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枕足足跟崔挽明讲了两天,她在林海省参加开荒种稻的往事才讲完。
到这里,沈一枕和董俊芳的故事也告一段落了。
这个悠远深沉的往事让崔挽明浑身振奋,那些事是那么久远,远在他出生前二三十年就发生了。
话从沈一枕口中说出,现在看来,未免太过残忍。虽然她没讲后来的事,但基本知道了,于向知就是她和于国海的儿子。
“看来你和于国海叔叔的那段感情也很特别。”崔挽明提了一句。
“嗯,是的。”沈一枕轻声道,“那是生命中一段深刻的记忆,与于国海的相遇,让我学会了坚强和自立。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行,你无法预知下一站会遇到谁,但重要的是珍惜每一段旅程。”
她的脸上展现出一种超然的宁静,“这些年来,我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要不是于向知走错了路判了刑,我的后半生也算满意了。现在他刑满出狱,我也这个岁数了,没有啥可留恋的了。”
崔挽明点头,心中感慨万千,“沈阿姨,您的一生真是跌宕起伏,令人敬佩。”他轻轻合上日记本,放在沈一枕床头。沈一枕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人生如戏,戏如人生。重要的是,我们都在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顿了顿,用手摸了摸那本日记本的封面,仿佛触摸到了岁月的痕迹。
“这本日记就留给你吧,算是那段历史的见证。我不需要了,我的记忆远远比这个要深刻。”
崔挽明不敢接,但她太了解眼前这位老人了,只能把它捧在手心。
沈一枕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小崔啊,我知道你来找我,不仅仅是为了听这些陈年旧事。那片土地的事,我心里有数。”
崔挽明沉默片刻,他知道这个话题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提。“沈阿姨,农高区的建设对林海省意义重大,那片土地是关键所在。您的坚持我们都能理解,可时代在发展,那片土地承载的不仅是回忆,还有未来无数农民的希望。”
沈一枕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董俊芳他……当年在这片土地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你知道吗?我们那时候条件艰苦,靠着手中的锄头一点点开垦出来。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我们的汗水与泪水。”
“我明白,沈阿姨。”崔挽明诚恳地说,“正因为如此,这片土地才更应该发挥它的最大价值。如果能在农高区发挥它的作用,它将惠及更多的人,让更多人受益于现代农业科技的发展。”
沈一枕睁开眼,眼神复杂。“秦怀春把那些日记给你看,想必你也知道了一些事情。董擎仓这个人啊,你觉得他回来只是为了做生意吗?”
崔挽明心中一震,没想到沈一枕对此也有所察觉。“沈阿姨,现在我知道董擎仓是谁了。”
沈一枕带来了点头,“没错,秦怀春那时候二十来岁,不到三十,我没想到他心思那么细腻,眼界那么深。当年要不是他把我儿董承祥偷偷送走,董俊芳不会有后来的成就。他这个人了不起啊,可惜,爱水稻爱得太深,剑走偏锋,没控制住方向,吃了牢狱之苦。”
“原来如此,董承祥送去美国了?”
“是的,一开始送到了他姑姑董兰芳那里,董兰芳后来从刑警岗位退下来,又做回翻译的工作。就带着孩子去了美国。”沈一枕继续讲解道。
崔挽明有些感慨,“虎父无犬子,他身体里流的是董老先生的血液,不成功都难。”
“要论成功,他不及他爷爷分毫,我跟他没有什么情谊,这么多年没回来看过我一眼,他成不成功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爷爷?”崔挽明这才反应过来,董承祥出生,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难道董擎仓是董俊芳的孙子?没错,就是这样的,不会错,董擎仓才三十出头。
“沈阿姨,董擎仓在林海省的投资和发展计划,对农业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这次他回来,肯定能成功。”
“积极?”沈一枕冷笑一声,“他抢夺你们金种集团的市场,手段可不太光明正大。”
崔挽明苦笑,“商场如战场,这些事难以避免。不过,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更大的机遇,农高区的建设需要各方力量的支持与合作。最重要的,是您这样老一辈育种家的支持。”
沈一枕看了他一眼,“恩恩怨怨何时了,土地是国家的,在我手里一辈子了,当年董俊芳不分给我,我也什么都得不到,现在我也该放下了。但有一个条件。”
崔挽明凑上去问:“阿姨您说。”
“农高区建成后,设立一个纪念馆,纪念那些为林海省农业发展做出贡献的人,像董俊芳、秦怀春、于国海这些人,还有无数老一辈的开拓者。”沈一枕语气坚定。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我一定尽力促成。这个文化丰碑真要建成,也是对农高区精神底层的一种宣言。”崔挽明郑重承诺。
从康复医院出来,崔挽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段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有了一个交代,而农高区的建设也迈出了关键一步。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看到了林海省农业辉煌的未来。
在沈一枕同意转让土地后,农高区项目正式进入全面建设阶段。董擎仓作为汇德集团的代表,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了他的大动作。
但在此之前,崔挽明还是找了他一趟。
“恭喜董总,听说动工了。”崔挽明站在汇德集团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门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试探。董擎仓正忙着查看施工图纸,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略显惊讶。
董擎仓放下手中的图纸,嘴角上扬:“崔总怎么有闲心来我这?”
崔挽明走进办公室,环顾四周,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农高区规划图。”董总效率真高,不但种业干得好,搞建筑也是一把好手。”
董擎仓轻笑一声,“过奖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崔总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当然不是,董总。土地转让的事已尘埃落定,但后续合作还需细谈。纪念馆的建设,沈阿姨很重视,我们希望能得到汇德集团的支持。”崔挽明特意强调了这件事。
提到沈一枕,董擎仓眉头微皱,把手中的铅笔一扔,“你去找过她?”
“我要不去,董总你能拿下这片土地吗?再说了,她不是别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想,要不是考虑你来用这片地,她也不会退还国家。”崔挽明言辞激烈,句句带着挑衅。
“崔总,我奉劝你一句,工作上的事不要牵扯别的,做人还是本分点,不要做出格的事。”
崔挽明笑了笑,“哦,是吗?既然董总这么不喜欢别人管闲事,那你应该知道,林海省盐碱地这块蛋糕是我吃下的,你做好你的建筑工作,种子的事,不要管。”
董擎仓站起身来,走到崔挽明面前,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他压低声音说道:“崔总,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今天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崔挽明毫不退缩,直视着董擎仓的眼睛:“董总,我只说一件事,盐碱地的种子市场是我的底线。如果你执意要动这块蛋糕,那咱们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董擎仓眼神冷冽:“底线?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按规矩来。我这个人属狼的,想吃的东西就一定要吃到嘴。盐碱地是你的底线,但汇德集团在林海省的蓝图也不是你能轻易撼动的?我们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
话到此间,已没有谈的必要。
崔挽明冷哼一声,从包里掏出沈一枕留给他的日记本,放在了办公桌上,封面上写着“回忆录”三个字。
董擎仓目光一凛,拿起日记本,翻开一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崔挽明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希望董总能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想碰就能碰的。还有,人不能忘本,你要知道自己是谁。”门轻轻关上,办公室里只剩下董擎仓和那本沉甸甸的日记。
董擎仓缓缓坐下,手指轻抚过日记本的封面,心中波澜起伏。
看到里面的内容,他一下子喘不上来气,捂住胸口,坐了下去,随即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药片,往嘴里倒了几片,这才缓过气来。
董擎仓盯着日记本许久,里面的内容他不用看也知道,他姑奶临终前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了,只是他爹董承祥,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爹这辈子从小就没有好命,虽然在国外开了公司,打下了一番事业,但好命不长,最终还是英年早逝。他爷爷董俊芳还没死,他爹董承祥就暴病了。
要不是为了他爹,他这辈子也不会来到林海省发展事业。想到这些事这些人,想到秦怀春当年做的决定,想到沈一枕和董俊芳为了水稻事业放弃掉他爹,董擎仓心痛得难以自已。
他把秦怀春那本日记塞进抽屉,锁了起来。人不能活在过去。
穿上外套,准备去趟农业农村厅。除了搞建设,在农高区发展生物育种才是他的长远目标。回林海省之前,组建一支顶尖农业专家团队,为林海省带来先进的生物育种技术和理念,一直是他想做的事情。但这个事太大,需要跟何修成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