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32章

不管怎样,这些和董俊芳志向不相关的事,随着时间推移,也都逐渐成为过去。剩下的时间就直属于他自己了。

天空依旧像被黑暗笼罩着一般,不见好转。雪粒子打着旋儿落在试验田里,董俊芳蜷缩在草棚里,凑近温度计轻轻呵气。刻度线定格在零下二十九度,他往冻僵的右手呵了口白雾,钢笔记下的数据刚写下瞬间就被冰花覆盖。

草帘子“哗啦”一声掀开,秦怀春裹挟着漫天飞雪钻了进来,怀中紧紧揣着一个油纸包:“董老师,这是从武汉带回来的日本北海道抗寒稻种。”秦怀春没来得及戴手套,皲裂的手指小心翻动着日文标签,“看看这个品系说明……”

“放着吧。”董俊芳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正专注地用放大镜审视玻璃皿里的稻种——那些是从江西带回的卫国一号,在冰窖里被冻得表皮干裂。

草棚外传来履带碾压积雪的“吱嘎”声,胡老三正在改装那台上边批准下发的缴获脱粒机,锤子敲击铁皮的声音使得顶棚霜花簌簌落下。

突然,门口被一道黑影挡住。宋铁叉开双腿立在那儿,大衣翻毛领子上结满细碎冰凌:“董老师,盛兴农场的水稻亩产比咱们高了五十斤呢。”他举起手中的《林海省农业通报》,头版醒目地印着“盛兴农场突破寒地水稻栽培瓶颈”。

董俊芳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他知道宋铁的心思——这人从红军农场出走,一心想当盛兴农场水稻栽培的领头羊。如今得逞,倒成了他日日炫耀的资本。

没想到他刚从外地回来,宋铁就跑来羞辱他,冒着漫天大雪,赶了几十里的路,就为了口舌之争,着实让董俊芳感到可笑。

“亩产高是用豆饼堆出来的。”秦怀春突然插话,你们场长把喂马的豆饼全撒田里了,开春马群都得饿肚子。”

宋铁冷笑一声,牛皮靴把门框上的冰溜子踢得粉碎,“总比某些人拿国家资源搞一些没结果的试验强。”他故意踩过地上的稻种标本,军勾靴底沾着马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污痕。

董俊芳猛地站起来,怀里的温度计差点摔碎。草棚外传来张景阳的喝骂:“小兔崽子们!岗子地的冻土数据测完没?”场长骑着匹枣红马踏雪而来,马鬃上凝着冰甲,远看像披了身银铠。

“场长,永冻层距地表1.8米。”胡老三从怀里摸出记录本,递上去,“按苏联的公式计算,开春化冻深度……”

“少给老子扯毛子话!”张景阳的鞭梢扫过温度计,“就说能不能种?”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董俊芳摸到兜里硬邦邦的玻璃瓶——里面泡着三粒用雪水唤醒的稻种,已经发芽。他想起沈一枕信上的俄文诗:“黑土下的春天,比白桦树更先知道温暖。”

“能种。”董俊芳回道,“岗子地种春麦,洼地改水田,三百亩。”

张景阳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个响哨:“男子汉吐出吐沫是个钉,秋收打不出三百斤粮,把你们的理论都塞脱粒机里绞了!”

马蹄声远时,何莲花从草棚外钻进来,手里攥着个信封:“董老师,平野市的信。”

几十里外的平野市,沈一枕正对着火墙上的冰花演算公式。于国海用残臂夹着柴火进来,布棉袄肩头打着补丁:“市农技站说这批稻种要加硝酸铵,可供销社的货全被盛兴农场截了。”

沈一枕没抬头。她正在核算董俊芳寄来的冻土数据,算盘珠子冻得拨不动,改用铅笔列竖式。火墙爆出个火星子,溅在书页上,烧出一个洞。

“用腐殖土替代化肥。”她突然说,“我在资料上见过,每吨腐殖土含氮量抵得上三十斤豆饼。”

于国海的搪瓷缸子顿在炕桌上,苞米茬子粥溅湿了图纸:“我的沈大技术员,运一吨土要五个工!”他残缺的空袖管晃了晃。

“就是从雪地里抠,也要抠出来。”沈一枕虽然身怀六甲,但对董俊芳的事业一点不懈怠,做事风格越来越像董俊芳。

后半夜雪更紧了。沈一枕摸着小腹轻微的抽动,就着煤油灯在糊墙的《人民日报》边缝记下:“1955年1月17日,胎动初现,如稻种破壳。”报纸头版《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题正贴在她肚子隆起的位置。

此时的董俊芳正蹲在地窖里,马粪的酸腐味熏得人直流泪。秦怀春举着油灯凑近种子袋:“神了!裹马粪的比棉花的出芽率高两成!”

“马粪发酵能产生生物热,苏联农场的土法子。”董俊芳在本子上记数据,钢笔水冻住了,他就用铅笔描,“小秦,帮我搞点桦树皮。”

“做啥用?”

董俊芳顿了顿,“平野市医院缺消毒棉,桦树皮煮水能替代酒精。”

秦怀春的油灯晃了晃。他突然压低嗓子:“宋铁这两天总往场部跑,怕是听到什么风声。要我说,赶紧把沈姑娘接回来,总比在外头……”

沈一枕在平野市的事情,整个红军农场,除了秦怀春,没人知道,一开始他不想告知任何人,但要想于国海和沈一枕帮他的忙,就必须有人出来做对接。但这样做的风险也是可以预知的,宋铁若真探得虚实,恐牵连全局。

这时候,窖口突然传来脚步声。何莲花举着冰镩探头:“董老师,张场长让你去江湾定水渠!”她军棉帽上结满霜花,“张场长非说走西沟省工,可那边是砂质土……”

穆苏河封冻的江面上,张场长正拿冰镩戳着董俊芳的图纸:“走西沟能省三百个工!按盛兴农场的标准……”

“西沟土质松散,开春冰排一冲就垮。”董俊芳的钢笔在图纸上划出深痕,“水渠必须走东岗,用红松木打桩。”

张景阳的脚突然定在冰面上:“吵个卵!老胡,你去盛兴农场学学人家咋干的!”这话像颗砸进冰窟窿的石头。

测完冰层厚度已近黄昏。董俊芳往地窖走时,听见一行人在库房后头议论:“对,他们非走东岗……没错,马粪催芽法……”

他攥紧兜里的桦树皮——那是要给沈一枕做消毒棉的。不管眼下的困境多难,不管反对的声音有多强烈,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科学的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沈一枕那句“从雪地里抠,也要抠出来”,正是他们共同的信念。

那天深夜,于国海在供销社门口跺着脚。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硝酸铵调配申请单》。柜台后头的老周直摇头:“别说硝酸铵,连过磷酸钙都被盛兴农场包圆了。”

这时候,雪幕里突然晃出个黑影。宋铁裹着将校呢大衣,皮靴踩得积雪吱嘎响:“想要化肥?”他弹了弹烟灰,“盛兴农场仓库里堆成山,就看你愿不愿意……”

于国海没见过宋铁,自然不认识,要不是老周做了介绍,他还真把他当救星了。宋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懂的。”

“用不着。”于国海转身就走。

沈一枕闲着没事的时候,总跟于国海讲他们红军农场的事情,宋铁出走这么大的事自然成为重要的话题。知道宋铁在离开红军农场后还一直怀恨在心,上周胡老三改装的脱粒机皮带就被人割断过,肯定这小子干的。

回到住处时,沈一枕正对着火墙咳嗽。于国海把煨热的砖头塞进她被窝:“董老师要的腐殖土数据,我重新算过了。”他的手臂抵着炕桌,“岗子地的腐殖层含氮量比洼地高0.7%,但是磷钾……”

窗外突然传来嘶声。沈一枕扑到窗前,只见邮电所的绿自行车歪在雪堆里,邮差举着信封喊:“红军农场的信!”

接过信件,董俊芳的字迹被雪水洇开了:“二月二归,已觅得桦树皮。”背面是秦怀春的附言:“宋在盛兴,小心。”

火墙上的冰花突然裂了,像张蛛网罩住《妇女解放歌》的曲谱。沈一枕摸着小腹轻声哼唱,于国海抓起算盘,噼啪声混着风声填满了荒原的夜。

转眼间春回大地…… cME9QIv17PpFx81l9Z80Qg/9zEG5oXopxV5Cc1M23iQfRja8Rhhol7HjxYokd4fU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打开