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改造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除了资金投入,还需要时间成本,更重要的是技术。红军农场这几个农机工还很年轻,不管是技术还是经验都不够。
董俊芳也看到了这一点,趁着现在不忙,打算把他们送出去系统学习一下理论知识。他一开始在奉天大学的时候就是学习机械的,如今自己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带着队伍来到奉天大学求教,也算是母校的光荣了。
当然,董俊芳只负责引荐,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把人安排好,立马回到试验地。
这几年做了好几轮杂交,现在正是调查的关键阶段,要如何从后代中选出好的品种,曹敏军可没告诉他。谁都知道要挑好的选,可什么是好的?什么时候观察?这都是董俊芳要探索的课题。
两年后,红军农场的水稻亩产成功提高到了八百斤,创造了当时的历史纪录。
“董工,您真是个奇迹创造者啊!”上级部门派来的考察组组长握着董俊芳的手说道。不久后,董俊芳荣获了全国先进科技工作者称号。他的稻作高产理论更是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为林海省乃至全国的水稻发展提供了重要参考依据。
自此,红军农场这颗星星之火成了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
张景阳由于出色的表现被提拔到市里任职,但他始终心系红军农场的发展。他经常回访指导工作,带来了先进的管理理念和技术支持。
自张景阳走后,红军农场场长一职就落在了于国海身上,董俊芳当了这么多年的副场长,如今也自卸盔甲,当起了他的农业工程师。至于农场管理,他不再插手,但一些关键问题的抉择,于国海还是要来问他。
也就是那一年,红军农场的机械化水平得到提高。拖拉机牵引着犁铧翻耕土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拖拉机在田野中穿梭,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仿佛奏响了一曲激昂奋进的乐章。
随后,出于人才需要,于庆胜也调到其他农场出任领导了,他走的那天,正好是李金梅大喜的日子,新郎不是别人,正是他带在身边的学徒王凤力。
一切都充满了奇幻,这就是生活啊,一面开着玩笑,一面又赠予你力量,他不让你活成仙人,又不让你坠入深渊。
就在这一年,董俊芳经过漫长的工作和劳累,终于倒下了。肺部感染可不是小事,这牵动着整个林海省稻农的心。秦怀春拉着他往省城医院去的路上,边开车边抹泪。
“你可不能就这样没了,我跟你说,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林海省不能没有你,董夏……”说到这他停了下来,“你说要培育出亩产千斤的品种,我看来年就有希望,当年你引种回来那批种子创造了不少好的资源,你可要站起来看看啊。”
胡老三和于国海陪在身边,一句话不敢说,心情无比沉重。
躺在病床上的董俊芳,身体疲惫不堪,高烧不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得人直流眼泪。
医生诊断为肺结核,基本没有治疗的可能。
“怎么办?国海,平时你办法最多,用不用转到北京去看看?”秦怀春声音颤抖着。胡老三也眼巴巴地瞅着,眼底拉着一根根血丝。
于国海沉默了片刻,坚定地说道:“马上安排转院。”,“胡大哥,你辛苦一趟,把情况告知张场长一下,毕竟他们是老搭档了,这么多年感情,这个时候不管好坏,都要通报一声。”随即看向秦怀春,“恐怕你更要辛苦了,去趟七星泡吧。如果沈老师还有什么念想的话,恐怕也就是再回来看他一眼了。”
秦怀春几乎是哭着离开省医院的,那种无助和痛苦,在这本该风景宜人的清秋,却是如此之荒凉。
秦怀春一路奔波,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他不知道沈一枕得知这个消息后会作何反应,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回来。但于国海的话让他觉得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到了七星泡农场,秦怀春找到了正在课间忙碌的沈一枕。看到昔日熟悉的身影,他的鼻子一阵酸涩。
“沈老师……”秦怀春的声音有些哽咽。
沈一枕侧脸,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秦怀春,加上他惊恐无助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出什么事了……”
秦怀春点点头,“他病得很重,在省城医院,医生说是肺结核,情况不太好。现在往北京转院”
沈一枕愣住了,手中的粉笔掉落在地。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回忆都压下去。
“我知道了。”沈一枕平静地说,但眼眶已经湿润,“走吧。”沈一枕什么也没拿,随着秦怀春紧急往回赶。一路上,她回想起与董俊芳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艰难但充满希望的岁月,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到达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深夜。这一路上,沈一枕都在祈祷着车快点开,她害怕慢了哪怕一秒就会造成遗憾。
但董俊芳坚持住了,病房里,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沈一枕站在床边,泪水无声地滑落。
“你来了。”于国海站起来,让她过去。
沈一枕点了点头,握住董俊芳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如今却比面条都软。
她紧紧地握着,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沈一枕的眼泪滴落在董俊芳的手背上,那是无声的告别,也是深情的挽留。”你一定要挺过来,俊芳,我们都在等你。”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充满了坚定和祈求。
连续几天,沈一枕都在和他说话,每天都给他擦好几遍身子。
几天后,董俊芳终于醒来。苍茫大地发出一阵呐喊,林海省机器收获的声音似乎传到了他耳朵。
“该……收获了吧。”他甚至没注意身边的沈一枕。
“命都快没了,还想着你的水稻。你这一辈子,注定跟你的水稻过日子。”
遁着声音望去,董俊芳看清楚了,他脖子使劲用力,不自觉地想要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你……来了”董俊芳声音微弱。
沈一枕把枕头垫高,“我怎么能不来呢?”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干,“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这些年苦了你。”董俊芳轻声说道,“我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只是对不起你了。”
“别这样说。”沈一枕打断他,“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的路还没走完,我们这些人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董俊芳张了张嘴,摆摆手,“该走的也走了,人呐,不能不知足,要说遗憾,就是欠你一个孩子。这辈子可能还不了你了,要是有下辈子,我再偿还吧。”
话到此间,在场的几人都难掩情绪,纷纷抹起了眼泪。
沈一枕笑了,那是久违的轻松和释然,“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现在,你好好休息。”随后将董俊芳的手放回被子,“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董俊芳慢慢闭上眼睛,他很累,多说一句话都感到困难,慢慢地,眼皮合上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似乎看到了董夏河的笑脸,他就在田野间奔跑,躲进了一米多高的稻田,董俊芳急得到处找到处喊,可就是找不到。突然,那稻田里的稻子开始移动,朝着中心的位置,上千亩的稻苗向着这个地方汇聚,紧紧地挤在一起。
董夏河就在那中心的位置,董俊芳想要去救他,可怎么也碰不到,不但碰不到,连他也被包裹其中他感到窒息,挣扎着想要脱离那片稻海。梦中的场景突然变换,他看到沈一枕在窗边静静地站着,注视着他。董俊芳想要呼唤她,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沈一枕冷冰冰地看着他,“一枕,是你吗?”董俊芳在心底默问,他的意识在昏迷与清醒之间徘徊,沈一枕牵着孩子的手向他相反的方向狂奔,他的手脚被稻子捆绑,一寸都挪动不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他大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周围没有空气,缺氧的身体被压缩成小小的一团。在生命即将破碎的一刹那,他终于挣脱束缚,喊了出来。
退烧了,董俊芳从噩梦中醒来,睁开双眼,全身湿漉漉的。呼吸节奏开始趋于平缓,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医生们对他几个说,这是个好兆头,患者的求生欲望很强烈。
不管是不是沈一枕的原因,总之,他熬过来了。
他想要再看一眼沈一枕,但这时候,于国海已经把人送到车站。
“还是这样走了得好,我和他在一起只会相互生痛,这一走,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沈一枕站在月台,和于国海说着。
“嗯,在七星泡农场照顾好自己,我有空去看你。董老师这边有我们,你可以放心。”
沈一枕微笑道:“有你们在,他不会有事,他心里的事还没完成,他不会这么脆弱。你也不用来看我,我现在的生活很肃静。”
火车鸣笛声起,沈一枕走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去看望,现在的她就是最好的她,现在她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
而这一趟北京之行,恐怕是她这辈子和董俊芳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