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明,林海省销售经理张可欣便打来电话,张可欣是崔挽明一手带出来的女干将,销售,技术和推广能力都优于常人,一般情况,她不会轻易打电话骚扰崔挽明。
因此,看到张可欣来电,崔挽明心里一紧,从床上坐起来,直奔卫生间。
“出什么事了?”
此时的张可欣正在平野市下面的乡镇做回访,金种集团的耐盐碱水稻示范区在这里已经做了两年,推广面积相当可观,眼看就要秋收,但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问题。
“崔总,平野地区的耐盐碱水稻市场被抢走了,今天下去做回访和签收购合同,发现大家早在一个月前就把水稻订出去了,比咱们给的价高了两毛。”
这个突发情况是崔挽明做梦都没想过的,平野市的盐碱地种植是他用汗水换回来的,从盐碱地改良到良种试种,从技术推广和一体化收购,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有这种事?查了吗?谁搞的鬼?”
崔挽明的三连问让张可欣措手不及,她也是刚刚得知消息,算是第一时间反馈到崔挽明,还来不及调查。
张可欣的沉默让崔挽明有些恼火,何修成刚要给他和金种集团带来一个提质飞跃的机会,却出了这档子事。
他等不了张可欣调查,挂断电话,马上给销售总监侯延辉打过去。
“挽明,听说你回林海省了,那边情况怎么样?”侯云辉正在境外忙销售技术帮扶的事,挺长时间没跟崔挽明通气了。
“不怎么样,你赶紧给我查查林海省的耐盐碱水稻种子怎么回事,咱们家老底让人连锅端了,给你半小时,半小时内我要知道是谁干的。”
崔挽明没等侯延辉回话,撂了电话,气得牙痒痒。
侯延辉清楚,崔挽明这么大火气,一定是碰大钉子了,否则不会这个态度。崔挽明作为金种集团生产总监,和侯延辉平级,但很多时候,崔挽明在决策方面要力压侯延辉一筹。
因此,和崔挽明共事这些年,也习惯了他的蛮横态度。
侯延辉在林海省搞种植销售少说也有十多年了,不管是知名度还是人脉都没的说,在林海省,谁要想搞盐碱稻推广,没有他侯延辉点头,基本是捞不到市场份额的。
像这种挖墙脚釜底抽薪的事,销售场合遇见太多了,要找到幕后者,直接找当地经销商就能知道个大概。
半小时不到,侯延辉给崔挽明回了过去。
“汇德集团,十有八九是他家干的,最近几个月,他家的销售在平野市活动频繁,被我们的经销商盯上了。”
崔挽明放下电话,脑子一阵眩晕,没想到是董擎仓。
一边是公司的直接利益,一边是公司未来的拓展方向,舍弃哪边都不行,但现在遇到的对手是董擎仓,不可能既做队友又做敌人。
本以为此次回到林海省,一切会顺风顺水,没想到领导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新的麻烦就找了上来。
崔挽明连着抽了两根烟,在他内心深处,这些年做事就没有服软怕事的时候,再硬的骨头也要啃下来。
整理好情绪,他给何修成去了通电话,要来了董擎仓的住址和电话,开上刘君的车,直奔董擎仓住处。
在崔挽明的世界里,容不得沙子,不管对方是谁,敢动他做的蛋糕,一定是予以还击。
董擎仓自己都没想到,第二次和崔挽明见面,彼此就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
虽然在家扑了个空,但在保姆的告知下,董擎仓今天去了郊区的湖边垂钓,崔挽明正是在这里见到的他。
大老远就看见董擎仓独坐湖边,身边没有别人,只蹲着一条柴犬。湖面一丝波浪都没有,宛如一面镜子。
崔挽明手插在兜里,点了根烟,径直走了过去。
刚到跟前,鱼儿就上钩了,但就因为崔挽明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董擎仓收杆的节奏,把鱼给放跑了。
他摘下太阳镜,好奇地看了眼崔挽明。
“有事?”
崔挽明冷笑道:“董总,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天没见,连人都不记得了?”说着,把手伸向董擎仓。
董擎仓摘掉眼镜,眼睛拉出一条弧线,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是你啊?何厅长的朋友,那天晚上走得急,还不知道你贵姓。”
崔挽明和他握了握手,“董总,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别跟我演戏了。我这个人向来有话直说,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动我的市场?董总,你不知道平野市的盐碱地水稻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出于什么心理,要从中插一手。像你这样的企业家,没必要做这事。”
董擎仓这才反应过来,“你就是崔挽明?金种集团生产部总监?你就是那个靠碱巴拉计划项目把耐盐碱水稻炒火的崔挽明?”
董擎仓仍然表现出十分的惊讶,似乎能见崔挽明一面是他荣幸一样。
见董擎仓跟他绕弯子,崔挽明只得拉下脸,“董总,你最好安排人把事情处理掉,秋收之前,你不撤销订单,金种集团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董擎仓来到林海省,还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这么交流,崔挽明强硬的态度和立场让他感到有些可怕。
他把鱼竿一放,拍了拍崔挽明肩膀,“崔总,客户是最知道市场的人,这件事的抉择权在农户,而不是我们。”
“你们抬高市场价格就是在搞恶性竞争,这么做恐怕不合适,汇德集团如果是这样的做事格局,我很为农高区建设项目担忧。何书记舍弃了农投交投,让你来做项目,董总,你要替林海省战略发展考虑,如果你对盐碱地水稻感兴趣,我们两家完全可以合作嘛,犯不着搞背后动作。”
崔挽明毫不含糊地针对董擎仓,可谓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董擎仓也算领教了崔挽明的厉害,能够在金种集团掀起一片天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合作好啊,崔总,会有机会的,农高区建设是个长期项目,说不定汇德集团和金种集团就拴在一起做事了。”董擎仓说着,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他根本不想正面回答崔挽明的问题,也用行动告诉崔挽明自己的立场。平野市盐碱地的水稻既然已经吃进去了,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这件事在执行的时候,他就料定会有这么一天,根本不把金种集团放在眼里。
崔挽明这次是遇上硬茬了,他已经看不到能挽回局面的希望。他也不可能使用下三滥手段,制造舆论去还击。汇德集团如今在省里的分量很重,要是为了这点事把省里得罪了,金种集团往后在林海省的处境便堪忧了。
这个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那天晚上,他看着墙上的挂历,思考着接下来每一天的打算,如果金种集团没有入驻农高区的资格,他绝不会留在这里当什么科研顾问的。
突然,他的眼睛定格在九月三号的格子,一下惊坐起来,明天九月三号,董俊芳先生的忌日。就算不是为了沈一枕的事,看在他老师秦怀春的情分上,他也应该去上炷香送束花。
第二天,当他准备好东西来到西华林的时候,正要拐弯走向董俊芳墓碑,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献花。
崔挽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吐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没错,此人正是董擎仓。
今天的西华林安安静静,连一只鸟都没有,董擎仓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爷爷,我回来晚了,这么多年了,才回来看你,孙子不孝啊……”
听到这,崔挽明脑海里突然闪现交给沈一枕的那本日记,他在里面标记出了当年秦怀春写下的一段话:为了不给董老师和沈一枕带去更多麻烦,为了保住董老师的事业,我竟然私下和董兰芳达成约定,将他们的儿子偷偷交给姑姑董兰芳带到国外去生活。我想,董沈二人必将是痛苦的,面对丧子之痛,这绝对是残酷的,然而,对董老师来讲,和剥夺他的身份事业相比,儿子董承祥似乎是可以失去的,当然,这是我个人的观点。但我难掩内心痛苦,我一个知识分子,为了追求事业,竟然强行剥夺他们父子关系。多年后董老师恐怕会找我算账,董承祥回国后也会找我算账,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以董老师当前在水稻上的思考和造诣,他未来的事业将养活数以百万的人民。我不怕被骂不怕被打,如果百姓吃饱肚子,那我就算下地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一想到这段话,崔挽明就头皮发麻,也就是看到这样一段文字之后,他再也没去看望过秦怀春。他在想,秦怀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年董俊芳和沈一枕究竟经历了什么,才非得要让儿子离开身边?这些和背景有关的文字记录一个都没有,或许是迫于当年敏感的环境形势,就连在日记里写几个字的勇气都没有。因此才有了这个无头无尾的故事。
如此看来,董擎仓十之八九就是董承祥的儿子。
这样的话,崔挽明还得去探监,只有见到秦淮春,事情的真相才能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