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有两个极端,我们一定要小心。因为一般人都是二分法思维,不是偏向这边,便是偏向那边,没办法兼顾两边。二分法是偏道,不是中道。
管理者不是神仙,凭什么分辨是非?凭什么分辨好坏?凭什么决定要还是不要?但是我们都在这样做。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要求自己归零,就是放空。要在做决策之前,没有主观偏见,抱着一种大家看着办、大家来商量的态度,这样才能听得进去别人讲的话。
中华民族是很早熟的民族,现在发生的现象,其实很早以前就出现过了。庄子说:“天下的人多各执一察(一端)以自耀。”意思就是大家各执一端,每个人夸耀自己那一套很行,想以偏概全,把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模式。其实这种情况不是很好。
科技十分重要,没有人会忽视管理科学的价值。但是,庄子早就说过:生命是有限度的,智识是没有限度的,以有限度的生命去追求没有限度的智识,会弄得疲惫不堪。人为了保全生命,便不得不分工专职,因而一不小心就容易走入固执偏见的歧途,所以分工专职,实在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必要的罪恶。
道路是人走出来的,各有各的道,才会形成多元化。今天的生物科学家最大的贡献,就是发现世界上的物种,如果物种不是多元的,地球就要毁灭了。我们为何要把保护动物,非把它们保留下来不可,就是因为大自然的任何东西都是有用的,看上去无用的,包括细菌,把它完全消灭掉,对人类也是不好的。一定要保持多元化,才会生生不息。
每个人都不要认为自己的一套一定比别人的好,要把所有人打倒。彼此尊重,彼此包容,各取所需,才是正道。管理哲学的理论都是人想出来的,立场不一样,所想的东西就会不同。为什么人们讲的话不太一样?就是因为立场不同,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既然立场不同,就没必要要求每个人都一样。我们要的是“大同”,不是“一统”,孔子主张只有世界大同,没有世界一统。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大同”下面有两个字,叫作“小异”,“大同”的可贵之处就是尊重每一个人的小异,各有不同,才能叫“大同”。管理哲学大同小异,从事学术研究的人,偏向于“大同”;但是实际运作的管理者必须重视“小异”。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特殊性,把别人那套全盘搬过来是行不通的。
庄子有一篇文章叫作《齐物论》,“齐物论”包含齐物与齐论两个意思。庄子认为:道原本是没有分界的,语言原本是没有定说的,为了争一个“是”字而划出许多界线,有左便有右,有分别就有争执。“道”本来是整全的,是没有分界的,但变成现实层面的时候,它一定是有分界的。“道”本来是齐的,但是变成很具体的事物的时候,它就不齐了。
《庄子·天下》指出:百家众技都各有所长,亦时有所用,可惜都和耳、目、鼻、口一般,各具相当功能,却无法互相通用。“道”是整全的,天下人如果各尽所欲而自为方术,那么,“道”就被割裂了。所以任何事情都不要太勉强,尽量去做就好了。一个人如果凡事都要求百分百正确,迟早有一天会崩溃的。耳朵、鼻子、嘴巴,各有专精的功能,但是一定要做整体的协调,才有真正的感觉。一名管理者,认为财务、生产、销售、人事统统重要,没有一样是特别重要的就对了,不能单独强调哪一个部门是最重要的。偏于一样东西,是不好的现象。
大家懂得财务管理、销售管理、生产管理、人力资源管理及时间管理、情绪管理等,却不懂得管理本身。管理是有整体性、不容分割性的,牵一发动全身。我们自认为有专业,只能当好部门经理;具备通才的条件,才有资格当总经理。因此,优秀的企业老总是没有专业的,他可以什么都不精通,如果认为精于销售、财务或生产,反倒不好。曾有一个总经理对我讲,他什么都不懂,但是很懂财务,因为他是做财务出身的。我就对他讲:“你的财务经理就很难做了,因为第一你不会尊重他,第二你会替他做很多事情,然后使他一无所长。”尤其危险的是,当初的经验,今天还能不能用?因为社会是不停变化前进的,时过境迁,整个环境变了,过去的经验还行吗?这才是我们要特别注意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提出了一个观念:管理者最要紧的是头脑要清楚。许多人的问题就是头脑不清楚。现代管理者很喜欢学习,不幸的是,学来学去把自己搞乱了。他们在没学之前,还知道怎么做,学完以后,反倒不知道怎么做了,这是非常可惜的事情。学习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一定要了解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现在许多人当了老总,还去学技术,那是挺奇怪的。我经常讲,一个人把名片拿出来,如果他是某个技术中心主任,我就知道,他现在对技术已经不太懂了。因为技术是不断变化的,整天搞技术就当不好主任。既然是主任,就是说他操作不一定强于部门员工,如果强过员工,那这个单位也没有发展了。因为技术是越新越好,人是越年轻越灵活。
自古以来就是每个人各有不同的主张,而且都有一定道理,自己偏偏又不能正确地分辨和选择,不知如何是好。每个人讲出一套道理,都是自圆其说,无法把整全的道理说得很清楚,一定是顾此失彼,一定有疏漏的地方。如果有人听了把它当作是整全的,这个人就受害了。
我们尝试检视以往企业管理发展的几个阶段,不难发现所谓“生产导向”“财务导向”,以及“市场导向”,正如古人所说:“道非天然,应时而造者。”“道”并不是永恒地存在着的,它是为了适应不同的处境,随时更换而创造出来的。生产、财务、市场等,都是管理的“一察”(一端、一隅),各自代表管理的一个“变数”或一种“理论”,管理者必须具备自己的管理之“道”,才不致迷惑于任何单一变数,能够因应实际环境的变动,把握应该重视的相关变数,以“应时而造”,既求适应,又不失正道。
这是美国管理界风行的“权变理论”(contingency theory)吗?不然。“权变理论”只注意到变数而忽略了常数,一味求新求变,结果又是“一端”。因为变必须相对于常而言,假若没有常数,则变数即不成其为变数。
管理者的智慧,真正表现在他持有自己的常数,能够“有所不为、有所不变”,然后才能面对若干变数,适当调整自己的脚步而“有所为、有所变”。这种秉持正道(经)以求适应(权)的态度,即是“持经达权”,如果能够“权不离经”,那就不致“离经叛道”。“经”是常数(常道),“权”为变数(权变),经权相辅相成,才是正道。
“有所不为、有所不变”是经,是根本;“有所为、有所变”是权,乃是作用。本立而道生,管理者把握住根本,才能产生有效的作用。具有常道的管理者,创立“有所不为、有所不变”的企业风格,然后才能够顺利开出“有所为、有所变”的美丽花朵。不过,“有所不为、有所不变”是可控性的经,而“有所为、有所变”则有其相当的风险性,属于不可控性的权。前者必须“尽人事”,后者仍须“听天命”。唯有“尽人事以听天命”的管理者,才会深切地体认“道”可能“隐”而不可能“亡”,也才有清楚的头脑来“明道”。
“听天命”是一种“知命而不认命”的态度,“命”不可不知,因为孔子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管理者深知企业必有其风险性,而预测亦有其“不确定性”,却不能因此而“认命”。管理者竭尽所能,以证明是否有成功的“命”,这是一种头脑清楚的做法。
“道”就是哲学,韩愈说它是“由是而之焉之谓道”,是“人所共由”的;朱子说,“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是“经常要用”的。孔子把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所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老子则提醒我们:“道可道,非常道。”因为“道”有常有变,荀子说它“体常而尽变”。管理者必须先有清楚的头脑,才能够应“时”而造“道”,在现代的环境中,找出合乎自己要求的管理大道。
头脑不清楚,再明确、再具体的管理制度和方法,都会被乱用得凌乱而模糊。头脑清楚,再虚得近乎空洞的管理大“道”,也会看得透彻,自成明显的系统。同样一句话,头脑清醒的人,一下就听懂了,觉得很简单明了;头脑不清醒的人,怎么听也听不懂,那有什么办法?头脑清楚,便是观念正确,是成为管理者的先决条件。
“空”不是“空无所有”,而是“空无多有”。很遗憾,许多人都很主观地去解释这个名词,认为“空”就是没有。很多事情,我们要花时间,比较深入地去探讨,而不是仅仅道听途说,好像一听就会了,那是在害自己。
我们已经学习了很多西方的管理知识,也获得了很多不同的观念,我们的头脑越来越杂,越来越乱。如果凡事都依先入为主的观念来判断,根本不可能学习。最好能够先要求自己归零,以便从头出发。先把自己放空,然后才能听进去。但要注意,它到底合不合我们的文化?合我们的文化,用起来效果就很好;不合我们的文化,用起来就不行。
我们既不能食古不化、望文生义,也不应该站在西方的观点来否定中国的观念。很多人一听到中国思想,就认为又是乱七八糟那一套,这种人的判断力很差。如果真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怎么会讲那么多呢?只要有一丁点判断力,就不会讲这种话了。这种人望文生义、先入为主,然后用自己的成见去做判断,最后很有可能会走上偏道。我们不应该站在西方的立场来否定中国的观念。
西方的文化,以宗教、法律、科学为主轴。中华文化,以艺术、道德为主。基础不一样,发展出来的文化也不相同。可以说,西方人是科学的民族,我们是艺术的民族。要小心,你站在西方的角度把中国人的观点看成一无是处,甚至于可笑。
企业的兴亡、运作的优劣、决策的当否,以及组织气候的优劣、社会评价的好坏,无不系于企业经营者的管理哲学。即使台塑公司并未明言它的经营理念,而王永庆先生在《王永庆谈经营管理》一书中,亦已宣示了他的管理哲学。事实证明,中外的企业管理,都开创了“理念导向”的新纪元。
以理念为企业管理的导向,则管理者首先应该自问:“我的管理哲学是什么?”简单地说,管理哲学就是对管理经验进行反省的活动,以寻求一个透彻的、协调的及系统的管理观。管理者抱持批判的和怀疑的精神,将管理科学及相关科学如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生态学、数学、统计学等研究所得的有关管理的论点,加以思索和研究,分析其是否合理,能否融会贯通,并谋求调和与统一,使其成为管理可依循的理念导向,这便得出了自己的管理哲学。
管理者,特别是企业经营者,最好依照笛卡尔(Descartes)“我思故我在”的忠告,用一段时间,把自己脑海里所有与管理相关的观念全部倒出来,然后逐一加以检视,将确实无误的观念重新装回去,淘汰那些似是而非的甚或根本错误的观念。这样把自己的形上信念,好好整理一番,彻底反省一下,再依自己认定的优先顺序,把最重要的三五个理念写下来,并且问自己几个问题:
第一,你现在的经营理念是什么?
第二,如果你是被管理者,你喜欢老板持有这种经营理念吗?
第三,你究竟喜不喜欢现在所持的经营理念?
第四,你真正喜欢的经营理念是什么?
如果答案一时不能肯定,不妨看看别人。古往今来,许多经营理念非常值得我们仔细去学习。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管理者一方面学学别人,一方面想想自己,便不难成功地整理出属于自己的管理之道。
企业初创之际,管理者就对自己的管理哲学有正确的认识,那当然是最好的。如果没有那么幸运,能在企业发展的任何阶段,对自己的经营理念有所确立,并采取具体的配合行动,也比盲目航行要强得多。毕竟企业管理已经迈进理念导向的时代!
我们要摆脱两个极端。孔子说:“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空空”表示诚恳,因为宇宙和万物的本质都是诚。诚恳的管理者比较容易听到真实的声音。孔子说,你们以为我真正有学问吗?老实告诉你们,我一点学问都没有,我什么都不懂。有一个乡下人来问我,我一无所知,而是就他的问题问问这,问问那,然后拉来扯去,最后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结论。所以孔子是最了不起的,别人每次问他什么问题,他是不会马上给出答案的。
一般人的态度不是这样的,别人问你问题,你会说“如果问我别的,我还不知道,问这个,我最内行”,结果误导了别人,把人家害了。千万记住,一切都在变化,经验很可贵,但经验有时也是很危险的。我在芝加哥开车的时候,看到一条高速公路,兜了半个小时也上不去,因为那不是我熟悉的地方,凭我在台北市开车的经验,自然是行不通了。
一个人要诚恳,因为宇宙万物的本质就是诚。如果一个人有诚意,就很容易去了解宇宙的真相,就很容易去深入体会别人的话。有知识的管理者,才能够从对方所说的话中,寻找出合理点,才能够就两端提出问题,并且反问到底。
我要提醒大家,最好的决策,经常是我们没有想到的那个。凡是我们想到的,都是一偏,要不然怎么会后悔。任何事情都是由时间来决定的,不要急于下结论。我们千万不能认为自己有知识,便可以不诚恳,只要不诚恳,充内行,就得不到新的东西,最后就会有所偏失。
要做到诚恳,站在对方的立场来想事情,站在对方的心态来了解他,而不是以自己的立场作出发点。千万不要在别人讲话讲到一半时,就认为不是这样的,开始否定别人。你怎么知道不是这样的呢?尤其是下属,他想了很久,才很小心地和你谈问题,还没有谈到一半,你就否定他了,他就很泄气,以后不会再和你讲了。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说这样不行,你想他是什么感觉。
中国人讲求中道。中道不是走中间路线,也不是折中,应该是合理的道路。中道乃是没有两“边”,也没有“中间”。“边”就是“察”“端”,即是一孔之见或一偏之见。任何一“边”,都是“偏道”。有了“边”便产生“中间”,容易坠入“两者之和除以二”的“中间”陷阱,结果又是一偏。
“中”是中国人的管理理念,《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管子说:“凡言与行,中以为纪。”程颐则一语破的:“中即道也。”
在中国人心目中,“中”的理念,是源远流长,至高无上的。“允执厥中”是中国管理哲学的传世宝训之一。“中”与“道”合,道之所在即是中之所在,所谓中道在心,上用下用无穷。不中就不正,不正则邪曲,邪曲的人叫作小人;中就正,正则公,公即大,大中公正的人,便是君子。“中”的理念,数千年来,不知不觉间成为中国人普遍共有的管理信念。
“中”要和“时”配合。梁任公(启超)说:“时中两字确是孔子学术的特色。”从管理来了解“中”,其实就是恰到好处,就是合理;从管理来了解“时中”,即是“随时都能够恰到好处”,这是管理者所向往的目标。
管理离不开空间和人事,有了“时中”,便可以把空间和人事连贯起来,随时灵活运用。管理是动态的,不是静态的;是变动的,不能“执一”的。管理必须随着时间的变迁而求取进步,不可由于保守而落后,所以要“与时偕行”,以保持“日新又新”。
“中”也不能不配合“位”,因为管理必然要落入空间的变化。“位”包括身份和场合。组织成员,既然有名位,当然要讲求尊卑、高下的身份;身份就是我们常说的角色或立场,管理不可能没有立场,但不得“过”与“不及”,否则便失其“中”。任何人事,均有其发生的场合,处境不同,管理的方法便不相同,无法用固定的法则来做肯定的说明。
“时”与“位”表示客观的情境,可控性不大,而“中”或“不中”则是主观的作为,应该尽力以赴。管理者面临各种不断变迁的情境,务须随时随地机动调整管理的态度与方法,以求其“中”。这种管理的方法并不固定,但是管理的最终目的不变(随时要求恰到好处)的精神,叫作“不固而中”,乃是“尽人事以听天命”的积极作为。
执两用中才能合理。“两”就是体和用,“执两”就是了解体、用的关系;“用中”是把握体、用的关系,以求致中和。中国人的“中”与“和”,就是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是合理的,大家还有意见,就要进一步去商量,我们把它叫“协调”。协调不是折中。一件事情只要有人反对,说明就有一些问题。但我们不可能求全,也不是求全。如果有时间就多考虑没有时间就当机立断,因为再拖下去,它又会变,夜长梦多。“中庸”并不是不偏不倚,“中”是体,“庸”是用;“中”是未发的状态,“庸”指由动而变,由变而化。“中庸”也不能解释为:“中”指不偏不倚,“庸”表示平常的道理。因为我们对“平常”两个字的理解,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意思。
其实“平常”是最宝贵的,我们现代人不要“平常”,要吃没有吃过的、奇特的,将来每一个人都可能中毒而死。老实讲,任何东西都要经过一定的驯化过程。野生植物,不是都吃的。没有毒,动物就把它吃掉了。花越漂亮,毒性越大;果实越鲜艳,毒越严重。因此动物吃东西,一般都是有选择的。人类如果不加选择,见了奇特的东西就想去吃,岂不是很倒霉!
执两用中是很不平常的道理,可以使管理者跳出二分法的思维陷阱。但是现在我们几乎都被困在二分法里了。二分法就是在两个极端中选一个,常见的是“二选一”,如要不要去?知不知道?凡是选得很清楚,想得很明白的,都是二分法。假如你问美国人:明天会议要不要参加?他要么说参加,要么说不参加。中国人早就跳出二分法了。你问他:明天的会议要不要参加?他会这样讲:“到时候再说!”这就是三分法。但是我们阅读西方书的现代人,脑筋却越来越呆板,就很容易陷入二分法。
中国人去买东西,好像买,又好像不买。当你认为他不买的时候,他开始杀价了;当你认为他要买的时候,他又离去了。
“中”是未发的中,“庸”是中节的和,这是合理的标准途径。没有发出来就叫“中”,一发出来,发得合理就叫“庸”,这样理解就简单了。凡人都有其喜怒哀乐好恶之情,未发状态谓之“中”,发而皆中节,即是“和”。《中庸》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我们都有想法,但没有发的时候,都貌不惊人,一旦很明确地发出来,就不叫三分法了。
这样我们才了解,送东西给中国人,和送东西给西方人是不一样的。西方人会当面打开,然后称赞,说我很喜欢这个东西。中国人不会这样做,会说“不要,不要”“好了,好了,放在那里吧”。中国人是随时在变动的,他先拒绝,然后再思考:到底要不要?不要白不要,要了会不会麻烦?先说不要,比较安全;想来想去,还是要,就要了。
M理论最适合中道的要求。孔子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君子“时中”,便是时时刻刻都中节,时时刻刻都合理。这个功夫非常高,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小人无忌惮,表示小人不能中节。当怒而喜,当哀而乐,结果就肆无忌惮了。
现在都学西方人,有话就要讲出来,其实就是目中无人。西方人是有话直说,有话实说,才叫诚恳。中国人是有话直说,会得罪很多人,变成不诚恳。中国人是有顾虑的,有其他人在场,暂时是不会讲很多的。
我们不能够没诚意,但是“诚”不是“直”。很多人对此是有误解的,好像不隐瞒什么事情,就是最好的,其实不见得。对于中国人来讲,先生有了病,他是不一定会马上回去告诉太太的。对于病情,西方的医生一定要告诉病人,认为“病人有知道病情的权利”;中国的医生不会这样做,即使病人被确诊是绝症,也要抚慰病人,告诉病人安心养病,很快就会好的。其实许多病人心里都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西方人你隐瞒他,他就不知道。中国人很厉害,你再怎么隐瞒他,他都知道。这就是因为我们有智慧。
中华文化是“孝”的文化,求忠臣于孝子之门,所以特别讲求伦理。全世界只有我们讲究伦理,不可以没大没小。西方的员工可以直呼总经理的名字,总经理不会觉得员工没有礼貌。中国人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连姓都不能称呼的,只称呼他的职务,科长碰到经理,就是叫“经理”。
孔子的学生有子说:“其为人也孝弟(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君子务本,孝就是不忘本,一个不忘根本的人,我们会对他很放心,一个翻脸不认人的人,我们很不放心。一个人有了什么功劳,有什么贡献,我们一定要说“这是上级领导的成果”。这不是在拍马屁,而是不忘本。很多中国人领奖的时候,会说谢谢这个,谢谢那个,面面俱到,如果有没感谢到的,心里也会不高兴。中国人难相处就在这里。
仁或不仁,是可以居高位或不能居高位的主要区别。孝与仁的结合,便是伦理与管理的合一。西方人伦理是伦理,管理是管理,所以能够分开。把功劳归给自己,这是事实。中国人即使面对的是事实,也不能这样讲,没有人把功劳归给自己,否则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中国有《孝经》,但是没有《慈经》,我们可以教子女如何尽孝,却没有权利教父母如何慈爱。战国时代本来有一部《道经》,把什么叫作道,说得非常清楚,可惜今天已经失传了。只在《荀子·解蔽》留下两句:“人心之危,道心之微。”使得“人心”和“道心”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人只有一颗心,当你凭良心的时候叫“道心”,当你凭私心的时候,那就是“人心”。人心是很危险的,很险恶的。
我们常常讲“人心隔肚皮”,不晓得他在想什么,可见所想的大部分都是坏的,“道心”是有的,但作用非常微弱。人要学坏很容易,学好很难,这就是“人心”和“道心”的不同。有两句话大家始终很难理解,一句话叫“心想事成”,一句话叫作“事与愿违”,到底是心想事成,还是事与愿违?很简单,当你凭良心的时候,多半是心想事成的;当你自私自利、违法乱纪的时候,大概都是事与愿违的。
人心大多偏私,道心才能大公。中道的意思便是合理的思考,合理的决定,合理的选择,合理的道心发扬。只有M理论才做得到。
朱子认为:“人心”“道心”只是一个心,并非两个心。其实就是“一阴一阳之谓道”,道只有一个,是整全的。
“人心”不可无,但应以“道心”为主。因为人不可能不自私,要怎样去发扬“道心”,是每个人修身的重点。“人心”由人身上发出,“道心”从义理产生,主要看你怎么把一个压下去,把另一个扬上来,这就叫作M理论。M理论其实就是将心比心,应该以“道心”为主。想想自己,再想想别人,一切将心比心,事情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