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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花田之错

南枝苦等的,就是这一刻。西海岸的绿灯熄灭,会被新的什么取代。她也必须重整旗鼓,不能再试图重复逝去的荣光。

要重回国际舞台,只靠自己和凤立肯定不行。如今缺的不是钱,怀让的核心业务都抓牢在江寄余手里,脱离舞团她其实寸步难行。

大阪赛事,遴选标准极为严苛。编舞者必须受过专业教育,以及持有、或曾经持有舞团合约;参赛资格的基础,是身份证明。年龄线卡在35岁以内,为确保身份的真实性,选手必须在赛前提交能够证明其公民身份的文件,如出生证明、驾驶执照或护照,以便组织方进行验证和报批;最后,还必须提供其居留证明,表明其在所申报国家,至少驻留六个月以上。

秦南枝的人生历程过于复杂,少小离家四海流浪,过早脱离正规教育,没有完整的人生履历。她是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的边缘人,目前甚至无法以中国公民身份参加申报,年龄、专业学历资格、合法证件,都有经不起推敲的硬伤。还有她那距离最低标准,仍相差差0.7厘米的身高。

万中无一的天才又怎样,舞台是她同世界之间的屏障,失去舞台,处处难以见光。

且她太信任江寄余,以为什么都不会变的,至少,在他们还能跳的时候。所以这么些年,都没想过把这些事从头处理好,拖成心腹大患。或许也有刻意逃避的心思,不愿回望面对……总之事已至此,亡羊补牢也要试着补。

江寄余教会她的最后一课:人该走的路,一步都不能缺。那些以为绕过去的,都会以更狰狞的方式卷土重回,狠狠扼住喉咙。

合作务必坦诚,否则枝节横生。南枝求助于楚宝嬛,必须把自己最不可告人的隐私和盘托出。

豁出去了,也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事。

被酒精烧灼的眼眸湛亮,面庞凛然地仰起,任何结果都可以承受。没什么的,她一向受得住。做事绝不半途而废,也不向恶劣的环境屈服。

“广府龙凤街的临街排铺,露天广场旁边那栋,是我现在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那是怀让舞集的第一处物产,意义非凡。早年开过一阵dance studio,后来只放在南枝名下收取佣金,算是给她的礼物。房子虽老旧,占去大半条街,露天广场开业后,地段商事日趋繁华。随地价逐年飞涨,进账亦是一笔不菲的数目,远比楚宝嬛当初施舍的五千美金值钱得多。

“这么大手笔,值得吗。就图跟江寄余和他的新搭档置气?听说那女孩子很有天赋,又还年轻。”

楚宝嬛微眯起眼,十分感慨地,再次细细端详这个走投无路,但仍然保持高傲的女舞者。

难以置信,多么童稚的面庞,纤细笔挺的身躯……竟然有着肉眼绝难分辨的年纪。和女演员最常见的那种枯瘦如柴还不一样,她削薄平直的肩膀,蜻蜓肢节般的四肢,拔俏修长的脖颈,都充满了因对抗而生的力量。

原来世上真有“青春永驻”这回事。无法治愈的基因病,再过几十年,哪怕她头发变白,牙齿松脱掉光,皮肤长斑,眼珠浑浊,面庞身段还是这样的轮廓……密封进酒精缸里的标本,浸泡出诡异的童真。

尽管这种实现“不老”的方式至为残酷,令楚宝嬛惊讶之余,又忍不住生起隐隐的羡慕。哪个女人不盼望红颜不老呢?尤其靠皮囊吃饭的艺行,美貌是唯一价值,脸在江山在否则也不必经年累月靠科技修修补补,花大价钱飞瑞士打羊胎素干细胞。

又如何呢,流水落花春归去,是不可抗的自然规律。甘心与否,不得不接受。如同当年她被秦南枝取代,而今风水轮转,江寄余又有了新的Soul dance partner。年轻和天赋这种东西,说稀缺也稀缺,出现的时机才最重要。

不是听不出话里的嘲弄,但南枝无所谓,平静地说:“为了保留天赋,我不久前刚失去一个孩子。也晓得自己未必会赢,宁可赔上最后的时日,只是不想认输。”

三人各怀心事,沉吟半晌。

“龙凤街的商铺很好。但是——”楚宝嬛悠悠开口:“不够。”

凤立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动,在桌下紧握双拳,几次想拉起南枝离开这场屈辱的交易,但他极力克制着。

“还差多少?我再想办法。”南枝依然坚决。

“不是钱不够。你给我的理由,还不够。”她语气十分坦诚,甚至带一点点,真实的困惑。

“你要和他摆擂台,当面锣对面鼓,这种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自己不是旧时人了。前尘往事涌上心间,但无以回头。

更好的理由?女人最懂得女人的悲哀和愧恨。

南枝与她对望,“我们做错的事,已经领过教训——他还没有。就像跳好一支舞,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到最后无非拼的是一口气。”

当年南枝在众人面前撕碎照片,江寄余蹲身一一捡起,犹豫片刻,仍扭头随他的搭档而去。

楚宝嬛如同聚光灯下的丑角,被弃如敝履扔在地。外人眼里,她那一身坍散的漂亮骨架子,再没拼全过。轧姘头么不新鲜,玩了人和被人玩则差别巨大,闹到台面上输得那么难看的,楚大明星独一份。

恨他若无其事,多讽刺。洗刷不掉的耻辱,变成她独自一人承担。

精致的黑漆螺钿小屏风,折射出闪烁星芒。真是梦幻世界,也难免泛起沉渣的疮痍。

楚宝嬛换个姿势,伸伸懒腰,抬眼道:“说给我听听,这些年,他都在干什么。”

他到过何处,同谁一起,与谁交好又与谁为敌,岁月是悲是欢?

……

毕竟用过心。曾刻意回避的音讯,从昔日“情敌”口中,这样子细细打听着。有种微妙的感觉,酒意泛上来,五内翻腾起伏,但她不动声色。

庞大的回忆,对南枝也是一场前尘清算,每分每秒都亲自躬身入局。

从哪里说起好?她谨慎地挑出开头,“还记得兰亭麓的堂会吗?凤凰岭新造的小镇,傅家在岭南的手笔。”

呵,衣香鬓影里藏刀光的晚上。楚宝嬛也是受邀宾客之一,不过敬陪末座,没谁真正瞧得起她。被一群贵夫人各种鄙夷挤兑,并不算愉快的经历。

“分校哪里不能开?非跑去琴台镇那种山旮旯待着,是为了报仇——钟年年是他的生母。他姓江,是鸣潮江海潮的儿子,原本叫江潮生。”

南枝张开干粘的唇,分明感到一阵刺痛,原来出卖的感觉是这样。

“……继续说。”

从头话短长。

跟楚宝嬛决裂,江寄余有段时间相当萎靡不振,前路更加迷茫。

直到绿光探戈大放异彩,才堪堪在业内立足。

后来他回国,仍将广府作为起势之地,参与当地文化宣传工作,发行了知名舞蹈期刊《尚舞大观》。文艺评论口碑随之风生水起,颇有权威。组织策划文艺演出,从舞蹈工作室,到成立独立舞团,由广府到沪上,落地开花。

他在全国主要城市,都有学校和私产。

因工作关系,他同文艺界接触密切。排场阔气尤擅钻营,私人关系糜乱。争相向他献媚、邀宠的人不少,同样的事他也在做,在公在私,都免不了的。

一连串的名字听在耳里,不知几分真假。其中不包括楚宝嬛。当然也山水有相逢,但那种有分寸的暧昧,更让人自伤。撩拨得她心思缠乱,掸手又换过一副云淡风轻面孔,很无辜,仿佛全是她想多了。

近年,借着各地发展文旅振兴乡村的东风,他以筹备新舞剧为名,深入岭南,预备在凤凰岭成立舞蹈工作室,从戏校挑拣合适的少年少女。现代舞里融入地方戏曲元素,也算传统非遗文化的新旧融合,噱头十足,占尽主流风口的宜机。

江寄余终于不再是谄傍女明星的来路不明小男友,一跃成蜚声国际的舞蹈家。都是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得其所谋也正常。

他脱胎换骨了。但楚宝嬛宁愿他当年就此颓废下去,好像是为自己而消沉沦落。但他没有,振作后绝地翻身,活得更好。

“行了。”楚宝嬛挥手止住,银牙暗暗一紧,还是妒恨极了。

他的冉升,映照她的摧崩。哪有什么公平可言,游戏规则如此,对男人是风流韵事,对女人就是黑历史。

提到楚宝嬛,都免不了一句“可惜了”。最红的时候,本来是中生代女演员里扛鼎的花旦,虽然没出什么名作,三十五岁前能独自扛起近五个亿的一番票房。吸金能力毋庸置疑,只亏在靠山不够硬,没有大宣传口。男明星没犯法就不算大事,女明星不一样,哪怕集齐天时地利人和,有点纰漏就被打入冷宫。

戏还是有得拍,号召力却一夜之间烟消云散。还是童星出道呢,小小的女孩,就被所谓的血亲一脚踢进名利场捞世界。她知道自己是来兑换什么的。到手之后,难免想要更多忘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哪一步做错了呢,她不过想提携钟意的“自己人”,尽早从触不到底的浮华里脱身,结果云端折落,好牌打烂。

烂又没全烂,化作意难平。简直是被命运作弄的一个人。

负面消息铺天盖地的辰光,活得如惊弓之鸟,窗外都有狗仔无人机窥伺。好像她被谁睡过,马上被全世界知晓。有财有势的抛弃她,无名小卒也不要她,多淫/贱的女人,玩什么真爱呢。她睡不着,不敢闭上眼,四面八方全是鄙屑冷笑。

噩梦过去,余生还很长。人会不停从过去的伤痛里,寻找熟悉的安全感。消遣么不缺小男友,有资格近身取悦她的,全是舞蹈出身的男子。

江寄余的翻版和替身。

替身?她蓦地想起一个人,这游戏愈发趣致横生。

南枝见她脸色变化莫测,拿不准。横下心道:“怀让的百分之二十股份,是我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她愿倾囊一搏,需要楚宝嬛搭桥铺路的地方,还有很多。

筹码加到这个份儿上,可见势在必得。

相当诱人。敌人变成盟友,就比普通的盟友更可靠。但曾经的盟友一旦变作敌人,只会比敌人更危险。

楚宝嬛明白,秦南枝和江寄余之间,是绝无转圜余地了。但仍不肯立刻表态,打个呵欠说:“困得很,你们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明晚给你答复。”

空气很紧张,时间异常胶着。三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非常复杂。南枝不便勉强,起身刚欲告辞,又被叫住。楚宝嬛朝凤立努努嘴,玩味笑道:“嗳,定下就是他了?你的舞伴?”

南枝点头,“是。”

“希望这次,能长久一点。”

走出会所老远,凤立才长长吐口气,满背冷汗。真是个荒唐颠倒的世界。

那晚他俩都了无困意。

南枝胃疼,灌了许多温水狂吐。

但她不后悔。

在镜前心事芜杂地,坐到天亮。茸茸的新生短发,她一下一下捋着,多么乌亮倔强,不肯压服。然时间已这样紧迫,一觉醒来,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变作鸡皮鹤发,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楚宝嬛也难安眠,辗转烦躁得很。

笙歌散后,无尽空虚。她如常把夜晚当白天来过,往往要早上才能入睡,不到下午三、四点不会起。

帘子总是密不透风地拢合着,如石沉大海,日月无光。

沉迷时间被无限拉长的幻觉——芳华何止刹那。

最难熬是将醒未醒时,一生的碎片逐渐归位,索然无味,更兼意淡心灰。

撑着胀痛的头,猛睁开干涩眼眸。新的一天,自黄昏降临开始。

她裸身从纱帐中滑出,先吃点东西,洗漱后再打扮。

玩乐应酬总是层出不穷,不会寂寞的。不夜城什么都有,会所、赌场、球场、飙夜车看跑马,饮酒歌舞通宵不寐。

颓废无度,快乐也真快乐。每分每秒的恣意放纵,是她用“自己”换回来的,凭什么不尽情享用。

镜中映出尖尖的白桃子脸,苍白到近乎病态。再仔细描眉涂唇,刷睫毛抹腮红,一点一点勾画精致,有种鬼气森然的美艳。

衣帽间一片光华灿烂,到处嵌满镜子,从地面到天花板,折射出无数个她。

挑来拣去,略过那些装饰玲珑繁锁的行头,拎出低调的灰紫羊绒连身裙。剪裁利落,薄而贴身,无袖,末了披件象牙灰的狐皮斗篷,把光致致的胳膊盖住。想了想,又把珍珠耳环和项链摘掉,口红颜色换支更淡的。

今晚不游冶,不玩乐,另有安排。

离秦南枝和那漂亮男孩赴约的时间还早,她要先去看一个人。

入夜竟有大风来。

远绸苏醒时,禁不住哆嗦一下。失血太多,冷。

出院后躺足个把礼拜,还是透着虚。不分昼夜地昏睡,像是背井离乡以来,所受的那些颠簸劳顿,要到此时以养伤来补足。又或许,借此逃避现实。

睁眼闭眼,他常分不清是梦是醒,也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

艰难地把眼皮掀开一道缝,试着挪动胳膊腿,全身像浸泡在酸烫的汁子里,所有痛楚便来围攻了。

咬牙抵受着,沉甸甸的铅块压在胸口。

帐子被风撩得波浪起伏,寂寞而黑暗的世界里,胶片唱机不紧不慢地旋转,音乐流水般四处倾泻,很轻。

月光鸣奏曲,铺染满地银辉。

精致华丽的卧室,空气中芳菲糜荡,丝织壁上挂了浮世绘彩画。武士和半裸女子交缠,曲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怪异香艳。画中人微眯起眼,笑吟吟注视着房中的两个人。

床头插瓶的白百合开得丰盈,一朵朵比人脸还要大。花影间,映出雪白尖俏的面庞,花妖似的滑入帐中,坐在床边。 73L0meLh0pYfs2Wrjjtc05TlR/ZFkGNs9v4kbFuE/90wl79Sk+TKYcMwoLUz+o2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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