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本来定好的董俊芳给前来学技术的农民朋友讲课,却迟迟未到。
等于国海找到他时,他拿着一瓶酒坐在雪堆里,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
这才知道,沈一枕要跟他离婚了。
“为什么?”于国海难以置信地问道,“不是好了吗?”
于国海无法理解其中的变故,董俊芳却无奈地笑了笑,“你真以为人心的伤痛能在旅途中治好。沈老师要强,但她真的扛不住了。”
消息传开之后,正好赶上张景阳回来,二话不说就把董俊芳训了一顿。
“胡闹,简直乱来,还有没有纪律了?啊?”
可那又能怎样,是他董俊芳能决定的吗?他也不想,虽然这跟他直接有关,但他心里明白,沈一枕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她默默承受着外界的非议和内心的痛苦,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走到今天,她已经撑不住了。
任何人没有权利去非议,去评判她在婚姻中或者工作中的不如意之处,因为他董俊芳,这个女人付出了她的所有,包括她曾经热爱的事业,以及她所爱的家庭。
她若不抛弃这一切,这一切就将吞噬她,就会杀死她。所以,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离婚这两个字对她来说不是耻辱,而是人生的进阶。
尽管所有人都在劝阻,但董俊芳还是跟她去办了手续。当手续办完,董俊芳独自一人回到空荡荡的家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一对令人羡慕的恋人就此结束了关系,多么让人感到惋惜啊,又是多么的无奈啊。
秦怀春看了看桌子下面的抽屉,想起了那封信,又想了想沈一枕的婚姻聚变。索性将信件拿出来烧掉了。
秦怀春把信烧掉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他意识到,生活中有些东西是无法挽留的。尽管董俊芳是他尊敬的老师,但从情理的角度,很难不去同情沈一枕的处境。
但一切都过去了。随着婚姻关系的结束,沈一枕也向场里申请调离,不管怎样,她都不可能留在这里了。
沈一枕的离开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愁之中,而董俊芳则更加沉默寡言,刹那间就苍老了许多。他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谈论工作以外的事情,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
那天是张景阳出来送别的,除了一些祝福和感谢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秦怀春和于国海开着拖拉机,拉着沈一枕和她的包裹,向着七星泡农场去了。
这条路往来五百多里地,一去一回得半个来月。路上没有两个人陪着根本不行。沈一枕坐在拖拉机上,望着渐行渐远的红军农场,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尽管前方未知,但至少,她将有机会重新定义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她的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一丝希望,同时也对过去经历存有遗憾。
走吧,遗憾就遗憾吧,走了就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了,什么理想抱负,什么爱情事业,都将从脚下的雪原消失。属于她自己的就只有实实在在的生命本身。
于国海和秦怀春换着开车,手抖得快散架了,春天的风太硬了,能直接穿过骨头。两人大口喘着气,唱起了嘹亮的歌曲。歌声在荒凉的雪原上回荡,他们用这种方式驱散寂寞和疲惫,也驱散着沈一枕内心的伤。
七星泡农场的景象与红军农场截然不同,广阔的田野和蓝天映入眼帘,那真是一望无垠的良田,足足有数万亩,根本望不到边,沈一枕站在这样壮丽的景象下,心境也逐渐明朗起来。
“沈老师能从平野市跑到我们这里,实属不易。跟红军农场比,这里的气候更恶劣。”七星泡农场的负责人李峰微笑着说,“但这里的人们很朴实,您会发现这里的风土人情别有一番风味。别的不说,空气好,水好,在这里生活,想生个病都难。”
这不就是沈一枕向往的吗,她站在辽阔的快要复苏的稻田边上,风声瑟瑟,吹起她的围脖。
她注视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身跟秦怀春握手,又跟于国海握手。
“走吧,我在这会很好的,放心。”
沈一枕笑着,她的笑容中充满了坚定和释然。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而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挑战,拥抱变化。随着他们的告别,拖拉机的引擎声渐渐消失在远处,沈一枕的未来也将在这片无垠的田野上静静铺开。
初到七星泡农场,一切都是陌生而艰难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沈一枕就从简陋的宿舍出发,沿着坑洼不平的小路走向学校。她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和孤独。
她不仅要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还要面对生活中的种种琐事。白天,她在教室里为孩子们传授知识,晚上回到宿舍,还要备课、批改作业,常常忙到深夜。
这就是她认识董俊芳前的生活,命运让她又一次回到了从前,不过这一次,她面对的学生不再是城市职工的孩子,而是开荒大军的子女。真的就是崭新的生活了。
于国海和秦怀春回到红军农场那天,董俊芳几次想张口问问情况,都忍住了。从他俩的表情和情绪不难看出,沈一枕应该去了她想去的地方,在那,或许能治愈她所有的伤痛。
自那之后,红军农场再也没有人提及沈一枕这三个字。
离婚后的董俊芳虽然形单影只,但他并没有因此消沉,而是全身心投入水稻栽培理论研究和育种技术提升当中。
为了深入研究水稻生长规律,董俊芳每天清晨和傍晚都到田间记录温度、湿度等数据。并计划改良原有的育苗大棚结构,以达到增温效果。
于是,他找来李登海着手设计大棚。从选址到材料选择,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为了和时间赛跑,几乎点灯熬油地干。种子播下去后,董俊芳每天都守在大棚旁,调整温度、湿度,观察种子的变化。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种子的成苗率改善了不少,每亩地可以节约一斤种子。整个林海省算下来,就能节约上百万斤的种子,这可是个大快人心的成果。
至于宣传和嘉奖都不重要了,经过婚姻的失败,他也有了进一步的沉淀。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将这些成果应用下去,成就更多的农业发展,让更多农民受益。
董俊芳深知,技术的推广和普及才能真正实现他的科研价值。紧接着便开始撰写关于水稻栽培的指导手册,又通过张景阳的关系找到了出版社,一连印发了好几千册。
随后他让机械组想办法调整插秧密度,他还想着找到适合不同生态区的最佳种植密度,以提高对温光的利用效率。
这也是李登海等人感兴趣的方向,为了找到适合的零件,李登海跑遍了林海省的各个农场,向下面的农机工程师学习请教,商量探讨密度插秧机的设计理念。
而董俊芳则带着秦怀春从东到西开始了技术指导工作,那可是整整一个春天啊。董俊芳从来没有在一个季节里如此频繁地穿梭于各个农场。也没有在这关键的农时离开过自己的阵地。
但现在大家身边的人都成长起来了,是时候放手让大家干了,红军农场不过是林海省版图上的一个斑点,要想让整个版图亮起来,他不亲自下去跑,心里就没底。
经过这么几个月的奔波,在林海省,董俊芳真正成为水稻栽培的领军人物,走到哪里,大家都叫他一声董技师。
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检查于庆胜的农田记录手册,临行前让他关注的灌溉方式试验也拿到了数据,水稻进入扬花期,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出不同灌溉方式的效果。
“道理怎么来的,一笔一画做出来的,对吧。”董俊芳握着本子,笑着对徒弟于庆胜说:“这几个月,你的进步很大,怎么样,对象的事有没有眉目?”
于庆胜摸摸头,“董老师,你又开我玩笑,我现在不想那个了,等我把种稻技术研究差不多,我也像你一样下去讲课,我觉得这个反倒有意思。”
董俊芳哈哈大笑,“不要学我,我不是一个好的典范。年轻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事业和家庭不冲突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没回应,他就是这句话的反面教材,他就是事业和家庭冲突的典范。
恐觉得自己说得不恰当,干脆扔下本子,“怀春,跟我去看看插秧机改造情况。”背着手走了。
“你们看,现在的董老师是不是更像个老师了,一副老专家的派头,背个手,说话也不像从前了。”于庆胜问几个女同志。
“董老师不是一般的老师,他可是董技师。”女同志们哈哈大笑,将于庆胜晾在一旁,留下他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胡老三的儿子刚会走路,走过来踢了他一脚,调皮地跑开了。
“兔崽子,跟你爹一样,这么贼呢。”说着一把抱住,亲了他脸蛋一口,“让你叔叔我好好想想。”
何莲花在院子洗衣服,刚好看见,骂了他两句,“你没事收拾收拾自己,满脸大胡子,把我儿子扎坏了。”
“不会,他爹喜欢跟我玩,这小子也喜欢,亲不怀,又不是女人的嘴。”
“滚蛋。”何莲花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来,差点没砸死他。
似乎一切都进入了稳定而和平的阶段,这个透着生活气息的农场小院不再像从前那样急急忙忙地乱成一团,这里不再是他们漂泊的地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