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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风雪夜归魂

琴台镇十年才下一场雪。

十年前的雪夜,她离乡远走千万里。十年后孑然重归,仍是风雪相迎。

岭南的雪是冰珠子,冷且硬,簌簌落在油纸伞上,似这些年欲说还休的絮语。湿寒浸到骨子里,化成一把绵密钢针戳不停。

遥望古桥,依旧沉默伫立。两岸零星渔家火,漾出几许暖意。

凤凰岭,风雨桥,建于1912年,是目前保存最好,规模最大的榫卯亭楼式桥梁。飞檐高翘,全桥无一颗钉,百年风雨飘摇而不损。

这座古长桥,不会变得更新,也不会再老,是她关于故乡最锚定的记忆。

风雨桥旁,必有“同心亭”,取风雨同心之意。

青石板年深月久,有点坑洼不平。桥东头的三层歇山式同心亭下,炭火红光明灭,看不真切。

她收起伞,踏上湿滑的木阶,忽然被迎面拦住。

黝黑的木廊柱后,斜探出条膀子,手腕见骨,指节嶙峋如竹。

“喂——”男子懒洋洋拖长腔,没睡醒似的,“渡资。”

摊开的掌心,赫然一道横纵的疤,从中割裂断掌。

她一愣,问:“几多?”

岭南山水间,很多风雨桥。或长或短,也称花桥或福桥,为行人遮蔽风雨。唯独凤凰岭的这座,九孔五亭,最坚固漂亮。有人过桥,从来分文不取,要来便来,要走便走。

守桥人打个呵欠,“春冷冻死牛,十年冇得有。阿妹仔,大晚上过桥做咩啊?”

清寒空气里,弥漫刺鼻酒气。低头细看,炭盆边暖着土坛酒瓮。

她不多言,打开皮夹再问:“几多纹?”

话未落,高大的黑影从旮旯里纵起,一把钳住她的脖子抵在栏杆上,逼近再逼近。

几张散落的纸币落入炭盆,火苗陡然大盛,照亮他眉目深浓的半边脸孔,“叶观音,真的是你。”

他以前总唤她小九。她默一阵,也念出他的名:“韦远拓。”

没有比这更不堪的重逢。

“奈何桥不好走,有钱买不动。”他另只手探去她领口,扯开围巾,准确地用尾指勾出红绳,用力扽断攥在手里,“不如用你的护身观音来偿。”

脖颈勒出刺痛,而后一空,失去微妙重量。

那是枚晴水翡翠观音,玻璃种,冰白润透。都讲男戴观音女戴佛,她无所谓,戴上就没摘过。像冻住的泪,悬而未坠,一直烙在心口。

韦远拓紧掐她的脖子,嗓子锈涩难辨,咬牙吐出狠话:“风风光光做你的观音多好。早当你死了,还回来做什么?”

老早说定的,他们这一群人,注定散到天涯海角。以十年为期,锦还也好,生还也罢,都要回来,遇龙河上再扮观音,渡这座风雨桥。

她被掐得呼吸滞塞,耳中嗡嗡涨起乱潮,低道:“连翘还记得我们的约。她要我把镯子带来还你。还有遗书,一字一字背给你听。”

远拓窒住,很用力才问出:“她怎么走的?”

“舞台事故,升降绳卡住。她坚持要在水底完成最后动作,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其他人呢?”

“远绸的腿瘸了,以后都不能登台,连翘生前还不知情……他不会再回来。凤立拆掉两根肋骨,演完末场‘求凰’,妆还未卸,穿舞衣跳下三十七层楼。令光酒精成瘾,有人说他疯了,现在下落不明。当年从萃乐堂出去的几个人……”

她喉咙一哑说不下去,哪个不疯魔。

世上美好的故事可能有假,残酷的一定不是骗人——会有人穿烧红的铁鞋跳舞跳到死。

他等了三个三年,零三百七十七天,等来命中注定的遗言。韦远拓眯萋着眼看她,七分悲凉三分讽,“只有你守约回来了,大舞蹈家。”

“他们的事,旁人乱猜不要紧,你最该清楚。没有再一个十年,远拓。我怕喝完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

他低头想了些时,松开钳住她的手,促声短笑,说:“跟我来。”

残酒泼熄炭火,最后一点温暖的光也湮灭。

叶观音拎起湿漉漉的伞,跟在他身后,渡桥。

远拓走得很慢,身影是风前瘦鹤,伶仃着,又像新鬼守着旧冢哭。细看步子还有点蹒跚,韧带撕裂的积年伤,逢变天就不好过,她身上也有。

两只失散已久的孤魂,结伴找寻前世足印,如踩刀尖,步步都煎熬。

少小离家,入了伶人行,身上时常受伤,很捱得住痛。还不懂什么是力与美,先懂得痛。拉扯的痛,撕裂的痛,快有快的痛,慢有慢的痛……痛多了就习惯。

往事把风雨桥冻在那场雪里,至今没化尽。

从叶观音的阿妈死后,二十年光阴弹指匆匆。风雨桥下,再也没有白衣观音一苇渡江,引龙巡河。 S05sQpzELQduTllhuLkS9ee6SqZHazCuxF2I9tpCR2LV8LeHJK2oFuyrJFedkg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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