卫修航,风缠绕住她的脖领,像命运的笑声,非得让他俩纠缠到一起。

电光火石之间,卿墨一步冲向前拽着她的领口将她给甩到身后,直勾勾地盯着卫修航,声音沉冷如刚才那场突降的冰雹。

“你想干什么。”

“……我、我、我想干什么?”卫修航不可理喻地看着这位男同学,“我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初吻差点就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同学强取豪夺走了,你问我这个受害者想干什么?!”

禾一洛耳垂烧如欲滴的红皮籽玉,却是觉得,卫修航可真是恰到好处地替她表露了心声呢。

此刻的卿墨还在半拥着她,手指极有力道,温润地让她体会到那么一丝护崽的意味,禾一洛心脏再一次的止不住地砰砰直跳,几乎快要把胸口撑裂。

卿墨冷然无动地看着卫修航,好一会,眉间那股冷郁才渐消,与此同时,他意识到禾一洛的肩膀还在他掌心,微微一滞,手指僵硬地放开她。

禾一洛红着脸顺了顺长发,微低着脑袋朝前走出。

场面不知为何陷入了短暂地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

走出景区时,差不多到了午饭时点,卿墨看着手机导航,老板娘安利给他的那家鱼汤店离这很近,还未开口,卫修航就率先发起攻击:“中午谁都别跟我抢,我请你们吃饭。”

禾一洛稀奇了,甚至以为卫修航被千岛湖某种可爱的小精灵附身,可还没来得及扬起唇角,就被卫修航带进了沙县小吃。

然后,卫修航请他们吃了顿超级豪华沙县大餐——沙县拌面加鸡蛋。

坐在桌前时,禾一洛觉得自己被那一根根面条勒住了呼吸。

如果不是卿墨还在对面不尴不尬地吃着,她一定不会坐在这里看卫修航那展示他钞能力的笑容。

果然,不愧是他卫修航。

午饭后,卿墨载着他们打道回府,车子穿过千岛湖大桥后,路过一个水下古城文化科技馆。

来之前就听说,千岛湖水下沉眠着一座千年古城,经过水沙几十年的冲刷浸透,依旧保持着淹没前的绝美模样,甚至还有待挖掘的古墓。

所以禾一洛看见科技馆标牌上‘探秘水下古城’几个字就走不动了,连忙叫停了车子,跟两位男生打着商量:“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去逛逛古城文化科技馆。”

卿墨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将车子开进了科技馆的停车场,一言不发地下去买了三张票。

“谢谢啊。”禾一洛受宠若惊地接过卿墨递来的票,“我一会把钱转你。”

“不用了。”

卿墨视线从她脸上滑过,情绪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没有任何波动,就仿佛刚才与她有过亲密接触的不是他,他随后转身把另一张票给了卫修航。

卫修航当然是咬紧卿墨不放松,笑眯眯无功却受禄地收下了门票。

天真的禾一洛是当真以为买了门票就能看见千岛湖水下沉睡千年的神秘古城,正寻思着在哪儿穿戴潜水设备时,工作人员却给他们带上一辆火车。

这难道是修建了水下玻璃游览通道?

正疑惑着,工作人员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个3D眼镜。

“……”

禾一洛有点懵,不会只是个沉浸式电影吧?

还未来得及多想,小火车陡然启动,尘封于水下的石牌坊蓦地跃于眼前,宏伟斑驳,带给人一瞬间的冲击和震撼。

莫名让她想到了张起灵。

禾一洛正襟危坐,屏息凝神着准备迎接神秘大片。

然而——

眼前蹦出来了一条鱼。

这条摇尾巴鱼就很灵,不仅会说话,会讲故事,还能带领着一群摇尾巴鱼用尾巴将古城摧毁。

一幕画质粗糙的沉浸式卡通电影随之徐徐展开,身临其境的让禾一洛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世纪大坑。

不到十分钟影片结束,三个人沉默地从小火车上走下。

卫修航晃了晃手中的3D眼镜,扶了扶快晕废了的脑袋,感叹道:“当真是我去过的所有景区中,最经典的垃圾。”

这是这两天来,禾一洛对卫修航说的话中,最认同的一句了。打着领略古城今生前世的牌坊,给你讲诉大鱼吃小鱼的故事。

真的绝。

卫修航稳了一会,晃着手中的3D眼镜,脑袋里灵光一闪:“哎,卿墨,这不就是你说的那个VR视频的吗,什么元宇宙?”

“不是。这是4D电影。”

“有什么区别?”

卿墨:“简单地说,VR电影,你是沉浸在了一个新的世界,故事的走向和你所看到的画面,会因你而展开,每个人在同一个VR电影中看到的故事都有所不同,是主动参与。”

“而元宇宙,是利用VR、AR、云计算等创造的一个平行于现实世界的人造空间。”

卿墨眉眼未抬,声音懒得发冷,似不想解释那么多,却不知为何,还是说了,“而对于3D、4D影片,每个观影者所看到的画面和结局是一样的,是被动体会。”

卫修航笑了,不以为意地瞧着他,“说的这么高大上,你当我没玩过VR呢。”

将3D眼镜扔进回收盒,他又开始洋洋洒洒:“有次去超市买东西,促销大妈赠送了我一个VR眼镜盒子,一个塑料眼罩上挂着俩凸透镜,镜片外有个夹层,把播放着VR视频的手机横塞进入,就能体验VR了。”

“那体验感。”卫修航一言难尽,“夹的脑壳子疼头还晕,画面在眼前乱晃还模糊,还不如今天的这4D电影,怎么被你一说就变得科技感满满了。”

“两个凸透镜外加个手机支架还敢宣传自己是VR。”卿墨抬眼瞥着卫修航,声音很淡,带着一种很特殊的金属质感,“别拿你那粗制滥造的眼睛盒子当VR。”

这像是一句很生气的话。

禾一洛心底微震,转身去看卿墨,却意外地发现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是一个旁观者。

她冲卿墨扬起唇角,忙打着圆场:

“我听人说哎,VR不仅仅用于游戏和娱乐,在更多领域已经有了深入广泛的运用。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乘坐的每一款海陆空交通工具,其原型都是以VR的形式呈现的。”

“还有,VR就像当年的互联网+一样,能加到很多行业里面。过不了多少年,VR/AR的市场规模或许能超越智能手机或电脑。”

“而我们也能在元宇宙中完成现实中实现不了的梦想。”

卿墨安静地听完她说的话,微垂这眼眸,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笑了一声。

明明他的笑声不带任何情绪,禾一洛却觉得他在冷笑。

禾一洛小心翼翼:“我说错了吗?”

卿墨垂眸,盯着那张废弃的门票,声线清冷:“不知道。”

“……”也是个不能好好聊天的。

卫修航嗤笑一声。

“你们俩,一个装专家一个伪专家,一唱一和的不觉得脸疼吗?你说你研究那些虚假的玩意有什么用,还虚拟现实,还元宇宙,现实生活活不明白了你们?”

“……”

禾一洛怎么也不明白,这小时候还是人模人样讨喜的小白杨,怎么现在脸上时刻凹着刻薄人设,言语间满是尔等弱民无脑无见识的嘲讽。

原谅禾一洛她的心态,在这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中,崩了。

于是她憋了两天的情绪喷涌而出:“卫大主播,凹毒舌人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高冷深沉考虑下?这种说话风格走大街上都不怕被打吗?”

卫修航大概是没想到禾一洛会怼他,愣了两秒,眉头才后知后觉地一扬:

“禾一洛你跟谁一伙的呢怎么替别人说话?怎么看着比向日葵灿烂实际跟狗尾巴草一样左右摇摆?”

禾一洛:“……”

禾一洛她一向秉持着万事留一线回头好相见的社交原则,很少跟人当面杠。但是卫修航他不一样,禾一洛觉得自己与他这辈子都没什么再相见的必要了。

于是她头疼地说:“真的卫修航,跟你打交道真是太不愉快了。”

“完全没办法和谐沟通,好为人师还自以为无量功德,你看你哪里像有师德的样子,你这人真的太绝了,五言绝句都没你绝。”

“……”

这次轮到卫修航原地呆滞,他怎么也没算到禾一洛这小小的身体能爆发出这种能量。

但,他人中龙凤卫修航哪能受得了这种诋毁。

不给她点颜色,她就不知道红橙黄绿青蓝紫是什么样子。

常年冲击在battle第一线的卫修航胸口爆发出洪荒之力,朝前一步,扎起架势,开始攻击,音浪一声更比一声强:

卫修航:“禾一洛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一双眼睛呢,看不清现状,又不能出气,多浪费脸部空间啊,真是年纪轻轻,病的不轻。”

“我花钱花时间来千岛湖与你见面,没在家好好直播,这玩意不比和你一起出来玩有激情?”

“昨天还觉得你人模人样,今天就发现你智商比货币贬值的还快,还敢怼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看你这脑子让你花一辈子都想不明白哪是正途,以后喝了女儿国的水都生不出个聪明的崽。”

“……”

“……”

密集的攻击使得禾一洛站在风中凌乱。

而那番反抗的激情被现实大海狠狠拍下。

终究是她败了。

也终于明白,与一个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演绎到极致、一言不合分分钟炸毛的人一起出去旅行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站在一旁的卿墨,一直靠着车子安静地看着他们吵架,他微偏着头,下颌线干净利落,唇角好似扬着抹笑,眼神却无比淡漠,甚至在素静的光线中透出一股冷感。

禾一洛转身,对上卿墨的琥珀色眼瞳时,心口又是微微一震,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就是有种——

他对她很失望的感觉。

可明明是陌生人,又谈何失望。

回到民宿时,正是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候,老板娘支着身子,喝了口手边加了冰的1664,淡笑着目送一脸寸草不生的卫修航回了房间。

怎么办呢,面对蠢货,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她最后的素养。

见卿墨随后进来,又对他展开笑颜,“回来啦?”指了指冰桶,“有薄荷水和可乐,需要什么自己拿。”

卿墨点点头,瞥了一眼回屋的禾一洛,见她与卫修航进了不同的房间,微微一震,“他们是定了两间房?”

“嗯。”老板娘分析着:“应该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我猜不是网恋奔现就是家人介绍相亲约到了千岛湖见面。”

卿墨拿着VR摄录仪的手指缩紧,保持着看向禾一洛的方向没有动,好似被那个消失在房门后的背影吸引走所有注意力,沉默了好一会,他才收回目光,拿了杯薄荷水。

老板娘问他:“今天出门还愉快吗?”

卿墨表情已恢复平静:“还好。”

老板娘啧啧称赞:“你脾气可真好。”

跟那个脑袋像被野人踢过的卫修航相处一天,还能波澜不惊,她不由感叹,小伙子前途无限。

“没有。”卿墨手指搭在手机上轻敲着,“也长见识了。”

老板娘笑笑,又问他,“准备再玩几天?”

“过两天再走。”

薄荷水入口,带走了几分暑气,卿墨继续道:“计划明天潜水,去拍沉眠水下的文渊狮城。”而后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卫修航的房间,“他们呢。”

老板娘:“只订了昨天和今天,祈祷千万不要再续订。”

卿墨目光又漫到禾一洛的门上,半晌,“……嗯。”

卿墨声音是种事不关己的平稳清淡,神思却不自觉游离出对话之外,直到老板娘第二遍问出“我给你推荐的那几家来千岛湖必吃的鱼店找到了没”他才回过神。

淡淡回复:“路过了。”

“好不好吃绝不绝!”

“没吃。”

“那你们吃了什么?”

“沙县拌面。”

??

老板娘惊诧地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卿墨,不禁沉思,为何沙县让人爱得如此深沉。

卿墨没解释,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稍作休息后,来到一楼的那个用实木芦苇屏风隔出的健身房里跑步。

不一会儿卫修航也出来了,瞧见跑步机上的卿墨,踱过去观摩了会。

“这玩意。”卫修航指着跑步机,开始大肆发表论点,“在发明之初是给囚犯用的,专治英国那些在监狱里打架斗殴的犯人,惩罚他们的同时利用跑步产生的动力研磨谷物。”

卿墨眼神很淡,没说话,按停了跑步机,走到前厅,从冰桶里拿瓶零卡可乐,打开喝了一口。

“还有这个。”卫修航跟着他,指着他手中可乐,“就是一感冒药混着苏打水做成的,你是头疼啊,还是脑热,没事喝点药也是有意思。”

卿墨拿着可乐直接回房间了,没回应他一个字。

老板娘冷讽一声,“就你知道多。”

卫修航理了理衣袖,多少有点唯我独尊的架势,道:“那确实,我读书很多。”

老板娘嘴角轻扯,不屑,“读的都是说明书吧。”

眼见卫修航眼神变得如生化武器般犀利,老板娘赶紧在他发功之前及时制止了他:“读书人,要两袖清风八风不动,跟我这种没什么见识的人计较,就有失身份了。”

“哼。”

卫修航收了功,自个儿转到民宿外看风景去了。

等他转回来,就见卿墨一身清爽地坐在湖边摆弄着相机,便凑上去:“来,卿墨,给我拍张照片。”

用来给他的千岛湖之行画上完美句号。

“你不害怕吗。”卿墨将镜头从湖面移到卫修航身上,垂目调了调参数,“拍照会把你的灵魂摄走。”

卫修航没反应过来,“……哈?”

老板娘忍俊不禁,摄影技术刚传到到中国时,被谣传为摄魂匣。刚才卫修航云里雾里一段关于可乐和跑步机今生前世的含沙射影,卿墨悠然自若的利用摄像反讽他那该入土的思维,也是很绝。

但卫修航半点都没听出来自己被讽刺了,还在那里招摇地摆着造型。

卿墨迅速抓拍了一张。

以建筑为中心,人物像是不经意的路过,自然又有高级感。

禾一洛凑过去看了眼,断定,这绝对是卫修航拥有的最棒的一张人物照了,鬼斧神工的技巧和恰到好处的氛围,把长相略显清淡的他拍成了让人浮想联翩气质小哥哥。

然而卫修航看过,却顷刻皱起眉头:“你这拍的是什么?”

卫修航:“拍人物照,为什么人物的脸不在照片正中间?为什么身后还要有大面积的建筑物?不着重拍我的脸怎么能突出我精妙绝伦的五官?重拍重拍。”

……

于是在卫修航的调教下,卿墨帮他拍出了一张大脸溢满屏幕的大头贴。

卫修航还特满意,沾沾自喜地教导卿墨,“你可得记住,你的摄影入门是我教的。”

禾一洛想到卿墨昨晚拍的那惊艳的银河,瞬间觉得一言难尽,想替他反驳两句,卿墨却已经拿起自己的相机,扭过头拍别的景色去了。

“对了,禾一洛。”欣赏了会照片,卫修航抬眼去看她,发出通告:“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我认为我们也不用磨合下去了,你配不上我。”

正喝着柠檬水的禾一洛被这突如其来的结束语呛得猛咳两下。

卫修航扬着下巴居高临下:“你别难过,回去我也不会在你妈妈面前说你的不好,即便是你这两天在我面前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卫修航又当着她的面将她微信删除,“我们三观不和,就此别过,我也不想留你在朋友圈里看你像傻X。”

禾一洛拍着胸口止咳,在心里默默纠正,是互看傻X。

那边的卿墨听见动静抬眼望了过来,带笑不笑的,禾一洛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他却只是仰仰头,拧开身边的可乐,看热闹般的示意:“你们继续。”

禾一洛:“……”

这动静也成功勾起了漂亮老板娘的注意力,她从前厅走过来,端起茶杯,搬个椅子三米之外认真看戏。

……

事到如今,禾一洛也没什么尴尬的了,冲两位看客笑笑,又放任卫修航口若悬河地指点着她的不好。

末了,卫修航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禾一洛眼中闪烁着有点想藏又没藏住的轻松,她缓缓地舒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非得说些什么,那就——

“我祝你一生平安。”

生死看淡,不合就散,杠我你对,我还祝你长命百岁。

禾一洛被自己的大气感动坏了。

解决完禾一洛,卫修航又去找老板娘battle:

“虽然过了两点的退房时间,但你这民宿并没满房,没有耽误你新客人续住,我现在退房,不能给我算加时费,好还是不好。”

好。

很好。

非常好。

简直不能更好咯。

老板娘简直憋不住眼中的喜气,赶紧去给卫修航办退房,欢天喜地送瘟神。

终于,卫修航带着卿墨给他拍的照片心满意足地走了。

“好走不送啊!”老板娘差点儿没敲锣打鼓挥手绢。

等她送完卫修航,一身轻松地回到湖边时,却发现气氛格外诡异。

坐在茶台旁的禾一洛表情空茫,垂眸看着身边随风而动的花草,一动也不动。卿墨背对着她,手指搭在三角架上,身体莫名绷紧,像快断掉的弦。

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啊。

老板娘眼神狐疑的看了禾一洛一眼,卿墨虽然性格有些不可琢磨,但人品还是信得过的,所以问题,大概出在这个姑娘身上?

想到这一层,老板娘眼中的狐疑更深了一度,看得禾一洛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她也能理解,能和卫修航这样神经多少有些问题的人相亲旅行,老板娘估计也怕她是个脑子说劈就劈的。

老板娘沉思了一会,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很讲究分寸地问她,“洛洛,准备在这儿再玩几天呢?”

听出老板娘语气中对她人品的怀疑,禾一洛在心中叹了口气,不愧是他卫修航,离他太近怎么被误伤的都不知道。

“我明天就回西川。”

说完这句话,禾一洛明显感觉老板娘松了一口气,回应她的语气也轻快起来,“哦哦,好呀,西川是个好地方啊,气候适宜,生活节奏也不快,养人。”

卿墨朝这边看了眼,随即目光回落到相机上,镜头里微澜的水面叠加在实景上,有莫名的晕眩感。

须臾后,他没有起伏的声音传过去:

“我也住西川,明天回去,需要带着你一起吗。”

那简直不能更好了。

禾一洛一听,瞬间喜于言表,刚才她看了下,千岛湖到西川的高铁全部售罄,还正在愁是去杭州转车还是联系顺风车。

老板娘听闻也是一愣,下午卿墨对她说的那句“过两天再走。”大概是幻觉?

她不由地重新审视了禾一洛几眼。

昨天就注意到了她的容貌,只觉是好看的,但那个氛围下,没多细看。

这会,将暮未暮的湖边,红日沉入深蓝的拥抱。姑娘长发红唇雪肤,眼圈泛着自然粉,加上今天穿着条复古风长裙,整个人在楚楚动人和浓烈惊艳间有种微妙的平衡。

尤其是笑起来,那种浸润人心的美感,会让人想起旧时影院前巨幅海报上的时光美人。

也不知道卫修航那个人间智障,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这姑娘配不上他,此刻她真实情感地想送卫修航一只导盲犬。

不过无所谓,总归美人儿是不缺心动者的。

老板娘转眸看了卿墨一眼,他已放松背脊,恢复了平淡,她总觉得这两天卿墨有些不太对劲,这会终于明白他不对劲在哪了。

他太平淡了,平淡的,就好像这平淡是装出来的。

而刚才他的紧绷,阅人无数的老板娘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与喜欢姑娘独处时的紧张。这会再回忆起这两天卿墨看禾一洛的眼神,实再算不上无动于衷。

老板娘起身,把独处空间继续留给他们,“等着,我去熬锅正宗千岛鱼汤,晚上我们酣畅淋漓地喝一场,也不枉你们跑来一趟。”

卿墨不再说话。

禾一洛冲老板娘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到湖边,看着夕阳落日。

卿墨目光掠过禾一洛。

她依旧是很漂亮,皮肤白的通透,黛色眉毛像雾中远山,下面是一汪弯着笑意的眼睛。

湖边柔柔暖风吹乱了她柔顺黑发。

他的镜头缓缓移动,落在禾一洛身上时,定了格。

次日午后,湖边清风徐徐,禾一洛神清气爽地坐上了卿墨的车。弯着笑望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月色流淌,“谢谢你了。”

卿墨垂着眼睛,看她系好安全带,声音没什么起伏,“不谢。”

西川离千岛湖不远不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卿墨开的又稳又快,却一路无话,除了转方向盘,就是不停的切换着歌曲,好像怎么也找不到称心的曲子。

后来,干脆将音乐给关了。

身侧绿化带快速后移,过分安静的环境催生了几分睡意,禾一洛靠在柔软的椅背里,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湖泊的浅影好似刚才还晃在眼前,下一秒,睁开眼睛时,车子就已开进西川。

直到开进西川市区,卿墨才问她:“住哪?”

禾一洛忙报出一个位置。

卿墨将方向盘打了个转,驶入另一条路,熟悉的街景徐徐后退,卿墨很快将车开到她家楼下。

禾一洛解开安全带,抬头,不期然与侧头望着她的卿墨对上视线。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地看他眼睛,男生眼睛弧度流畅漂亮,眼角微微扬起,却不知为何,带着一种漆黑的沉默,看不透在想什么。

卿墨移开眼睛,正视着车前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略微收紧,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忽然说:“给我留个邮箱。”

禾一洛诧异:“嗯?”

“拍了个视频,发给你。”

“哦……”禾一洛忙低下头在包里翻找着纸和笔,卿墨却似有些不耐烦,“直接说吧,我记得住。”

禾一洛忙报出一个邮箱。

卿墨点点头后就没再说话,没催她下车,也半分没有想要和她交流的意思。

禾一洛挠了挠脑袋,自动理解为这是礼貌又无声的告别,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又转身透过车窗向卿墨挥手说再见。

卿墨侧过头来看着她。

半晌,隔着薄薄的车窗,他声音轻不可闻,“再见。”

回到公寓后,禾一洛把行李箱放置一旁,先去洗了个澡,大四开学后,为了方便直播,就没有再住校,与社团的朋友一起出来租了个两室一厅。

她很喜欢这套公寓,温和干净的米色墙壁,配上随性摆放的ins风家居,温馨又有高级感,很能让人自在放松。

说起直播,她能成为一个为家乡茶叶做推广的小主播还真是机缘巧合。

今年初春明前茶采摘之际,她心血来潮买了身汉服,回南湾拍了套炒茶的视频。

本来是想把视频传到微博上的,却没想到神奇的微博差点没把高清的阳光璀璨压缩成马赛克,于是她便无奈地在某短视频社交平台上注册了个账号,将视频上传,画质比渣浪好了不止一个档。

视频中禾一洛的古风装扮灵动别致,身后南湾湖水清澈,万象萌新,绿茶的新叶在阳光里沁得透明,她在悠然蓝天中边炒茶边讲解,如同带人穿越回古时。

优质的内容受到了平台的推广,给她意外地涨一波粉。

而后,谷雨之际,她回到南湾湖看外婆,正值南湾夏茶的采摘季节,她又心血来潮地开了个直播,那天南湾的天气特别好,雨后初晴,从云中铺撒开的光给山坡上的茶树渡上了一层金边,温柔又澄澈。

彼时清爽夏风吹得她裙角晃动,像是带着若有似无的薄荷味,零星几颗果实累累的樱桃让画面清透得如同还掺上这个时节特有的樱桃香。

因此直播观看人数尤其高。直播完采茶后她又直播了场茶艺。

禾一洛对着镜头一边介绍着南湾绿茶一边悠然品茗,惹得直播间里一堆人求茶叶。

灵光就这么闪现了。

南湾水域辽阔,种茶面积不亚于一些名茶产地,但是茶岛分散,缺乏集约化,更因宣传不到位,未形成品牌效应,导致很多优质的茶叶被低价收走,甚至出现销无渠道的局面。

与其年年幸苦培育的茶叶低价被茶商收走,倒不如自己尝试着在互联网上销售。

于是大三的整个暑假,她与几个相熟的茶农沟通,清点了下库存,构思了一些直播的内容方案,普及茶文化的同时努力宣传家乡茶叶。

禾一洛清水又舒服的直播风格老少皆宜,粉丝年龄跨度全平台最广,因为内容优质又屡屡受到平台的推广,直播一段时间后,她惊奇的发现,持续涨粉的同时竟然真的改善了南湾绿茶因缺乏品牌效应而滞销的局面。

所以直播,就这样一直做下去了。

禾一洛洗完澡收拾好东西后,打开电脑,看见电脑上有个新邮件的提示,是一个陌生邮箱发来的视频。

她将视频点开。

流畅轻快的音乐倾泻而出,画面随之展开。

镜头从千岛湖湖面卡着乐点转向她被微风轻扫的裙摆,而后抬高,红色微收,薄薄腰线上几缕长发在风中飘漾出好看的弧形。

而后,镜头持续抬高。

她锁骨在晃动的衣领下若隐若现,金色暮光在发稍上跳跃,朦胧的笑意点亮身后湖泊黛山。

随着音乐的收尾,视频定格于她的全景画面。

落霞之下,禾一洛看见自己,一身云霓。

非常漂亮的一镜到底。

禾一洛眼眸被惊喜点亮,没有想到卿墨随意给她拍下的视频质量如此之高。

禾一洛趴在桌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个视频。她很不好意思地觉得,视频中的自己,有点儿惊艳。

不自觉地又想起卿墨,这两天,她一直觉得这陌生的小哥哥对她态度很奇怪,懒得搭理她,又好像忍不住的想和她说话。看她的眼神像是渗透进水里的墨,悄无声息的蔓延一些无法名状的情绪。

初初相见,她并不会觉得自己会有什么让他另眼相待的地方,那些无以名状的情绪,大概是这位小哥哥的特质。

不过,漫漫人海,他们大概也没有再相遇的概率,禾一洛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是漫天橘粉色的晚霞。

她抬手拍了一张,调了一个非常温柔的滤镜,打开微博,上传照片后编辑文字:

【感恩每一场奇妙的相遇。亲爱的陌生人。】

她的微博没什么人关注,也没有什么评论,一般用来记录一些日常和一些心里话。

于是她感叹啊,这场奇妙的相遇,会是一场美好又回味无穷的意外。

关掉微博后,禾一洛又上了场直播,大概是因为心情好,今天直播种的她眉眼格外温柔,又强调了一下,要带粉丝们去看今年南湾湖的初雪。

不知不觉已经直播了大半年了,最开始直播时,她与粉丝有个四季之约,要带他们看遍南湾湖绝美的四季,去千岛湖前,她已回南湾进行了场秋茶采摘的直播,而现在,与粉丝的约定也只剩下了冬天。

下播后,天幕已完全黑透,禾一洛关上窗子,眼神掠过楼下的绿植坛,目光落在那边坐着的一个模糊身影上。

那个身影好像在那儿停留了很久,上播前拍照的时候就见那儿有人坐着,不过禾一洛目光也没停顿太久,亦没想太多,又去拉窗帘,恰好看见那道身影站了起来,瘦高的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沉冷消薄。

路过的车灯从他身上一闪而过。

禾一洛不可思议地停下拉窗帘的手,那一瞬间的明亮让她看清了那人,好像是……卿墨?

……幻觉吧。

禾一洛摇摇脑袋,再次朝那个方向看去。

那个身影已走出小区,被黑暗淹没。

她便没再看。 bgYUto/Xn52GCLXVyjrKygffhR29J8TpFpsWUIv1Rx5d0JyfrJ6F+YXe38rMZeq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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